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开,我要找的人不是你。”这人看都不看钟涛一眼,只是痴痴地看着兰夫人。

    “兰夫人说过,你这个人已经是我的了。”钟涛脸色冰冷,声音也同样冰冷。

    这人目光流转,把钟涛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冷笑道:“她要你杀人,你就杀人?”

    “无论她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你如此忠实,难道是她的一条狗?”这人满脸卑夷,冷冷笑道,“只怕连真正的狗都没有这么听话。”

    “你也用刀?”钟涛脸色变了变,目光中杀气渐浓。

    这人冷哼一声,右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刀柄。

    “你懂不懂杀人?”

    “死在我的刀下之人,绝不少于五十个。”这人傲然道。

    “杀过人的人,未必都懂得如何杀人才最好看、最舒服。”

    “杀人并不需要好看,只要能杀人就已经足够了。”

    “其实杀人也是一种艺术,真正懂得这种艺术的人并不多。”

    这人怔了怔,突然大笑道:“疯子,你简直是个疯子,只有疯子才会认为杀人也是艺术。”

    钟涛没有笑,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这人终于停止了笑声,喘息着道:“你究竟懂不懂什么是艺术?”

    “别的我的确不懂,我只懂得杀人的艺术。杀人的艺术也有很多种,我只学会了一种。”

    这人眨动着眼睛,问道:“哪一种?”

    钟涛没有直接回答,缓缓道:“我有一个朋友,杀起人来绝不手软,毫不留情,但我觉得,像他如此杀人,实在太冲动了。冲动的人,往往都是很狂暴的,所以他杀人的时候,就像是一头了疯的蛮牛,非常可笑。”

    这人居然在听,全神贯注的听着。

    “我不喜欢他杀人的手法,所以就创造出了自己的杀人方式,温柔。”

    “温柔?温柔的杀人?”这人似乎想笑,却没有笑出来。

    “对,就是温柔,温柔得像月色,温柔得就像是情人的手。”钟涛脸上忽然露出一种陶醉的表情。

    月色的确是温柔的,但情人的手却比什么都更温柔。

    “温柔的杀人,绝对是最好看的那一种。这种杀人的方式就好像是诗人吟风弄月,就像是丹青妙手作画,就像是舞者的曼妙舞姿,没有半点俗气,反而气质高贵,风度极佳。”钟涛缓缓伸出左手,这只手不是握刀的手,但同样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很整齐,“要握紧你手中的刀,还需要注意保养你的手,经常修理你的指甲,这样才不会影响握刀的稳定。”

    说到这里,他抬起目光,微笑道:“这就是杀人的艺术,你明白了吗?”

    这人不由自主地点头道:“嗯!我明白了。”

    钟涛脸上笑意犹存,柔声道:“好,你去死吧!”

    话犹未了,刀已出手。刀光如流星掠过,在空中轻轻划出一道弧线,却如一道闪电撕碎了这人美丽的幻想。

    刀光一闪即逝。钟涛收刀入鞘,动也不动,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这人的刀依然还在鞘里,却已经永远都没有出鞘的机会了。他突然感到喉咙一凉,仿佛被蚊子叮了一口,然后就觉得呼吸再也接不上来。这时候,他的喉咙突然渗出一点血迹,仅仅只是一点而已——刀下一点红。

    这人瞪大了眼珠子,脸上写满了怀疑和恐惧。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连刀都未出鞘,就已经中了致命的一刀。他松开握刀的手,拼命捂住自己的喉咙,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已经连声音都不出来。

    “我杀人不仅很温柔,还能让人死得毫无痛苦。我是从来都不骗人的。”钟涛还在笑着,从容不迫地拍了拍手掌。

    他的确没有骗人,话音未落,这人就倒了下去。他死的时候,的确没有任何痛苦,因为他承受的是死亡的另一种方式——温柔的死。

    钟涛再也不看这人一眼,转身离去。他刚踏出一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冷笑,好像一把锋利的刀穿透了他的心脏。他一回头,就看见任我杀一手抱着酒坛子长身而起。

    “以你现在的刀法,倒不如改行杀猪,这样的话,杀猪的人就可以不用拿棉花塞住耳朵。”

    钟涛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沉声道:“我不懂杀人,难道你懂?”

    “我不懂什么是艺术,我只知道,你的刀法只是投机取巧、攻其不备而已,既不够稳,也不够狠,除了快,简直一无是处。”

    钟涛脸色一变再变,沉声喝道:“看刀。”

    “刀”字出口,刀已出鞘,如风卷残云般斩出。刀光淡淡一闪,就像是湖面泛起微光。他的刀的确很快,众人眼前一花,刀已到了任我杀的喉咙。

    他的刀快,任我杀轻风拂过,任我杀突然飞了起来,刀光未敛,他的左脚足尖不知怎么一转,已然勾住了刀柄。

    这是什么武功?居然在一招之间就夺走了钟涛手中的刀!

    钟涛脸色大变,左手一翻,击出一拳。任我杀左脚轻抖,那把刀竟然围绕着他的足尖在刹那间旋转了八圈。刀光流动,钟涛这一拳被迫撤回。刀光一顿,像一条毒蛇刺向他的咽喉。钟涛竟似不敢硬接,飞身暴退。那把刀竟像粘在任我杀足尖上一般,如影随形,紧追而来。

    烛光中,钟涛的额头泛起一片微光,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突然间,“砰”地,他的背脊重重撞在坚硬的石墙上,一种巨大的痛楚从背脊蔓延开来,痛彻心扉。冰冷的刀锋,已在眼前。明知道这一刀可以刺穿他的喉咙,明知道这一刀可以把他活生生地钉死在石墙上,钟涛却已无计可施,只能束手待毙。

    在死亡的边缘,他居然没有感到恐惧,一双明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不远处的兰夫人,流露出无限的依恋。

    兰夫人脸若冰霜,如水的眼睛却露出一丝媚笑。

    她居然还笑得出来?钟涛心中一痛,这笑仿佛已变成了对他的蔑视。为了她,他放弃了荣誉,背叛了自己的妻,现在,他还将付出生命,最后却只换来她的讥诮一笑?

    “卟”地,这是刀锋刺体的声音。没有流血,没有惨叫,钟涛并没有死在自己的刀下。刀仍然粘在任我杀足尖上,刀锋却滑过钟涛的脖子,刺入了石墙。

    钟涛只觉脖子一阵阴凉,僵在那里,连气都不敢喘。任我杀醉眼朦胧,昂喝了一大口酒。

    就在这时,钟涛突然狠狠击出一拳。性命攸关,他已完全失去温柔的杀人风度,这一拳阴险而毒辣。劲风方起,任我杀左足忽然一拉一推,那把刀立即横了过来,架在他的脖子上。

    “别动。”任我杀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冷道,“再好的刀,也认不得主人。”

    钟涛本已击出的拳头,立即硬生生收了回来。

    任我杀忽然笑了笑:“你懂不懂杀人的艺术?”

    钟涛咬着牙,脸色白。

    “我不懂杀人的艺术,但我知道,杀人的方式不一定非要好看,只要有效就已足够。”任我杀脚尖一送,“卟”地,那把刀又已**墙中。

    任我杀再也不瞧钟涛一眼,回身就走,一转身,他就看见了一个人。

    这人身材高大,俊朗的脸上隐隐泛着一层冷如冰霜的寒意,目光下垂,只是望着自己的手,手中有剑,剑长三尺,剑鞘古老。

    他用左手轻轻抚摸着同样古老的剑柄,就像抚摸女人的**般温柔,过了片刻,突然抬头冷冷道:“我叫宋终,在很多年以前,有人叫我‘一剑送终’。”

    任我杀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淡淡道:“你一剑送的是谁的终?你自己?还是别人?”

    宋终居然没有生气:“我送的是别人的终。”

    “难道你也懂得杀人的艺术?”

    “我不懂,我只懂得如何杀人。死,其实是很容易的,我只要轻轻一剑,就可以让你死得毫无痛苦。”

    任我杀回头看了钟涛一眼,笑了笑:“你的剑,是不是比他的刀更快一些?”

    “只快一分而已。”

    虽然仅仅只是一分,但也足够了,高手相争,本就是毫厘之差。

    “你想不想试一试我杀人的手法?”宋终脸色忽然沉了下来。

    任我杀没有回答,目光一转,落在兰夫人的脸上。

    她的确是个完美的女人。欧阳情的脸,仿佛是造物者倾尽一生心血雕刻出来的,但兰夫人的容颜,却像是仙子与魔女的结合。她成熟,却又有着一种少女的矜持;她妩媚,就像是盛开于午夜的牡丹。她的目光,仿佛可以燃烧男人身上流动的血,溶化男人的心。

    任我杀的心里突然涌起一种莫名其妙的骚动。他轻轻叹了口气,苦笑道:“你这么做,其实是那个女人的意思?”

    宋终冷冷道:“不管是谁的意思,都一样。”

    “她究竟用的是什么手段,居然让你甘愿为她卖命?”

    宋终脸色忽然大变,厉声道:“你可以侮辱我,但绝不能侮辱兰夫人。”

    “呛啷”声响,淡淡的剑光仿佛一条愤怒的白龙腾空飞起。长剑刺破空气,出“咝咝”的撕帛之声,其实比钟涛的刀何止只快一分?剑光如九天飞泻的银川,也许你还来不及眨眼,就已经刺穿了你的胸膛。

    任我杀没有动,以静制动,是他经常使用的一种临敌方法。在没有把握之前,他绝不轻易出手。就在剑气侵入肌肤的时候,他忽然退了两步,手中的酒坛子笔直地向前推出。

    “噗嗤”一声,剑尖刺入了酒坛子,却仅仅只是穿透了一面,另一面竟坚硬如铁,再也无法穿过。

    宋终口中出一声低吼,用力一搠。这一次他几乎用尽了全力,势必捅穿酒坛,然后再将剑尖送入任我杀的胸膛。但一切都没有按照他想像的生,长剑竟似被嵌入钢铁之中,任凭他如何用力,依然纹丝不动。

    刹那间,两人就像是中了魔咒般,一动不动。生死的较量仿佛只是一种无言的对峙。这时候,每个人都已看得出来,两人较量的是内力。客栈里一时静寂无声,空气中充斥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亡味道。谁才是最后的胜者?

    过了片刻,宋终额头上微微渗出一排排细密的汗珠,握剑的手已开始颤抖。任我杀依然嘴角轻扬,露出一丝冷笑,悠然自得。

    宋终脸色渐渐变得惨白,明白这样消耗下去,自己必败无疑。他咬了咬牙,正欲全力以赴,不求自保,只求两败俱伤,突听一声轻笑,任我杀竟似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股内劲如浪潮般从掌心中源源传出。“叭嗒”,酒坛子忽然碎裂,酒水飞溅,像一朵浪花狠狠撞击在礁石上散开。破碎的坛子余势不减,夹杂着酒水一齐击向宋终。

    这一下,事起仓促,猝不及防,宋终还未反应过来,胸口已经挨了一记重击。他闷哼一声,身子摇摇晃晃地接连退了五大步,一丝血痕从紧抿的嘴角慢慢渗了出来。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兰夫人面前,连头都不敢抬起,颤声道:“夫人……”

    他一开口,立即“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兰夫人娥眉轻蹙,淡淡道:“你做得很好,失败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

    宋终脸色就像死鱼的肚皮一样惨白,眼中露出一种恐惧之色。他在害怕什么?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忽然响起,另两个俊逸男子大步走了进来。

    “站住。”兰夫人一声清叱,冷冷道,“你们想做什么?”

    一人道:“夫人……”

    “莫非你们也想出手?”

    “夫人,这小子太狂妄,冒犯夫人……”

    兰夫人纤手微扬,打断了他的话:“连宋终都不是他的对手,难道你们以为自己比宋终更强?”

    那两人唯唯诺诺,不敢作声。

    “都退下,这事就这样算了,技不如人,只有自取其辱。”

    那两人互望一眼,满脸诧异之色。不可一世的兰夫人,为什么变得如此沉静?若在平时,这少年早已死了一千次一万次,是什么让她改变了主意?

    也许,这世上绝对没有人可以了解兰夫人这个人,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瞧着任我杀,她的目光突然变得很复杂,却完全找不到仇恨和愤怒。

    她忽然现,这个忧郁、冷漠的少年,浑身都散出一种令人迷恋的魅力。她一生自负,自命清高,到目前为止,这世上还没有她不能征服的男人。但是现在,在她还未征服这个少年之前,她自己好像就快被这少年征服了。

    她的眼神渐渐变得有些异样。她从不缺少男人,只要她轻轻招一招手,许多男人就会像狗一样趴跪在地上爬到她的面前听从她的吩咐。但她还是常常感到很寂寞。那种寂寞,就好像深闺中的怨妇苦盼情郎的归来,哪怕只是匆匆一聚;那种寂寞,就好像一个天下无敌的高手,太孤单,太想尝试一次失败。

    多年以来,她一直在寻找着这样的男人。眼前这个少年,是不是她“梦里寻他千百度”的那个人?

    夜已渐深,客栈的天字第六号客房中,依然有一盏朦胧的灯火摇曳起舞,不断出清脆的碰杯之声——故人久别相逢,总难免借酒助兴,互诉衷肠。

    酒过三巡,龙七忽然放下酒杯,缓缓起身倚窗而立,目光望向对面的一间客房。那间客房烛光正燃,透过那层薄薄的纸窗纱,依稀可见一条窈窕的身影在飘飘移动。

    如此深夜,那个神秘的兰夫人居然还未安寝吗?龙七咽了一口口水,回头笑道:“那位兰夫人,是我这一生中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见到她,我才明白,什么样的女人才是男人梦寐以求的。”

    米珏微笑道:“美丽的女人,往往都是很危险的,就像美人蛇,你不去招惹她倒也罢了,否则她一定会狠狠咬你一口。”

    龙七伸了伸舌头:“像这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女人,一般的男人的确惹不起。”

    “最让人感兴趣的,也许还是她的来历。”任我杀轻轻晃动着酒杯,缓缓道,“你们还记得吗?那个女人出现的时候,她的四个男随从手里都拿着一颗夜明珠,每一颗都好像比欧阳情的更珍贵。”

    “嗯!还有那一盘美丽又奇异的花……”米珏语声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失声道,“花?紫罗兰夫人!这个女人是紫罗兰夫人!?”

    龙七轻轻拍了拍额头,苦笑道:“不错,这世上,除了紫罗兰夫人,我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女人会是谁。”

    任我杀皱眉道:“如果她就是紫罗兰夫人,为什么没有对我出手?她出江湖追杀令,岂非一心想置我于死地?”

    龙七笑了笑:“也许她是看上了……”目光一瞥间,看见任我杀一脸严肃,终于又将那个“你”字咽了回去,改口道:“也许她是另有目的。”

    “什么目的?”

    “女人的心思很奇怪的,有人说过,女人可以忘记仇恨,但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的女人比她更漂亮……”

    任我杀脸色忽然一变,沉声道:“欧阳情,莫非她想要对付的人是欧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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