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此事也没什么奇怪之处,因为这是兰夫人早已设计好的局。‘万劫重生’本是兰夫人囊中之物,只是在其间生了几次意外,所以事情才变得如此复杂。可是你们的行踪怎么会泄露出去呢?很简单,自然是奸细告的密。”柯中平轻轻地笑了起来,笑得极其邪恶,“至于这个奸细是谁,就算你们已经有所怀疑,也绝不敢断定的,因为谁也不能相信出卖自己的人居然是自己的朋友。”

    “兰夫人最喜欢冒险,游戏越刺激她就越开心。得到‘万劫重生’之后,她本来可以杀了你们以绝后患的,却又觉得这样非但便宜了你们,而且毫无趣味,所以她故意留下一条线索,让这游戏可以继续玩下去。”李中环眼光斜睨,神情间流露出一种得意之色,“故事当然不能没有主角。‘神捕’龙七断案如神,又擅长追踪之术,无论多么困难的案子,纵然毫无蛛丝马迹,到了他手里都可以迎刃而解,如果留下此人,这游戏一定好玩多了。他实在是个很幸运的人,至少他还有资格成为兰夫人的对手,司马如龙却倒霉透了,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如龙……”海东来肝肠寸断,双目迸血,胸口一痛,一张口,一股血箭狂飙而出。

    张子敬双拳握紧,手背上条条青筋暴现,沉声道:“好阴险的计谋,好狠毒的女人。”

    赵玉刚一口钢牙咬得“格格”直响,怒喝道:“我二哥呢?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刘二侠么?他活得挺好。”李中环嘴角上扬,露出一丝诡秘的笑意,“刘二侠是这故事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如果兰夫人杀了他,这故事就不够完美了。到了这个时候,难道你们还想不到究竟谁才是那个奸细?”

    “他们不是没有想到,而是根本不愿意相信。”柯中平瞧了黑衣人一眼,故意叹了口气,“各位可知这个人是什么来历?你们不觉得他很像一个人么?”

    黑衣人身子一晃,竟似已站立不稳。

    海东来和“武林三侠”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面色在刹那间全都变了,突然想到了一个人,想到了一个可怕的结果。

    “这个奸细,就是你们的好朋友,好兄弟……”

    李中环还未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杏伯突然大声吼道:“够了,别再说了。”

    每个人都已猜出这个人是谁,但没有人愿意接受这种残酷的事实。他们彼此都太珍惜兄弟之间的情谊,从少年成名,联袂闯荡江湖,铲奸除恶,匡扶武林正义,直到今日风烛残年,他们已经走过了几十年的风雨征途,尝遍了太多太多的悲欢离合,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人间百态……

    他们是兄弟,永远不离不弃、相互依赖的兄弟。

    海东来忍不住仰一声长叹,默然无语。

    张子敬身为四侠之,性情本极坚硬镇定,此时竟已冷汗如雨般涔涔而下,身躯一晃,几乎跌倒,双手紧紧抓住铁杆,方才勉强站稳。

    赵玉刚生性刚烈正直,大声呼叫道:“不可能,不可能,二哥怎么会是奸细?他怎么会出卖自己的兄弟?这种事打死我也不相信。”

    杏伯性情温和沉稳,此时忍不住颤声道:“他……他哪里?”

    “你们不相信么?难道一定要听到他亲口承认才肯相信?”柯中平对那黑衣人厉声道,“刘公明,你有胆量出卖兄弟,居然没有勇气承认么?”

    黑衣人眼中似有泪光,却已无法言语。

    杏伯一个箭步蹿了过去,伸手就去扯他脸上黑布,但手到中途,却又突然顿住,不停地颤动着,竟再也无力伸出。这一切,虽已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但他还是没有勇气相信这个人的确就是刘公明。

    “不错,是我,我就是那个奸细。”黑衣人反而一把扯下脸上黑布,在众人痛苦的目光中,露出了他的脸孔——果然是“剑侠”刘公明。

    灯光摇曳中,米珏轻轻叹了口气,神情中止不住有一种忧虑之意。

    “米大侠是不是在担心任我杀的安危?”张穷悠悠一笑,“我说过,任我杀已是兰夫人的掌心玩物,逃也逃不了的。”

    “他的处境我并不担心,我只担心杏伯。”

    张穷脸上浮现出一种奇特的笑意:“方四侠和他的兄弟们一别经年,骤然在异乡重逢,正是人生一快,米大侠是否多虑了?”

    “兰夫人这么做自然是别有居心,他的遭遇只怕比任我杀好不了多少。”

    “你们既已得到‘万劫重生’,为什么还要把海总镖头等人掳走?”龙七忍不住问道。

    “你有没有玩过猫捉老鼠的游戏?猫抓住老鼠,总是要等到趣味索然的时候,才肯罢手,你不觉得很有趣吗?”张穷笑了笑,“你知不知道你们的行踪为什么会泄露出去?”

    “因为在我们六个人中,有一个人是奸细,他出卖了我们。”

    “你是否已经猜到这个人是谁?”

    龙七叹了口气,苦笑道:“这个人,想必就是刚才带走杏伯的那个黑衣人。”

    张穷居然没有否认:“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我还知道,他就是‘武林四侠’之一的刘公明。”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在刚才。”

    张穷又笑了笑,笑得极其残酷,悠悠道:“如果你是刘公明,秘密既已被公开,接下来会怎么做?”

    米珏和龙七的脸色立即变了,从心底涌起一股寒意。

    “如果是我,自然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杀人灭口。兄弟既已变节,其他人如何能够忍受?必然群起而攻之……”

    米珏和龙七的心骤然沉了下去,刹那间汗湿重衣,仿佛已看见了一场杀戮,手足相残,血溅五步……没有言语的交流,也没有眼神的暗示,几乎是在同时,两个人突然一起冲了出去。

    张穷一脸错愕,呆呆地站在那里,心里突然生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是悲哀?还是感动?是孤独?还是忧伤?

    没有朋友的人,永远也体会不到朋友的“真”,朋友的“义”……

    灯光仿佛黯淡了下去,天地仿佛在这一刻崩塌了。每个人的脑子里都轰然响起一声炸雷,每个人都已忘记这世界是否依然存在,每个人的心中,也不知是气愤还是痛苦,是惊愕还是悲伤?

    “老二,果然是你。为什么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张子敬双目尽赤,厉声喝道。

    刘公明竟似已完全崩溃,老泪纵横,一脸痛苦,突然全身一软,倒在地上。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兰夫人。”柯中平似乎唯恐天下不乱,“你们也不必责怪他,因为兰夫人的确是个让天下所有男人都无法抗拒的女人。为了兰夫人,无论什么事,他都会不惜一切、不择手段去做的。”

    “他已经把自己的生命和灵魂都献给了兰夫人,又岂会在乎手足之情?”李中环更是添油加醋,“只可惜,在兰夫人眼中,他只是一颗已经失去价值的棋子而已。”

    刘公明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流到嘴里,竟已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

    “好,好,果然是好兄弟。”张子敬狠狠地盯了他一眼,昂一声凄笑,声音中止不住有一种凄凉、绝望之意,回头瞧了瞧海东来,苦笑道,“海老弟,是我这个做大哥的没有能耐,教导无方,竟不能管好兄弟,我对不起你……”

    说到这里,他声色俱厉,神色惨然:“今日之事,教我如何还有颜面苟活于世?”

    “张大侠,你……言重了,这岂能怪你?”海东来黯然道。

    张子敬瞧着杏伯,凄然笑道:“老四,想不到我们兄弟离散多年,今日相聚,却正是诀别之时……”

    杏伯怔怔道:“大哥……”

    张子敬挥一挥手,叹道:“罢了,罢了,老二如此不仁不义,我这做大哥的岂能置身度外,无动于衷?就让我以一死为其谢罪吧!”

    海东来脸色大变,叫道:“张大侠,不可……”

    杏伯飞身抢出,却终究还是迟了一步,只听“叭嗒”一声,张子敬已一头撞在铁杆上,立即脑袋开花,命丧黄泉。杏伯抱住他的尸体,两行热泪无声滴落。

    赵玉刚先是一怔,突也仰天狂笑道:“好,好极了,大哥真是好汉子,血可流,头颅可断,但这耻辱却是不可以忍受的,死得好!”

    笑声中竟充满了凄楚和愤慨之意。笑声突敛,赵玉刚如刀锋般的目光狠狠地盯着刘公明,厉声道:“老二,看你做的好事,大哥的性命,今日就断送在你的手里了。”

    刘公明像一条死狗般蜷缩在那那里,神情木然,却忍不住大声呕吐起来。

    赵玉刚望着杏伯惨然叹道:“老四,生这种事,我……我也没脸活下去了,你……你自己保重!”

    杏伯大惊失色,愕然道:“三哥,你……你要做什么?”

    “大哥,你慢些儿走,老三这就来陪你了……”赵玉刚一声凄笑,话声中,已一头撞在铁杆上,血花飞溅,犹未散时,人已倒地。

    眼见二侠如此刚烈,视死如归,海东来的脸刹那间被泪水淹没,跌足长叹道:“是我对不起朋友,我不该把你们找来的,否则也不会生今日之事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神色凄凉,心中的伤痛和悲愤,竟使得他在刹那间仿佛已苍老了十几岁。

    杏伯哽咽着道:“海总镖头,你……”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此事也不能全怪刘二侠,是我错了!”

    杏伯只觉一腔热血火焰般狂野地在燃烧,喉结滚动,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公明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突然仰天纵声长笑,这笑声如枭之夜啼,又如杜鹃泣血,在这个充满死亡气味的寒夜里听来,显得极其凄凉、哀伤,让人毛骨悚然,胆颤心寒。

    笑声甫歇,只听“呛啷”一声,刘公明已然拔剑在手。

    “无毒不丈夫。事已至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们灭口吧!以绝后患。”柯中平的眼中绽放出种狠毒、残酷的光芒,冷冷道,“泯灭人性,丧尽天良,这才是男儿本色动手!”

    杏伯又是伤心又是气愤,厉声喝道:“老二,你竟如此执迷不悟吗?”

    刘公明嘴唇颤动,却久久不能言语,突然扬起长剑,自上而下,竟斜斜刺进了自己的身体。他似乎已用尽了全力,剑尖从心脏**,又从腰椎之处穿出。

    谁也想不到刘公明竟会自裁,杏伯和海东来刹那间仿如石雕,突然动弹不得,就连“天山双鹰”也已完全呆住。

    刘公明并没有立即就死,他已经无力拔剑——只要长剑还留在身子里,人就不会立即死去。他嘴角露出一丝苦涩、愧疚的微笑,瞧着海东来喘息着道:“海总镖头,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兄弟,该死的人是我……”

    海东来双眼模糊,喉咙似被某些物事塞住,竟已无法出声。

    刘公明凄然一笑,目光转向杏伯,道:“老四,我不配做你的兄弟,我死有余辜……”

    杏伯本非铁石心肠之人,眼见兄弟在自己面前相继自伐,早已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哽咽着道:“老二,你别这么说,我们毕竟是多年兄弟,无论是谁,都难免偶尔做错一些事……”

    “一失足成千古恨!我……我已是罪无可恕,不敢奢求你们的原谅,只希望从我身上流出来的血,可以减轻我犯下的罪孽。”

    “刘二侠,此事错本在我,我怎敢对你有半句怨言?你……你这是何苦?”海东来惨然叹道。

    “大哥和老三都因我而死,他们尚且不耻我的所作所为,如果我还能无动于衷,就真的是枉自为人了。”刘公明仰天一声狂笑,突然用力拔出长剑,一道血箭冲天而起,洒在空中,仿佛一朵殷红夺目的玫瑰。这朵妖异的血花还未完全褪色,刘公明的身子已倒了下去。

    海东来忍不住也仰天长笑,大声道:“好,好汉子!”

    笑声突然停顿!海东来变得说不出的冷漠、平静,缓缓走到刘公明的尸体旁,喃喃道:“我们四个人既然是一起来的,自然也该一起离开。兄弟们慢走,我来了……”

    他声音越说越低,忽然从地上拾起那把长剑,反手一剑,向自己胸膛刺下,几乎就是刘公明那一剑同样的地方。

    杏伯决想不到他居然也会自杀,惊叫道:“海总镖头……”

    海东来虽已疼得四肢痉挛,表情却出奇的平静,一字字地挣扎着道:“这是我欠他们的,我无以为报,但现在,谁也不欠谁的了。”

    他死了,死得很坦然!

    米珏和龙七刚刚冲出大门,突又顿住了狂奔的脚步。

    暗夜中,雪地上,两个人就像是来自幽冥的鬼魅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左边的那个人身躯魁梧,手持一支铁枪,枪长一丈六尺七寸;右边的那个人身材适中,双手之中竟似隐隐流动着一丝亮光。这两个人,竟是“勾魂枪”江上飞和“金银龙凤环”尤不败。

    看见他们,米珏立即皱起了眉,知道麻烦又已找上了他。

    “两位要出去?”江上飞冷冷道。

    “死亡谷这地方危机四伏,我们还能去哪里?”米珏苦笑道。

    “天色已晚,两位还有心思出来散步么?”尤不败淡淡道。

    这句话说得很巧妙,也很有趣,但绝不是笑话——现在并不是说笑话的时候。

    龙七突然狂吼一声,伸手拔刀。他虽不认识他们,但他恨透了死亡谷里的每一个人,恨不得将死亡谷夷为平地,恨不得将每一个人都剁碎了喂狗。

    刀未出鞘,米珏已一把按住了他的手,摇头道:“别冲动,他们是我的故人。”

    龙七满腹狐疑:“你认识他们?”

    “这里就交给我吧,你赶快去找杏伯。”米珏低声道。

    “好,你自己小心些。”龙七点点头,再也不看那两人一眼,大步从他们身边走过。

    江上飞和尤不败居然没有阻拦,依然动也不动,两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瞧着米珏,仿佛就算天塌下来了,也已与他们无关。

    龙七走出几步,突又回过头来,只见米珏神情依旧从容淡定,于是展开身法,向前急掠。他的追踪术虽然冠绝天下,但在此刻,他却如漂流在大海上的一中孤舟,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

    刘公明和杏伯去了哪里?走的究竟是哪一个方向?四下里一片漆黑,雪花片片飘飞,天地冷冷清清,他们曾经留下的脚印,早已被飞雪淹没,不着痕迹。

    深夜无边,风寒雪冷,既没有半点头绪,又没有丝毫线索,如何追寻?

    龙七双眉拧紧,陷入沉思之中。他突然觉,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和迷茫悄然从心底升起,犹如夜色般淹没了他。在这一刻,他是多么的孤独,多么的无助。他决定什么也不去想,决定跟着感觉走——这是一种特殊的本能,也是一种奇异的直觉。

    没有人能怀疑“神捕”龙七的追踪术,更没有人能否决他对事情的判断能力,正是这种得天独厚的感觉,使他每一次都能在绝不可能的情形下,将敌人绳之以法。然而死亡谷处处都潜伏着不可预知的危险,妄动一步,都可能会有可怕的事情生,所以他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每一个动作都很谨慎,时而凝神静听,时而仔细搜寻。

    突然间,一道声音遥遥传来——这是一种充满悲愤的嘶吼,就像是野兽在死亡的边缘、濒临绝望时挣扎着出的哀号,声音之悲哀凄厉,竟似穿透了夜空,响彻心扉。

    龙七的脸色立即变了,一颗心也已沉了下去:“这分明是杏伯的声音,莫非他已遭不测?”

    龙七拔足狂奔,向出声音的那个方向力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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