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巍峨宏伟、鳞次栉比的西汉宫殿中,昭阳殿以其和于天干而显得别具一格。当未央宫、甘泉宫等宫殿已经随着汉高祖、汉武帝的名字蜚声著誉的时候,这座宫殿仍然默默无闻。在陈娇所知道的历史里,离汉武时代大约百年之后,汉成帝刘骜独宠居于此处的赵飞燕、赵合德姐妹,才使得这座古老而祥瑞的宫殿声名乍起,成为宠幸、荣耀与尊贵的象征,成为“正宫”的别名。

    “已经三天了,为什么她还没有醒过来?”刘彻冷冷的望着跪在眼前瑟瑟发抖的太医令丞和侍医们,让他们心里发颤。此刻,所有的御医们都十分的羡慕只在这里呆了一日,便被指派到增成殿照料李美人的义女医。

    “回皇上,”在同僚们的眼神压力下,少府太医令丞终于硬着头皮说道,“臣等认为,这位姑娘无病。”

    其实这个理由他也说得十分没把握,行医有“望闻问切”四诊法,但是皇帝却在这姑娘床边放上了重重行障,他们这些御医只能通过诊脉来确定病情。一众杏林好手几经商议,一致认为她只是昏睡,谁想到,她居然一睡不起,使得他们连日来一直对着皇帝越来越不好看的脸色。

    “三天前,你们就说过她无病了。”刘彻说道,“现在你们来告诉朕,无病之人为什么会如此长睡不起?”

    “这……”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没了话语。

    “朕再给你们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内,如果她还没有醒,那么你们就自行去廷尉府报道吧。”看了一眼沉睡依旧的陈娇,丢下这句话离去。

    留下面面相觑的众御医,廷尉府的张汤,那可是最会揣摩上意的人了,此刻皇帝盛怒之下,自己等人定然会被那酷吏送到东市斩首,以息帝怒。想到此处,已经有少数侍医瘫倒在地上,默默流泪了。少数几个比较坚强些的,又伸手试着给陈娇把脉。

    一阵阵哭声讲陈娇从昏睡中吵醒,她睁开眼,看见两座鹤型的烛台分立在床的左右两边,将行障内照得透亮。陈娇没有起身,只是呆呆望着床上方的屋顶。在这场痛苦的睡梦中,原来的阿娇的记忆不断涌现和千年后的那个陈娇的记忆不断融合,陈娇一度以为自己会疯掉,明明不属于她的记忆和感情,不断融入脑中,对一个人的两种感情不断交织,那种痛苦,让她有打破脑袋的冲动。

    猗兰殿,那是原来的阿娇最后的记忆。那一天,刘彻告诉她,他要废后。所以,阿娇从那一刻开始沉睡,情之一字,太过伤人了。所以,当陈娇醒来时,她对这个世界没有太多的抵触感,对所有的事情都是冷冷的,因为在她的体内,还有一个不愿醒来的灵魂,一个带走了所有的感情因素的灵魂。

    这一次,再度踏入那地道,那里有着阿娇最好和最坏的记忆,所以在看到那颗钻石的瞬间,陈娇就再度醒来了。强烈的悲愤和执念使得这段记忆在复苏的那一瞬间,几乎完全占领了她的大脑,但是在地道里,对刘彻的喊叫哭闹,是阿娇最后的表演。经历了三日长长的昏睡,再度清醒过来的陈娇,既不是原来的阿娇,也不再是原来的陈娇。原来的陈娇太过超然,原来的阿娇却入戏太深,两种完全冲突的情感在同一个躯体内不断挣扎,到今天,终于算是完全融合了。

    行障被一个长得十分娇悄的宫女拉开,她看到眼睛大睁着的陈娇,惊呼:“姑娘,你醒了!”她立刻机灵的冲外面喊道:“姑娘醒了,姑娘醒了。”

    这时,正被侍卫们拖走的众御医们立刻听到这话,纷纷声嘶力竭的喊道:“那姑娘醒了,那姑娘醒了!”

    侍卫首领马何罗有些为难的向里面看了看,看着眼前近乎癫狂的御医们,开口说道:“放了他们。”然后又对为首两个太常太医令丞和少府太医令丞说道:“那姑娘既然醒了,本馆要回去向皇上禀报,你们进去给她再把把脉,开个方子,调理下身体吧。”

    “是。多谢马大人手下留情!”两位太医令丞也是知趣的人物,知道刚才这位马大人其实是网开一面,放过了他们,不然,根据皇帝留下的话,一个时辰已过,无论那姑娘醒了与否,他们都得去廷尉府。

    两人向马何罗道谢过后,忙匆匆走到殿内,隔着行障,给陈娇把脉。然后对刚才扶陈娇起来的那个宫女说道:“绿珠典药[注],这位姑娘现下身体虚弱,要多给她准备些热汤暖胃,然后才可以吃东西。”

    绿珠听到此,马上对几个伺候在一旁的小宫女说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给姑娘准备膳食。”

    一群小宫女纷纷行礼告退,一阵淅淅簌簌的声音过后,殿内终于安静了下来。陈娇转头问道:“这是哪里?”

    “回姑娘,这里是昭阳殿。”绿珠应道。

    “昭阳殿。”陈娇默念道,传说中黄金以壁、白玉为阶的昭阳殿吗?从一座金屋来到另一座金屋,莫非真的是阿娇的命吗?她摇了摇头,转头对绿珠说道:“扶我起来吧。”

    绿珠轻轻扶起陈娇,将她的脚放下,拿来一双嵌珠丝履为她穿上,问道:“姑娘还是先靠着歇会儿,奴婢们马上就会把膳食呈上的。你吃饱了,一会儿皇上来,也不至于有气无力的。奴婢进宫也有两三年了,第一次看到皇上这么紧张一个人呢。”语气中满是欢喜。

    陈娇一眼扫过绿珠的手,不意外的在上面发现了些许老茧,这不是长期在宫中生活,养尊处优的尚宫局中人会有的手。刚才太医唤她为典药,想来是刘彻临时从尚食局调来的吧。

    融合了两个人记忆的她知道,虽然在她被废前的最后几年,早已经不在宫中居住,而是搬到了城外的甘泉宫,最后在她身边伺候的心腹也在甘泉宫被屠戮得一干二净。但是宫中女官中,定然还有许多人对她还有印象,尤其是掌管后宫礼仪、辅佐皇后统领六宫的尚宫局的众多女官,必定对她印象深刻。眼前的宫女,必定都是刘彻命人精心挑选过的,必定是从前没有见过她的人,这样可以确保在他做出决定前,她的身份不被泄露出去。

    拥有了阿娇多年的记忆后,陈娇算是比较了解这个男人了,骄傲、冷酷还有永远清醒的头脑。从前的阿娇,被太多太多的童年记忆所迷惑,总把作为皇帝的他和作为丈夫的他分裂开来。如今的她心中明白,那是一个天生适合做皇帝的男人,也许会有一时的感动、愧疚,但是,那绝对不可能真正影响到他。

    “姑娘,你先喝汤吧。”绿珠从小宫女手中拿过一个碗递到陈娇手边。

    陈娇接过碗,默默喝着汤,等待着。不一会儿,门外就进来了一个男子,正是刚才出去的侍卫统领马何罗。绿珠微笑着向他行了一礼,说道:“见过马统领。”

    “绿珠典药请起。”马何罗微微扬了扬手,说道,“皇上口谕,绿珠典药升为尚食局尚食。协同增成殿阿国尚食同掌尚食局。”

    “谢皇上!”绿珠本隶属于尚食局,这下可是一下子跳到了尚食局的最高管理者的位置上。对此,她心中自然欢喜,但是也隐隐有些不安,皇上特意将她调来显然是为了服侍昭阳殿的这位姑娘,可是皇上又没给她封号,居然就先升了自己的官。

    “绿珠尚食,皇上说让你好好照料这位姑娘,稍有差池,为你是问。知道吗?”马何罗随即说道。

    “是!”绿珠听到这里又是心中一突。

    “马何罗参见姑娘!”和绿珠说完话,马何罗走到陈娇面前。

    陈娇望着马何罗,知道这个侍卫统领是她走后刘彻重新提拔的,原来的统领李敢此际已经是御林军统领了。对于他的问候,她只是淡淡的转过头去。

    马何罗心中也摸不准这女子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便恭敬地说道:“皇上说了,姑娘在宫中若有什么不如意的,尽管说出来便是。只是,姑娘新入宫,还是别到处走动的好。”说完,马何罗用眼角的余光瞥了陈娇一样,却看到她似是嘲讽的笑了笑,然后低头自管自的喝着汤。

    马何罗只得说道:“告退!”

    绿珠一直是个谨言慎行的人物,虽然觉得这事怪诞的很,但是想到前几日,挑她来的杨得意说过,要她多做少看,闭嘴不言,也就不说话了。只是从小宫女手中端过膳食,递给陈娇说道:“姑娘,你睡了这些天,再吃点东西吧。”

    披香殿

    “皇上去了增成殿?”王灵放下手中的书简,问道。

    “回娘娘,是的。”阿静应道,随即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如今大家都知道增成殿有喜的事,你是不是也应该禀告皇上……”

    “阿静,一切本夫人自有主张。你不用担忧。”王灵说道,“本宫让你去查的事情,查到了没有?你是主管尚服局的尚服,昭阳殿中人所用的衣饰,到底准备的是哪个等级的?夫人?美人?良人?还是其它?”

    “回夫人,奴婢查不到。”阿静说道。

    “查不到?怎么会?宫中一切衣饰都要经尚服局之手的啊。”王灵有些惊讶。

    “奴婢问过南威尚服,她说皇上指示,昭阳殿中的一切用度,都由韩彩衣尚宫负责。”阿静回答道。

    “韩彩衣?那么……”

    “奴婢也问过韩尚宫手下的小宦官,他们说,韩尚宫只是命他们拿着皇上的手谕,到馆陶大长公主府上,搬运东西。”

    “馆陶大长公主。”王灵低眉说道,竟然会是她?

    堂邑侯府

    “石达,东西就是这些了。你们派人点点,就送过去吧。”刘嫖含笑看着前来拿东西的小宦官石达。

    石达自然不敢对这位皇帝的亲姑姑不敬,忙说道:“公主府上之人办的事,我们当然放心。”

    “石达,听说你一向清贫,家中又多弟妹。为皇上办事,又那么辛苦,公主一向最是怜惜下人的。这些,你收下吧。”董偃拿出一个小盒子,塞到石达手中。

    石达在宫中做事,也有些年头了,一向明白,馆陶大长公主,那是做事最有分寸的,也是最大方的。赏赐之物从来只多不少,陈皇后仍在之时,宫里头谁没有受过她的好处啊。陈皇后被废之后,宫中的那一阵清洗,弄得人心惶惶的,留下来的几个老人也不敢再和这位大长公主联系了,幸而大长公主也是个知趣的人,从此也没再走他们的门道,而他们也总算不用和她撕破脸皮。可是如今,大长公主这礼……

    “谢大长公主怜惜!不过,石达为皇上办事,不敢说辛苦。”石达轻轻推开董偃递来的东西,说道。

    “石达,你也不必如此。本宫知道,你是人老成精了。”刘嫖慵懒的声音响起,让石达眼皮不觉一跳,“不过你放心,本宫敢给,就说明你一定收得下。拿去吧。”

    “奴婢不敢!”石达仍然推拒得滴水不漏。卫皇后已经生下嫡皇子,馆陶公主一脉翻身的机会,微乎其微啊。

    “是吗?”刘嫖也不生气,淡淡的笑道,“逢高踩低是宫里人的常性,当初我跟着我母后时,也不是没见过。不过,谁也不会想到我母后那样的一个瞎老太婆,能一直撑到成为大汉的太皇太后吧?本宫今天就通过你,向宫里传个话,天有不测风云,将来谁要是觉得我刘嫖还是遮雨的那块料,我这里,随时欢迎。”

    “公主的训示,石达谨记在心。石达告退!”石达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退下了,心中却对这位大长公主如此自信的言语,留了个心眼。

    “公主,这种人……”石达一离开,董偃就有些愤愤不平,从他跟着刘嫖开始,遇到的哪个人不是客客气气的,这位石达如此拂刘嫖的面子,实在是……

    “好了。”刘嫖喝道,“这就是宫里人。能混到他们这份上的,谁没一两个心眼子。石达还是记着旧情的那一个,换了别人,这一回宫就把咱们的话送到椒房殿去讨赏了。”

    董偃被刘嫖这么一说,气焰也下来了,低头说道:“公主,你之前说引皇上来见娘娘,如今人也见了,宫也入了,可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你看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啊?”

    “他?现在怕是正心烦呢。”刘嫖无谓的笑了笑,“不过你放心,他想知道的事情,这天下只有娇娇能解,所以他绝对舍不得放了娇娇。只要他不放人,年常日久,本宫就不信他能心狠如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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