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之南冥也。斥鹌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此小大之辩也。

    ——《庄子a;#8226;逍遥游》

    游走在紫陌的笔墨间,有一种极度真实和极度不真实的交错感;她的文字,总能最直接的触及我心中最无法阐明爱憎的那个领域。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觉得,人类对喜怒哀乐的划分太过于简陋,或许,在某种情况下,这样的划分已无法承担起文字的重量。

    正当提笔之时,窗外弥散着漫天的飞雪。恍然记起,近来紫陌的笔下似也时时流露出冬日的严寒。外蒙古的惨淡收场,龙城被围的劫难,许北征的两面三刀,小7柴房中那碗结冰的水,还有,汉辰那尊四分五裂的玉佛,我想,如果像阅读《代人受过》时那样执着于兄弟亲人之间的相濡以沫的亲情挚爱,那又情何以堪?所以,这篇评的最开头,我送给汉辰,在我看来《天下风雷》很大一部份描绘了这位清减少年的成长,从小龙官儿到杨明翰的兑变,撕心裂肺的成长的痛苦。

    执着于亲情与恋情,又在一次又一次的事件中心灰意冷的汉辰实在是让人心疼的。杨焕豪这位父亲早已被几乎所有的读者以全面立体的方式进行了批判,我无意为他辩解,汉辰与他的父子之情被他以暴虐的方式肆无忌惮的挥攉掉了,《玉碎难还》的那一段我至今为止不忍再看第二遍。杨家的男人对于血源同心力有着盲目的信心,所以,他们发现事情不容乐观的时候,情况基本已经无法收拾。当杨爸爸惊讶的看着自己平乱回来的长子口吐鲜血从马背上摔下来,当他亲眼看见汉辰抠着喉咙把汤药呕出来的时候,也难怪他心寒难忍,那一时,他才意识到,他真正要失去他的儿子了,失去他最赏识的,从小就和小七一起培养的那个龙官儿了。那时的汉辰,原谅了把棍子往他断腿上捅的二弟,原谅了收买道士陷他于死地的四弟,原谅了一再与他过不去的三姨太,唯独不肯原谅他的父亲,他的态度越来越恭敬,行事越来越老练,却越来越冷漠、疏远,无懈可击。他总能用最简单的办法挑起杨焕豪心中沉睡的父子之情,又能用最直接的态度表明这段父子之情的不可挽回,如果不是小七的介入,不知道杨爸爸还能不能再听见汉辰叫一声“爹”。他小心翼翼的收藏着那尊打碎了又重原贴好的玉佛,直到某一个时候那个玉佛成为了杨焕豪大帅的梦魇。

    没有人能够预料到这段冷到冰点的父子之情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它成为一个枷锁,不但拷着杨爸爸,也没有放过汉辰。看到最近,我才发现汉辰对于亲情的执着远甚于我的想像,不然他也不会为了杨爸爸偏爱乖儿再次失落,那个大力关上书房的声音,与其说他是在生父亲及乖儿的气,不如说他是在生自己的气。他花了太多的时间在与父亲的别扭中,而这时候,子卿在小七的教导下迅速的成长着,所有的局势都与当初不同了。

    小七是在读者们的不解与责备声中介入杨焕豪与汉辰的矛盾中的。从在青石滩逼回汉辰开始,小七就用一种骄横的姿态促成汉辰与杨爸爸的和解,直到在《心魔》一章中,他打碎了汉辰的那尊玉佛。

    无论他的方法得当不得当,我想,汉辰那尊打破了又补好的佛像早不该留着了。它是汉辰的心结,有它在眼前,汉辰就会一直处于自怨自艾的伤怀中,执着于那冰冷的枷锁,汉辰在这负面的情绪中沉溺了太久太久。就好像,当初老杨拿把刀捅了汉辰一下,然后把刀扔了,汉辰却自己把刀捡起来,不停的刺自己。何必,何苦?其实之前就有人看出那尊玉佛的症结,曾经有一次娴如把它藏了起来,引起了汉辰的暴怒,那一时我为娴如悲伤,她不是一个不聪慧的女子,只是时也命也,汉辰不能发现她的美好,不能只说是娴如一个人的悲剧。

    那个玉雕不该留着,不是为了老杨,是为了汉辰,他折磨自己,也太久太久了。

    顾老夫子一再的用“凤凰腐鼠”的典故提醒汉辰,汉辰其实没有懂,如果懂了,他就不会有离家出走的举动。小七逼着汉辰回家,是要他不懂也先做着再说。凤凰当然不会在乎那只死老鼠,不过也不会看到老鼠就避开以示根本不在乎。人生当然有诸多的喜怒哀乐,但在杨家的男人们看来,个人的喜怨从来都不应该是囚困自己的理由,生在杨家,家族的责任才是一切行为的根本出发点。

    当明白了这些,龙官儿身上才真正有了杨明翰的影子,也可以看出,他也是这样教养汉威与亮儿的,很遗憾,在亮儿身上,他失败了。

    了解汉辰少年时代的种种经历之后,亮儿的委屈的确就不算什么了,也就是在这里,我才真正对玉凝有所释然。为什么汉辰会对玉凝的种种手段视而不见,为什么他会在明显的诬陷中责打亮儿,为什么默许凤荣能在杨家毫无顾忌的打骂小弟,为什么他会在阎崇民告状之后痛责抗洪保提的汉威,除了直接的原因之外,还因为他暗自希望他教导下的子弟有着超越个人情绪,对错之争的豁达胸怀。他对汉威说过,“其实很多事情没有对错,只是哪种方法做了更妥贴,或者说,哪种方法做得让方方面面的人都舒服些。”龙官儿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吗?不能,所以,这是杨明翰。

    “自古英雄如美人”,下面这一段,我送给于远骥。远骥与焕雄真是出奇的相似,所不同仅仅在于在“家”与“国”的抉择上,于远骥往往选择对兄长的忠诚。正如他对汉辰说的:“真正的英雄就如忠贞的美人,是不事二主的”。所以,他拒绝胡云彪的拉拢,暗算荀世禹,企图谋杀子卿的爸爸;他收复外蒙古,教导汉辰立峰,无论这些事件最后造成了什么样的后果,远骥行动的最终目标只有一个:帮助他的大哥;他张狂骄横,行事肆无忌惮,有时甚至阴险狠毒,为自己树了无数的敌人;他信仰强权,认为掌握霸权是实现理想的基础与前提;他的忠贞,其实是传统对于忠贞要求的的延续和体现,当他把胡云彪对他的拉拢用“上马金,下马银”来形容的时候,心里其实是有所比较的。然而,也正是这样的忠诚束缚了他的眼光与胸怀,他把秦总理的事业等同于国家的事业,把淮军一系的成败得失看做他理想实现与否的标志。“这人的眼睛能看多远,注定他能走多远;心有多宽,注定能撑开多大的船。”当他最终见到孙中山,说出上面一段话的时候,他唯一能做的只能是“无限感伤的望着银装素裹的天地,眼色中掠过一丝遗憾。”他仍然选择了他的忠贞,即使这种被颂扬了上千年的忠贞让他与接下来的时代风云擦身而过。他再也没有可能完成他的理想,留在后人心里的,他的事业停在他收复外蒙古的昙花一现的辉煌上。这样一个悲剧英雄,以及他以后可以预料的死亡,我只有深深的叹息。

    本文的最后,我送给杨焕雄,这样一个美玉般的男子,即便是在笔墨中诞生也注定不能长久。在《代人受过》中初识此君,只能通过汉辰、通过子卿,每次有关他的回忆都弥漫着无法言尽的尊敬、喜爱、愧疚,在岁月的苍桑轮回中,只有他保持着最初时的容彩,永远有着少年意气的侠骨豪情,成为一个时代的传奇。如果说,少年时代的龙官儿在亲情爱情的恩怨纠缠中无法自拔,于远骥盲目执着于派系的争斗,摆不脱狭隘的忠贞要求的话,焕雄无疑是第一个将目光扩展到整个民族命运的世家子弟。

    于远骥曾以关羽的典故为例向汉辰讲述过“英雄自古如美人”的人生哲学。无独有偶的,杨焕雄也曾经有过类似的举动,那一章的名字叫《风骨胆气谭嗣同》。在经历了母亲的早逝,教养的严厉,少年时代磨难之后,仍然能够执着于亲情,最终打破人生狭小格局的限制,走入一个广大的心灵空间,去看待人生的价值。焕雄的胸怀,仿佛正是《天下风雷》的格局,紫陌笔下的小大之辩,如此尽现矣。

    那个谭嗣同的故事,最终通过焕雄影响了汉辰和子卿。当我重温子卿“兵谏”何文厚,又自投虎口送他回西京的行为,汉辰忍受着众叛亲离的痛苦与日本人斗智斗勇水淹龙城壮举,那封和着汉辰鲜血的《正气歌》送往西京的时候,我想,小七有灵,当含笑矣。

    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才又恍然记起小7,记起世界上曾经存在过这样的一个人,最终的尘埃落定之后与所有的人擦肩而过,“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依人,在水一方”。

    (完)

    流泪的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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