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姐姐说的还真没错,沿着先前的路,一直往前走,人还未到,就已经听见了水声潺潺。

    溪边一排垂柳,只是还是早春,柳条只是抽了寸许,还没探到水面。

    沿着溪水走了一段,晚风夹杂着水气吹在身上,伴着夜影,让人感觉到萧瑟,我不由的打了个哆嗦。

    还真冷。

    我摸了摸有些冰凉的脸,环抱着胳膊,跺了跺脚,心里妥协道,算了,还是回去吧,这天还不适合在溪边夜游,要来至少也得披件外袍。再说,这也不是自己的家,半夜独自一人胡乱在别人园子里跑,人家还以为是刺客呢。而且久了,婉儿姐姐又该着急了。

    叹了口气,正准备往回走,前方却有灯光慢慢的移近,虽离的不是很远,可在这暗无天日的夜晚,却也看不真切。

    我心里不由的纳闷,莫非是婉儿姐姐担心我,来寻我了。

    可怎么都觉得不像。

    想着,忙藏在一株柳树后,看着前边的人越行越近,快近了才看清是顺王爷和一个白衣男子。

    我闭上眼睛,在心里祈祷,别再走近了,否则我就无藏身之地了。

    正担心着,顺王爷的声音传了过来:“皇兄,就在这吧,这儿没人,说话也隐蔽方便。”

    我一惊,睁眼抬头看了看天,黯无星光,云层也似乎黑压压的。周围也是一片黑寂,只有顺王爷那的一盏灯笼透出微弱的光,勉强照射着他们。虽然离我的距离很近,可是只要我不发出声响,不乱动,再加上又柳树粗壮的枝干遮身,应该是不会被他们发现的。

    我摁了摁慌乱的胸脯,看着那个白衣男子,听顺王爷刚才的话,难道这个人就是当今圣上?

    先皇有四位皇子,赵宁,赵维,赵顺,赵宇,一个公主赵蝶。

    顺王爷赵顺虽与宁王爷是同一个母妃所出,但一直和当今的圣上赵维关系最好。

    我心头一怔,昏暗的光下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能模糊的看出那张脸与顺王爷有着相似的轮廓,浑身透出一股威严。站在温润如玉的顺王爷身边,越发衬得冷峻了。

    许久,才听见他说道:“今日陈丞相又上御书房找朕了,居然只是为了燕妃怀孕之事。”

    顺王爷惊奇的问道:“燕妃怀孕之事?”

    深沉的嗓音依旧平静,似乎说的事情和自己并不相关,“前几日太医诊出燕妃已有身孕三个月,因为以前燕妃,玉妃都有过流产之例,所以朕这几日晚上都歇于燕宸宫。就为了这事,皇后来找了我几次,说燕妃有孕,朕不易长待于燕宸宫。朕没理会她,母后也说了让她大度一点,没想到今日她居然让她父亲来与朕讨论。真是荒唐之极。”

    静了半响,才继续听见他那深沉的声音,依旧是平静,“丞相今日来,就提到了五年要无子嗣,自动退位之说。现在宫里多半都是他的人,朕是连个说话的地都没有了。”

    顺王爷沉稳的说道:“从我的人收集的信息来看,丞相最近和宁王爷走的特别近,两人经常密谈到深夜。不过皇兄还是先别急,这小不忍则乱大谋,还是应该从长计议。”

    这回他那深沉的声音才听出一些波澜,“这个老贼,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这五年之期还没到,他也将事情做的太明显了。”

    顺王爷道:“皇兄其实也不用担心,现在离五年之期尚有一年多的时间,而且现在不是正在选秀吗?一个月后所有的秀女都要进宫了。以前这后宫只有一后二妃,还是皇兄做太子的时候就随了皇兄的。先皇驾崩后,皇兄说要为先皇守孝三年,所以后宫一直空空。皇兄也因为此举赢得了天下大孝之名,深得人心。”

    他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昨日午后去给母后请安,没想到段将军也在慈宁宫中。然后,母后当着段将军的面,要我应允封段将军之女为贵妃。”

    顺王爷笑道:“皇兄,恕臣直言。我觉得母后这样安排甚好。陈丞相权倾朝野,文武百官有目共睹。纵观满朝,唯有段将军可以与之相衡。但丞相是当今太后的哥哥,皇后的父亲,这样的关系又让人忌惮三分。现在封段将军之女为贵妃,不仅是给了段将军支个主心骨,也是为了更好的拉拢段家。段家之子段承康,也是当朝最年轻的主帅,虽说只有二十一岁,却已是战功赫赫,在朝廷也是很有威信的一个人,算是朝野上下极少的年轻有为。母后前段时候不是就打算,将琼华配与段承康吗?”

    他一惊,“这事你怎么知道?”

    顺王爷的声音充满了笑意,“当然是琼华自己说与我听的了。那日,母后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找了琼华前去商量,琼华不愿,说要伺候母后一辈子。母后只当她是孩子气的玩笑话,没有理会,说已做好决定,只等段承康再立战功,就让皇上赐婚。琼华哭成泪人儿般的来找我,要我替她去求母后。”

    “琼华还真是个孩子,可这转眼就长大了,已经十六了,也该嫁人了。只是,偏偏是段家。”语气里面满是怜惜。

    顺王爷也叹了口气,“这也是母后的一番苦心。琼华是母后最喜爱的孩子,从小也是百般疼爱。这捧在手掌心中十六年,可为了拢权,只能委屈了琼华。”

    那深沉的声音怒道:“难道就不怕段家成为另一个陈氏?”

    顺王爷回道:“现在要面对的是当务之急。再说段家是三代老臣,战功显赫。如若要反,以他的兵力,早就反了。况且,我听说段将军的女儿,才情相貌无人能及,并且蕙质兰心。前去提亲的人都踏破了门槛,可因为还没有及笄,段将军都没有答应。不过好笑的就是,居然没人见过段家之女。”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你也曾去……”

    顺王爷巧言道:“皇兄真会开玩笑,像我这般,还用去吗?多的是媒婆踏破我顺王府的门槛。”

    他叹了口气,“你总是这般不羁。你也已经十九了,可除了两名侍寝,正位还是悬空。不如等秀女进宫,朕挑选好的赐予你做王妃?”

    顺王爷打趣道:“皇兄若真心疼我,就将段家之女赐予我,我倒想看看是怎样的一个女子,是否空得了美名。若放在那险象环生的后宫,皇兄定视她如皇后般的厌恶。那样岂不是空耗了诸般美好,还不如赐予了我……”

    他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那你自己去找母后相商吧。”

    顺王爷收起笑:“还是算了,我只是说着玩玩而已。留着给你培养成另一个陈氏吧。”

    他的声音透出一丝无奈,“朕最担心的是重蹈覆辙。联击前朝尚书苏城中就是前例,那次事件让陈家地位更加巩固,才有了现在权倾朝野。”

    顺王爷悠然道:“只是最可惜的是苏城中,一代忠臣,居然被迫加以通敌卖国的罪名。恐他几世都不得安息……”

    惊闻这句,我瘫软在地上,我那一直忠心的父亲,付出了那么多,却最终因为朝廷的权力之争,让一家老小都难逃劫难。

    当我知道亲人的离去的时候,我只是默默的承受下来了,因为父亲告诉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可是他的忠心换来的又是什么?是当朝的外戚干权,还是皇上对他的明白。

    难道这些,就是父亲希望的吗?是父亲用那一百多口人命换来的所想要的结局吗?

    我捂着嘴,靠在柳树上,无声的哭了起来。

    三年多的压抑,全在此刻化成了泪水。

    闷声哭了一会,心绪也渐渐的平复了。回头望去,刚才的灯光已经没有了。

    我起身弹了弹身上的土,整理了一下衣裙,疾步往回走去。

    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若等王爷先回了去,知道我来了溪边,肯定会猜到我将他们的话全偷听了去。

    才踏进屋子,阿兰就迎了过来,“这是怎么了,眼都红红的?”

    我没理会她的问话,只是问道:“王爷可曾回来?”

    阿兰扶着我在婉儿姐姐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才说道:“没呢,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也不遣个人过来,知会我们一声,就这样等着。小姐,你去哪呢,这么长时间,可把姑娘急坏了,想让我去找,又怕找着一个,丢了另一个,只好在这等着。本想着若是王爷来了,小姐还未回来,就让王爷叫了家仆在这园子里找。”

    我心里暗暗的舒了一口气,看着婉儿姐姐说道:“等会王爷来了,姐姐千万别说我出去了的事。”

    婉儿姐姐理了理我散乱的头发,“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那样一个惊人的消息,在我毫无预警的情况下知道了,我能诉与谁听,而又有谁来与我分担。

    我掩了掩心中的愤懑,摇头道:“没有,只是在这王府,胡乱跑,让有心的人知道,终究不是好事。我也是一时贪玩,而且溪水是我对爹娘最大的怀恋,所以想过去看看,没想却勾起了伤感。幸好王爷没有回来。”

    婉儿姐姐揽住我的肩,脸贴在我的脸上,“你这一说,让我也想起了我的爹娘。十年前的饥荒,全村的人饿的饿死了,逃的逃难了。我被牙婆带了出去,后来遇见梅姨,她可怜我,便从牙婆手上买了我。”

    婉儿姐姐的泪将我的脸也润湿了,我伸出手,环住她的腰,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处,“没想到姐姐和我一样失去了爹娘。姐姐,我真的好想爹,好想娘啊。”

    “这是怎么了?两姐妹抱着哭天抹泪的,是怪本王去的太久,怠慢了你们吗?”

    王爷戏谑的声音传来,我们一怔,连忙分了开来。我拿起绢帕擦拭了脸上的泪,缓了缓情绪。

    婉儿姐姐起身弯腰道歉:“婉儿和妹妹一时失礼,让王爷见笑了。只是方才谈及自己的父母,有些想恋,才失仪了。”

    王爷扶起婉儿姐姐,“都是本王疏忽了。刚才有些急事,去了太久,耽误了和你们说话。现在也已经太晚了,我让张管家安排轿子送你们回去。”

    我揉了揉不适的双眼,知道肯定已经红肿了。不过今晚的事总算就这样遮掩过去了。

    遂低着头,随了婉儿姐姐出去。

    回到乐信坊的时候,已是很晚了,慧妍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我坐在她身边,轻轻的摇醒她,“慧妍,到床上睡去。”

    慧妍睁开惺忪的眼睛,“小姐,你回来了。”

    我坐在桌边,摸索着拿掉头上的发簪,“你快睡去吧。”

    “我先伺候小姐梳洗完了,再睡。”

    “不用了,你去睡吧。明早就要回府了,又得好一阵忙活,你还是先去睡吧。”

    慧妍看着我,犹豫了一下,似乎想问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去了。

    我看着她轻轻的关上房门,整个房间只剩下我一个人,又将我拉回到了刚才的震惊中。

    楞坐了一会,也没有梳洗,就这样和着衣服,躺在床上,却又不敢睡去。

    一闭上眼,先前那个冰冷低沉的声音就在脑子里萦绕。

    睁着眼,翻来覆去折腾了一宿,直到天渐渐的亮了,眼皮沉重的实在睁不开,才昏昏沉沉的睡了。

    朦朦胧胧中,只剩那个白衣萧索的影子,晃来晃去,忽远忽近,喃喃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到最后,才终于听清了一句:“你难道想成为下一个陈氏?”

    我一惊,从梦中醒来,外头已经大亮了。

    我起身下床,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这张熟悉的脸,慢慢浮上苍白的笑容,难道,你想成为下一个陈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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