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神情竟是有些恍惚,见了李康也只是淡然的吩咐道:“皇上好像睡得不够安稳,你进去瞧瞧吧。实在不行,赶紧的传太医,仔细别误了才是。”李康应声便往里间走,却只见皇上已是密密的出了一头的汗,忙小心的伸手探了过去,才觉微微有些发烫,心里一惊,忙命人传了太医过来。还未诊出病况,碧珠已是带着太子过来了。见李康在外间躬身站着,碧珠道,“李公公,太子来给皇上请安,烦公公代为通传一声。”见李康面有犹豫,又忙接口问道,“可有不妥?”李康道,“皇上圣体欠安,太医正在里间为皇上请安呢。”

    话音未落,在里面伺候的小林子已是出来,挑帘就道,“李公公,和谁在外边说话呢,皇上刚醒过来,别扰了皇上的清净。”说罢,抬眼就看见碧珠带着太子站在李康身边,知道自己方才说错了话,忙俯身给太子打了个千,又对碧珠道,“原来是碧姑姑带着太子过来了,奴才这就通传。”不过转身的功夫,小林子又躬身出来了,对太子道,“皇上传太子进去。”

    李康看着小林子带着太子进了暖阁,掩了门,这才道,“今日怎么早就过来了?”碧珠今日与往昔也有些不一样,总是垂手低眸。这会见李康问,才抬起头来,道,“今日是太子母妃的生辰,所以来的早些。”李康至这刻才看见碧珠红肿的双眼,不禁问道,“这是怎么了?”碧珠本还在伤心之中,经李康这么一问。心里强忍的伤感不由又被勾了起来,玄泪欲泣,哽咽地只说了一句。“那边来消息了……”,便再也说不下去。李康心里一惊。看着碧珠的样子,已是明白了七八分,又觉不安,忙向里间看了看,太医已是请完了脉。正在案前写着方子,边向小林子低声叮嘱着。太子在塌边坐着,和皇上小声谈笑着,也不觉有什么异状,这才放下心来,拉了碧珠往一侧偏寂少人之地,又左右四下里的看了看,确认了无人,才向碧珠问。“什么时候来地消息?可是不好?”

    碧珠的眼泪似断了线地珠子,稀里哗啦的落个不停,也来不及拿绢帕拭了。只是抽抽噎噎的答,“那边隔三差五的恨不得天天来消息。什么时候好过?”顿了一顿。顺了心中的气,才继续道。“昨夜突然来了消息,喜公公也只是偷偷地将我叫醒,说是姐姐给我来信了。往日里的信报都是顺王爷给传过来的,所以,当时我的心里也不疑有他,只道是家常,却未想到竟是晴天霹雳……”李康心里更是清楚了,只是问,“是什么时候的事?”碧珠抽噎了一会,缓过气来,道,“是前日十三夜里的事……姐姐在信里叮嘱我只当作不知,先不要告诉太子……可晨起时,太子还来问我,说今日是母妃的生辰,不知自己给母妃送去的贺礼母妃收到没,喜不喜欢……太子向来和主子亲厚,自小是在主子身边长大的……那年,他生母没了,他年纪小,也不懂得什么,更何况,和生母间也是淡薄,不像和主子……”李康看着她伤心尤甚,只好道,“以后这话可胡乱说不得,不然,被别地有心的人听去,还当是你自恃是如主子身边的人,故意在中间挑拨太子和他生母地关系。这几日,你也先告告病假,暂不要服侍太子了,不然定是会出事。”碧珠哽咽的点了点头,“一切就听公公安排。”李康心里却是七上八下,也不知这消息什么时候会传到皇上地耳里,便问,“这消息,宫中还有谁知道?”碧珠擦了把脸上地泪,“除了我,只有静太妃了。姐姐在信里说,是顺王爷给锦福宫去的信,说是让我们这些旁地人先知晓些,好尽量的瞒住皇上……”

    李康叹了口气,抬眼望向远处,稀薄的阳光将那屋瓦廊壁都笼上了一层光晕,涣散不去。…而这消息,又能瞒多久呢?皇上那夜如着了魔般的往琼瑶苑去,定是知晓了,感应到了。那日夜思念的心,什么时候放下过?

    虽是极寒天气,太妃还是一贯的早起,每日的佛堂早课从未误过。这日,才起了床,就觉眼皮跳的厉害,心里也是燥热,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想着应是炭火撩人,只好让吴嬷嬷将窗开了一道缝。一边的婢女伺候的梳洗了,没有心思用早膳,便欲往佛堂去,吴嬷嬷这时才出了声,“主子,顺亲王来信了。”说着,就从袖中抽出一封信双手呈了上去。太妃接过,手竟微微有些的抖,只得轻声问,“什么时候来的?”吴嬷嬷见太妃这般,心里也是打了个颤,道,“昨日夜里,奴婢见主子睡得熟,便未叫醒。”

    单薄的纸上只有简短的几句话,她却是如受了惊,来回的看了几遍,最后将信一折,放入袖中,便如往常般的往佛堂去做早课。心却是怎么也静不下来,将那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念了百遍也是无用,最后只好披了件烟罗色裘狐风麾,起身就往外走,边对吴嬷嬷道,“哀家去趟慈宁宫,都不用跟着了。”一路上,心里还是百般思量,却是越发空落落的沉,依稀就如看见那安顺的眉眼,惹人怜的站在她面前,那双眸子如水,静然温婉。可是,就是这双眼眸,让太后很是不喜欢,在叛乱初平之后,太后就唤了她过去,体己的和她说了些家常,才道:“顺儿也这么大了,该给他挑位王妃了。”她低低的应了一声,正想着应该怎么回应,皇上已是走了进来,向她们请了安。太后看了她一眼,也未让她回避,直接的问皇上,“众臣希望你立后,已经将奏折呈到哀家这来了。”皇上的脸色也是平静。“那母后怎么认为?”太后凝视了皇上许久才道,“你的心中可有主意了?”皇上也不避开,直直的道。“母后,孩儿还是那句话。只要她当孩儿地皇后。”

    太后紧紧的看了皇上许久,突地就将桌案上的茶盏摔到了皇上脚下,声音还是如常,“哀家不会让一个狐媚子将整个皇室后宫搅得不得安宁地。”皇上静默的立了半响,盯着那破碎地盏片。四溅的汁液,神色微微有些黯淡,最后才说,“孩儿明白母后的意思。”太后叹了口气,道,“你明白就好,做母亲的,哪个不是为孩子着想。母后如此,也是为你好。长痛不如短痛,早早的了了也可一心打理江山社稷。更何况,就算你想一心待她。也要她值得你如此相待。”皇上紧抿着唇,许久才缓缓地吐出几个字。“孩儿请母后放心。孩儿懂得。”太后点了点头,赞许的道。“你懂得就好,这大朝江山稳坐不易,贤明君主并不好做,且西境北疆还未平定,还需你勤勉。”皇上道,“孩儿谨记。”皇上又立了片刻,陪她们闲说了几句旁的才行礼跪安的退了出去。

    太后看着廊外转角那抹明黄完全消失,才长舒了口气道,“这孩子,心太实了。”她还怔怔的看着廊外,这会听太后这般说,才道,“姐姐这事是不是太过了,那孩子还不抵如此。”太后冷哼了一声,道,“不抵如此?难道要等到皇上像先皇那般迷在那张狐媚脸中,让整个江山易主换代才来的真实,才算是如此。”她看着还有些愤意的太后,知她还在为当初先皇独宠不能生育的苏贵妃生气,皇上也是如苏贵妃所出般,和苏贵妃甚是亲厚,胜过与她这个生母的亲密。都过了这么些年了,太后还是难以忘怀,如今,将一切都算到长得和苏贵妃相像地外甥女身上。

    太后见她久不说话,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也是做母亲的,想也明白,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被一狐媚子勾了去。过两日,哀家替顺儿寻户合适地大家闺秀,替他完婚了也省心。”她不知太后为何突如此说,也知顺儿对自己一直怪怨,所以心内虽是着急,却也不敢强求,只好道:“还是缓缓吧,待我问问……”话还未完,太后已是劈头抢了过去,道,“再缓缓,再缓缓你的儿子就不是你地了。”她不解地看着太后,惊异的道,“姐姐说笑了,顺儿虽素来与我并不亲厚,可也是孝顺地。”太后道,“是与你不亲厚,因他早有了想亲厚的人。”

    她一震,看着太后,心里却是豁然明白了,知道太后说的是那孩子,却也理不清怎么将顺儿和那孩子牵扯到一块了。太后抓过她的手,拍了拍,道,“这里只有我们姐俩,说些贴心话,哀家也就不绕弯子了。前几日,哀家看顺儿看那狐媚子的眼神,甚是不对,所以这番才找了你来说,想着你应该知道些,没想到你竟是如此粗心,什么都不知。”后来,她亲自去问了顺儿,顺儿却是点头就应,只是道,“孩儿知道母妃不希望孩儿如此,可是孩儿却是毫无办法,只有远远的看着她,知道她一切都好才能够安心。”

    一路心思恍惚,脚下也走的甚急,远远的只见两个宫人奴才站在养心殿外墙后的檐下不知说着什么,只觉那婢女一个劲的抽噎个不停,坏了宫中的规矩。她本是不欲理会,这些年,都是淡然的一人,诸事不管。离的近了,才看清是太子跟前的碧珠和御前的李公公,这般难受,定是为了那孩子没了之事,这才上前训斥道,“怎么没了规矩在这哭?”那两人向太妃请了安,却不知话从何答起,只好静默的跪着。她也不与为难,只是道,“碧珠,你这几日就随了吴嬷嬷跟着哀家吧,太子跟前,就重新换了人去。”说罢,便往慈宁宫去了。

    太后还在病中,正歪在榻上,见她过来,笑道,“这冷嗖嗖的,妹妹今日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太妃见太后那般样子,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将信递与了太后,边道,“姐姐总提着的心,应该放放了。那孩子,已经没了。”太后拿着信件的手抖了抖。旋即如常,只是淡淡的道,“这是顺儿给你的密信。定是想瞒住皇上地,倒真难为了他一番思量。”太妃叹了口气。道,“姐姐,依妹妹看,这事,要瞒恐是瞒不住的。妹妹前日听说。皇上夜里突然似着了魔般的单穿了寝衣就出了养心殿,那会正是那孩子没地时辰,皇上定是也感觉到了,才会如此这般的失了礼仪,也不顾伤身。”

    外间养着地金雀忽然的叫了几声,声音如泣如诉,哀婉匪绵。太后叹了口气,歪在榻上的身子又往上挪了挪,轻声飘忽的道:“能怎么办。都是当母亲的心。”抬眼就看向那廊外,似那曲曲折折穿透了过往,曾经地一幕幕清晰的映了出来。

    当日皇上真是允了他的诺。待如贵妃淡然。后来是齐儿出世,他因她再也不能生育。才重新又对她好了起来。并将齐儿交给她抚养。她看在眼里,却知不能过急的阻止。外加蝶儿突从北疆回来,诸事甚扰,便暂时任由了他去。蝶儿才回来,不顾自己有孕之身,不顾礼仪,在御书房与皇上大吵一架。她是后来知晓,急急的赶了过去,才见蝶儿已是哭得如一个泪人儿,见了她,就跪了下来,抽噎的道,“还请母后为孩儿做主。”她见皇上一脸阴沉,手中紧握着一个白润通透的玉佩坐在书案前,知是出了大乱子,忙拉了蝶儿回慈宁宫问个明白。

    蝶儿抽噎的道,“母后,孩儿真的是太晚了吗?”她沉了脸道,“蝶儿,你今日在御书房这般闹,可知有失礼仪。”蝶儿红着一双眼含泪看着她,道,“母后,孩儿不想回北疆了。”她呵斥道,“胡闹,别忘了自己地身份。”蝶儿低着头,委屈的道,“可是,他的心中,从来没有孩儿,只有她。”直到这刻,她心里才舒了口气,知道蝶儿这一闹,不用她去说,皇上自己就能掂量,自会疏离。

    这一离,就是几年,总是冷冷淡淡,却不知再次亲密起来,却是亲手害死了自己地孩子……

    那些时日,皇上总是静默的站在琼瑶苑庭间,一站就是半宿。一夜一夜这般过去,最后,竟是忤了她地意,执意要立她为后。她不允,呵斥他道,“你看看如今是什么样子,你别忘了你当初是怎么答应哀家地。”他却是陡然的跪了下来,道,“孩儿只求母后……”后边地话是再也说不出,垂下头去。

    她气的心里发颤,“为了一狐媚子,你竟是连皇上的尊贵都是忘了。这天辽地阔,大朝江山尽在你的脚下手中,你却是这般胡来,说出这样的话来,为她恳求。”最后一横心,扭头就进了内阁,不再出来。知他依旧跪着,也不理不问。后来是太妃看不过去,急急的过来替他说话,“姐姐,皇上这般跪着也不是个法子,这都一整夜了。皇上这些时日,本已是愧疚伤心,身子已是伤了,禁不得这样,姐姐为皇上着想,为江山社稷着想,还是允了吧。”她刚刚冷静下来的心又涌上一阵伤感,道,“妹妹是觉得哀家狠心,连自己的孩子都这般对待?可哀家不答应,就是为他着想,为大朝江山着想。这天下好不容易安定,怎经得起胡乱折腾。这帝王九五之尊,若是动了真心,这江山社稷就如立在险境激流之中。更何况,那狐媚子的心本就不再这里,就算我允了,又能怎样?她狠了心,硬是没有允应,直到后来,皇上跪昏在外边。她气极了起来,欲命人过去将如贵妃赐死,太妃却是急急的拦住了,直道:“姐姐这又是何苦呢,这不是硬逼着皇上吗?”她气的手都有些微颤,怒道:“那难道看着那狐媚子搅得这宫中不得安宁吗,看着皇上为了她置这江山社稷于不顾吗?”太妃却是冷静的道:“姐姐听妹妹一句劝,只管允了皇上就是。”她瞪了太妃一眼,急道:“你这是什么话,胡言乱语,允了皇上,这不是正衬了那狐媚子的意。”太妃却是笑道:“姐姐好糊涂,就算是姐姐允了,皇上钦封了,她还不定会答应呢。姐姐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她突然的没了孩子,这些日子也是不见皇上,定还是恼着皇上,这会就算是给她整个天下,她都许是不要,反而只会令她和皇上疏远。姐姐只管允了,她说不定还因了这赐封,衬了姐姐的心意,永远的不出现在姐姐的眼前呢?”

    后来,她还是允了,也正如太妃所料,如贵妃并不领情,只想出宫……

    直到这刻,知道没了,才恍然觉得,这一世的纠结总算是到了头……

    可那心底,却是越发的沉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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