第一百二十七章第一百二十八章暴风骤雨的前奏1、2

    袄儿都司,蒙古汗庭。

    “大汗,南陈的细作发来绝密谍报,请大汗过目。”帐外传来忽隆的禀报声,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忽隆此时的话语间,却带了一丝细微的急意。

    能够令忽隆在如此深夜亲自送来的谍报,显然非同一般,蒙巴克大汗松开了怀中那个金发碧眼美**人的色目女子,披了一件大氅便快步走出了金帐。

    坐在了自己的大汗王座之上,蒙巴克大汗接过那封血红色封皮的千里加急密报,才读到一半已然猛地一掌拍在长案之上,暴睛怒睁,仿佛一尊欲择人而食的凶神的勃然道:“什么?十万边军秘密南下,西出永顺攻克常德,南陈鄂王势力全线告急……忽隆你可知罪!十万边军南下,这等重要军情,你这个密谍头子竟然毫无查觉,你……误了本汗的大事,我把你喂狼!”

    忽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大汗,忽隆知罪,忽隆罪该万死,请大汗责罚。”

    蒙巴克大汗终非常人,起初的暴怒之后便迅速冷静下来,扬声喝道:“来人,将忽隆押下去,立刻召集群臣至金帐议事。”

    对于办事不力的臣下,蒙巴克大汗从来都是严惩不贷,即使如忽隆这等心腹亦不例外。

    月上中天,六位蒙古重臣飞骑来至金帐。

    将那份紧急密报穿越一遍,额毡(黄金家族一系的蒙古高官名称)突儿粘虎跳起来叫嚣道:“大汗。这等时候还议什么?立刻叫必杜申与花儿卜刺地两路大军南下,趁着南蛮内乱,攻下大都,重夺中原万里江山。

    须发皆白的宰桑(宰相)苏德缓缓道:“大汗,南征事关重大,还须谨慎才是。”

    “人老了,胆子也小了吗?”突儿粘冷嘲热讽道。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蒙古汗庭一样不是铁板一块,也有派系之争。一派为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成员,另一派便是异姓的部落首领,双方虽算不得水火不容,但是平日里明刀暗箭的纷争,亦是不少。

    苏德人老成精并不动气,只是看着突儿粘冷飕飕道:“突儿粘大人,战争。尤其是数十万大军的举国之战,并不是你动动嘴皮想当然就行地。”

    “老东西你说什么?”突儿粘目放凶光,大有当场动武的架势。

    “突儿粘,本汗面前也敢如此放肆?坐下!”蒙巴克大汗高举王座,重重地冷哼道。

    虽然平日里同样出身黄金家族的蒙巴克大汗甚是纵容黄金家族一系的贵族,但是值此关键时刻,自然不能容忍突儿粘的放肆。

    突儿粘犹自有些不甘心的瞪了苏德一眼,悻悻不已的坐了回去。

    蒙巴克道:“苏德宰桑。南陈内乱正是我大元横扫中原的最佳时机,你还有何顾虑?”

    苏德恭敬地道:“大汗,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三十万大军屯驻漠南已过半年之久,所耗粮草至巨,南陈又使出坚壁清野的战术。使我前线大军无法靠劫掠以战养战,现如今我大元耗时十载所囤积下来的如山粮秣已近枯竭,实不足以支撑大军与南陈决战。”

    “哼!现在南陈的十万精锐边军已经南下平叛,驻守在河套一带的不过是一群酒囊饭袋的卫所军,那样的废物怎么可能抵挡得住我大元的无敌铁骑,只需攻破河套,恰逢秋收时节,自然便能获得大批粮草,足够三十万大军打到明年还富富有余。”突儿粘忍不住在一旁不服气地道。

    苏德淡淡的笑了一下,不疾不徐道:“若是陈人将河套的粮草焚毁又如何?”

    “什么……”突儿粘愣了一下。语气明显弱了一分道:“陈人疯了。岂会烧毁自己的粮食?”

    这时,一旁的太保(黄金家族外的异姓首领官职)合木抻静静地开口道:“大元铁骑过处。一向便是鸡犬不留,陈人反正都是死,怕是不会特意将粮食留给我大元吧?各位大人难道不知道最近数年的秋猎时,已有不少陈人村落在遇袭的时候,将自己的粮仓尽皆烧毁。大汗,臣以为苏德宰桑说得有理,南陈现在已经开始在边关实行坚壁清野了,到我大元铁骑真的大规模南征之时,南陈的朝廷很可能会使出更加鱼死网破的手段来。”

    蒙巴克大汗沉吟片刻,目光望向始终未发一言的杰罗,缓缓道:“杰罗,你怎么看?”

    杰罗顿了一下才微有些沉重道:“大汗,方才合木抻大人有一点说错了,南陈的朝廷不是可能会使出鱼死网破的手段,而是已经在做了。一向以礼仪之邦中央上国自夸自诩地南陈,现在却大张旗鼓地鼓励支持马贼,只从这件事就能看出,为了削弱我大元的实力,陈人已经丢开一切顾忌不择手段了。”

    一向行事果决,从不犹犹豫豫地蒙巴克此时却显得少有的迟疑,听罢杰罗的一番话,便蹙着眉头凝神细思,金帐之内立时陷入一片沉寂。

    帐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在宁静的黑夜,分外的刺耳。

    帐内的北元帝国掌权者们目中同时射出凝重与疑惑的光芒,只有千里加急的特急军报才拥有夜晚直入汗帐的权利。

    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汗,辽东特急军报。”帐外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

    “送进来。”蒙巴克大汗双眉紧蹙的道。

    帐帘一挑,一个金帐铁卫的千夫长手捧军报弯腰行入,恭敬的跪在蒙巴克地面前。将军报双手捧上。

    借着摇曳的灯火,蒙巴克展开军报,才看了两眼已然是勃然大怒,猛地跳起来大吼道:“岂有此理!”

    在其他人一脸不知所措的惊疑不定时,杰罗的目光中却闪过一丝了然,心中默默地念着两个字:“辽东……”

    “大汗……出什么事了?”在北元汗庭,额毡突儿粘的地位仅次于大汗蒙巴克与吉囊杰罗。加之一向都是蒙巴克的心腹重臣,所以也只有他才敢在蒙巴克暴怒时。小心翼翼的问道。

    蒙巴克强自压下胸中汹涌地怒焰,重重的坐回大汗王座,将手中地紧急军报递给了下首的杰罗,待军报在六人手中转了一圈后,所有人都已经说不出话来,即使早已猜到大概的杰罗,也未想到实际情况竟然会糟糕到如此境地。

    阿鲁台全军覆没。三个鄂拓克被灭族,六个鄂拓克在迁徙途中死伤惨重,漠东东部局势已然完全失控,短短数日间,总共死伤两万余人,所有死难者尽被割去人头,三座被毁营地尽都有尸体排成的血债血偿四个大字,损失的牛羊马匹更是不计其数。

    第二个情报更加的叫这帮蒙古掌权者们怒不可遏。辽东大仓府即将在九月十五日召开庆功大会,那些残杀劫掠草原子民的该死马贼将在这一日成为名满南陈地大英雄大豪杰……

    “南陈的猪狗竟然……竟然敢如此猖獗?大汗,突儿粘愿率本部两万铁骑直捣漠东,杀光那些该死一万次的马贼!”

    “大汗,血债血偿,那日松愿作您手中横扫天下的弯刀。为您杀尽辽东的妖魔小丑!”

    “大汗……”

    蒙巴克大手一扬,暴喝道:“都住嘴!”

    帐内登时寂静一片,蒙巴克沉默许久方一字一顿的问道:“这是南蛮祸水东引的奸计,我们的粮秣本已捉襟见肘,若是再用兵辽东,南征大计便彻底完了!我问你们,攻破大都征服中原与踏平辽东报仇雪恨相比,哪一个更加重要?”

    “这……”方才还叫嚣地几人全愣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宰桑苏德缓缓道:“大汗拥有一双猎鹰一般的锐利眼睛,轻易看穿了南陈的奸计。”

    杰罗也附和道:“大汗明察秋毫。用兵辽东。实乃舍本逐末之举,若我大元可以攻破大都。活捉南陈的皇帝,辽东匪患自平。”

    突儿粘尤不甘心,双眼冒火道:“难道我大元吃了如此大的亏就这么算了?”

    坐在突儿粘下首的那日松也道:“大汗,这股马贼乱势绝不可坐视不理,现如今我大元三十万大军屯驻漠南窥视中原,各鄂拓克留守兵员缺乏,根本不足以抵御有南陈朝廷背后支持地无数马贼。漠东已经乱了,我们不去管,那些该死的马贼就能以漠东为踏脚石,将这股乱势波及到漠南与漠北,到那时子民被屠杀,牲畜被抢夺,粮秣只会更加的不济,再赶上南陈朝廷搞出的坚壁清野,与其等到南征大军粮尽之后狼狈退回,还不如先将祸害草原的这颗毒瘤彻底铲除,一旦放任不理任其发展下去,这个开始不起眼的毒瘤甚至可能在日后危及到我大元的安危!”

    蒙巴克大汗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金帐内的气氛一时间凝重的叫人有窒息地感觉。

    那日松地这番话绝非危言耸听,起始时在座的谁也没有将玩闹一般地官督马贼当一回事,只以为是癣疥之疾,甚至当初蒙巴克大汗将五千金帐铁卫派往漠东,还有不少人认为有些小题大做,情势会在短时间内恶化到如此境地,是人们做梦也想不到的。

    如果这股马贼狂潮继续发展下去……

    怎么办?

    南征,虽然陈军十万主力边军南下平叛,但是在九边要地仍有二十五万边军与数十万卫所军,加上拱守京师的二十万禁军,要想在短时间内攻克京师无异于痴人说梦。然而即将枯竭的粮草与陈军几乎可以肯定地坚壁清野战术,无法以战养战的蒙古大军便将面临断粮之危。

    更何况大元在南方的盟友鄂王赵吉面对地形势已经非常严峻,谭天发动的攻势突然而又猛烈。没人知道面对百战不败的战神谭天,南陈的鄂王能够坚持多久,反正在座的蒙古诸公没一人看好鄂王赵吉。

    一旦谭天迅速击溃鄂王赵吉,平息南陈叛乱,随后携大胜之势挥军北上,南征大军动辄还有覆没的危险。

    所以当初打算的趁南陈内乱之机重夺中原万里江山地目标,几乎已经是不可能完成的梦想。

    东征……

    三十万大军陈兵南线半年之久却一无所得。空自消耗无数粮秣,最后灰溜溜跑到辽东剿匪。下面地人还不反了天,大元帝国的威严何在?蒙巴克大汗的威严又何在?

    直到朝阳在东方天际缓缓升起的时刻,蒙巴克大汗终于艰难的作出了最后的决定,三道汗令分传各方。

    一令在沙井的杜必申所部二十万大军立刻南下,围大同而不打,以三万铁骑牵制大同地陈军主力,元军主力则兵分两路。一路五万攻掠河套,抢夺粮草;另一路经老龙口佯攻京师,吸引南陈各路勤王大军汇聚京城,随后凭借骑兵的速度优势,闯入兵力空虚的大后方,全力破坏劫掠,以报漠东之恨。

    二令攻破开平卫,袭扰京师北麓的大将军花儿卜刺所部十万大军迅速赶赴漠东剿匪。务必将所有匪患斩尽杀绝,以立大元帝国之威。

    三令现在漠东驻军剿匪的乌目格鲁等四人合兵一处,绕过驻有重兵的边关重镇大宁,直取大仓府城,务必于九月十五日那天,要大仓府的庆功会变成奔丧会。

    蒙巴克不甘心。这一次南陈内乱可能是他最好的一次收复中原地机会,但是还未开战,却已经注定了失败的结局,做梦都想效法先祖成吉思汗,重现统治天下的大元帝国梦想的他在群臣尽皆退下之后,终于将胸中所有的怒火尽皆发泄在了帐内的死物之上。

    远远地听到金帐之中那野兽一般的狂暴咆哮,杰罗翻身骑上自己的爱驹,嘴角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飘忽笑意。

    与汗庭的震怒不同,大陈朝廷接到漠北镇抚司的军报之后,立刻发布官文广而告之。一时间无论朝野一片欢声笑语。

    大陈的老少爷们对于受蒙古鞑子的欺辱早已憋足了一口窝囊气。听说辽东那边大开杀戒,斩鞑首两万。抢来牛羊马匹无数,尽都有大出一口恶气的畅快感觉,当日晚上家家鸣放鞭炮,仿若过年。

    与百姓们高兴的理由不同,大陈朝廷地高官贵宦们并不在意杀了多少鞑子,抢来了多少牛羊,这些东西在他们地眼中不值一文钱,真正令他们高兴的原因是辽东那边闹得越热闹,京师便越安全,最好是蒙古鞑子被那个疯子谭志豪撩拨火了,将悬在京师头上地那几十万蒙古铁骑杀到辽东去寻疯子的晦气,大家才能高枕无忧。

    而这本就是当初大家全力支持疯子的官督马贼计划的根本原因所在。

    至于辽东能不能挡得住鞑子的大军,却不是这些大人物们关心的问题,反正那不过是片苦寒遥远的不毛之地,便是被鞑子占了又如何?

    文轩阁内,崇武皇帝背靠在龙椅之上,双手轻揉着太阳穴,一双龙目虚望着前方一盏华丽宫灯,口中喃喃道:“这小子玩的太大了,可不要最后把他自己都玩进去了……不行!须得提醒一下这个疯小子。”

    常集,是一片方圆十余里的山林密布的丘陵区,北临哈刺温山,南跨潢河上游,或许很多年前这里曾经有个集镇,所以名为常集,现在却是一片荒山野林,飞禽走兽出没,人迹罕至。

    一座座营寨依山势地形筑起,神武营自从秘密开赴辽东作战,常集便成为了神武营的主营地。

    “兄弟们,大家辛苦了,今儿个谁也别客气,吃他娘的,喝他娘的,好酒好肉管够,每个兄弟还有十两银子的零花钱!”

    打了大胜仗,谭志豪怎会忘记劳苦功高的神武营,自是要好好犒劳,弄来千头牛羊,万坛老酒,更自掏腰包,从前一阵子买卖马匹兵器所得中拿出十五万两银子劳军。

    “噢!”

    营地之内一片惊天动地的欢呼之声。

    将士们大吃大喝的时候,谭志豪却悄无声息的与陈光路、马如龙二人回到了帅帐。

    “鞑子的报复可能要来了。”马如龙眉头微蹙着指着条案上的辽东军略图道:“多伦、蒙哥利和窝太刺同时率兵向乌鲁格目会合,一万四千铁骑,其中还有五千蒙古第一强军金帐铁卫,恐怕不太好对付,兄弟这招引蛇出洞,可别到最后被蛇狠狠咬上一口。”

    神武营的存在一直是个秘密,整个辽东只有龙威知晓,而能够知道神武营的秘密营地设在常集的,更是只有马如龙与谭志豪一众亲卫,也因此马如龙成了传送草原军情的唯一人选。

    谭志豪舒服的靠坐在帅案旁的一张椅子上,浑不在意的啃着一只烤羊腿,边吃边道:“马哥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既然咱是有意将鞑子引过来,还怕被他反咬一口?早就给他们准备好了大餐,嘿嘿……”顿了顿又道:“对了,辽东的情况怎么样?”

    马如龙畅笑道:“兄弟,说到辽东的情况哥哥真的服了你了,辽东百多万人口,二十余万男丁,怕是已经有多一半入了自保团,加上从关内出来的闯爷,据你那个漠北镇抚司的最新统计,现在共有在册的自保团五千三百四十七支,总人数已近三十万。”

    “三十万……呕……哦……”谭志豪这个始作俑者听到这个可怕的数字,吓了一跳,撕下来的一块羊腿肉嚼也没嚼就这么吞了下去,噎得他直翻白眼,拼命灌下一口茶,这才缓过气来道:“干!差点噎死少爷!我的娘,怎么这么多?”

    马如龙苦笑道:“你这个当初出主意的人都被吓一跳,何况别人,哥哥我开始听了这个数字,着实愣了半天。”

    一直默然不语死死盯着辽东攻略图的陈光路忽然道:“侯爷不可轻敌,鞑子不可能放弃漠东,更不会甘心吃下如此大亏,必有更厉害的后手。”

    谭志豪还是那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咬着羊腿道:“陈哥说的是,鞑子恐怕是要调大军过来了,不过也没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他做甚?”

    陈光路望着无敌侯这副地痞混混般的吃相,一时哑口无言,如同随州的汪德昌一般,几乎每一个跟随过镇国公谭天的将士,都会不自觉地为谭天那巨大的人格魅力所感染,以他为心目中最完美的榜样,所以对于谭志豪这等懒散的模样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厌恶。

    不过陈光路虽然看不惯谭志豪懒散的模样,却绝没有丝毫小看这位少公爷无敌侯的意思,尤其是在亲眼看到了他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所向披靡,以及战场下巧运计谋将蒙古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后,陈光路已然将他排进了最不愿与之为敌的人物中的第二位。

    镇国公有一股浩然正气,无论做人还是打仗,都叫人在他面前不自觉地感到渺小,不战也能屈人之兵。而这位无敌侯却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叫人捉摸不透的邪气,使得那些个叫人防不胜防的歪门邪道,简直能令他的敌人不寒而栗。

    这一对父子,同样的厉害,却又如此极端的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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