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兄妹

    荼蘼听得哑然失笑,她是真不知道紫儿原先竟是季竣灏的丫鬟,不过如今知道了,她也并不十分在意。安哥儿在一旁睁着一双明澈大眼,好奇的看着二人。季竣灏眼尾一扫,便嘿嘿一笑,反手在安哥儿后脑勺上拍了一记:“今儿的功课做完了没?”

    安哥儿一听这话,立时叫起撞天屈来:“三叔,你也利用我?”他与季竣廷、季竣灏原是住在一个院子里的,早起自也是一同用的早饭。用完饭后,季竣灏便笑吟吟的问他可要去见姑姑,他自是满口答应,却不料季竣灏竟是纯然的拿他来当遮人眼目的幌子。

    荼蘼在旁听着,忍不住笑,斜乜了季竣灏一眼,摆出一副看笑话的模样。季竣灏回瞪她一眼,却又很快换上一副笑脸,好说歹说又许了无数诺言,好容易才将安哥儿打了出去。

    安哥儿气哼哼的,撅着小嘴磨磨蹭蹭了半日,方才离去。

    荼蘼便似笑非笑的倚在那里看着,闲闲的喝着茶,也并不开言。季竣灏打了安哥儿,返身坐下,忽然道:“昨夜培之来过罢!”他说的很是肯定,显然是心有数。

    荼蘼看他一眼,淡淡道:“三哥,你可莫要告诉我,这就是你昨天早早休息的原因!”

    季竣灏从来都是个急性子,知道自己人在杭州,断无不立即相见的道理。而他昨夜却异常反常的早早休息,想来是与林培之约好了所致。

    季竣灏嘿嘿一笑,没有否认,却问道:“他同你说甚么了?”

    荼蘼听他只是穷追根底,不由叹了口气,无奈的问了一句:“三哥,我们兄妹四年不见,除了这个,你就真没甚么要同我说的?”关于林培之,她既不想说,也没法说。

    季竣灏一怔之后,下意识的抬手摸摸自己挺直的鼻梁,显然也觉得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了。兄妹二人各自沉默片刻,荼蘼才轻声的打破沉寂道:“三哥,你在南渊岛一切都还好么?”

    季竣灏颔道:“南渊岛是个好地方!荼蘼,你若是去了,一定会喜欢那里的!”

    说到最后,他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后面的那句话。

    荼蘼抿一抿唇,却忽然问道:“三哥,你昨儿来时,见到谁没有?”

    季竣灏一时没明白荼蘼的意思,有些疑惑的眨了眨眼,细细想了一刻,方才恍然明白,荼蘼是在提醒自己,林垣驰此刻也正在杭州。拧紧了眉,好半晌后,他才道:“荼蘼,其实,只要爹娘也去了南渊岛……”他早年便与林垣驰相识,林垣驰登基后,他又去了南渊岛,因此,他对这位大乾如今的掌舵人,其实并无太多的畏惧之心。

    荼蘼无语的凝视着自己这个三哥,很多时候季竣灏的想法都极为简单,简单得让她只能苦笑。“就算爹娘去了,那大哥、大嫂呢?舅舅还有堂叔他们又该如何?”她反诘了一句。

    季家是个大家族,它的根深深扎在大乾的朝野内外,与这个家族枝叶相连、同气连枝的人与事都太多太多了,多得很难彻底斩断。就算季煊夫妇愿意为她拿出壮士断腕的魄力,毅然决然的斩断这一切,那么残留下来的季家也会非常之虚弱,虚弱的难有自保之力。

    她没去过南渊岛,也并不知道那儿是甚么样子。但从前的经历,让她深深明白,有人的地方,便有权益之争。南渊岛,俨然已是一个小小的独立的朝廷,在它的内部,自然也会有权利的争斗与共享。季家若果真去了,势盛则为人所忌,势弱则为人所欺,而这些,都是她所不乐见的。而从前的教训,也让她不愿轻举妄动而宁可让这一切维持着现状。

    见季竣灏低头无语,她却又抿嘴一笑,伸手扯住他的衣袖,甜甜道:“三哥,我们不说这些好么?其实你想想,长幼有序,二哥和你都还不曾娶妻呢,我这个作妹妹的怎好抢在前头!”

    季竣灏明知妹妹是在敷衍自己,但听了这话,却还是觉得心好受了许多,没好气的抬手胡乱的揉了一揉荼蘼乌黑的长:“那好,明儿我就给你娶个嫂子来,看你还有甚么可说的!”

    荼蘼格格笑道:“好呀,那我可就等着了!”

    季竣灏因她纯粹敷衍的态度而略带愤慨的哼了一声:“我昨儿问了二哥,他说他不打算回京城,爹娘怕也没打算去。我瞧着你这意思,只怕也没打算回去罢!”

    荼蘼笑吟吟的晃了晃他的手臂:“我如今身份尴尬,哪里还敢回京,只是老老实实待在杭州得了!不过,你回京之时,可莫要忘记替我带份礼物给林三哥!”

    对林明轩,她是感激的,四年前,若无林明轩,她是万万不能消失得这般彻底的。这倒也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她对林明轩有种淡淡的歉疚感,因为自己明明知道他的心意,却没法去回应他。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甚至会想,若是当年福威伯夫人第一回登门求亲时,自己不弄出那么一出来,或者,就不会弄到如今这个地步。

    她的这些心事,季竣灏自然全无所知,听了这话,他便爽然一笑,道:“那是!明轩那般照顾你,这份礼,你也实在该出,你放心,便是你忘记了,我也是要提醒你的!”

    荼蘼笑着仰头看他,正欲说话,却听门口处“砰”的一声巨响,似是甚么东西落了地。二人愕然回头望去,却见紫儿瞠目结舌的立在房门口。脚下,一只跌落的红漆茶盘边上是两只早已打得粉粹的茶盏,盏内茶叶溅了一地,淡淡的茶香漫溢开来,盈满一室。

    荼蘼只稍稍一闻,便知那茶正是最最上好的庐山云雾茶。

    从季竣灏见了紫儿便开口要庐山云雾茶时,她便知道,季竣灏是存心要将紫儿打出去。因在庐山住过一段时间,又在庐山栽种过茶树的缘故,季氏一家其实都颇偏爱云雾茶,但自荼蘼离家后,季煊不愿段夫人睹茶思人,因此怡园主院之内,是不用云雾茶的。

    季竣灏显然已打听过了,故而借着云雾茶的缘故,将紫儿打了出去买茶来沏。

    紫儿对此自然全不知情,她初见季竣灏,自然极为欣喜。本欲差人去买茶,又怕买的不合季竣灏的心意,因亲自出门去买了。好在茶坊离着府门不远,她匆匆泡了茶送来,却不料门才推开,便见荼蘼半抱着季竣灏的手臂,二人一个低头,一个仰头,亲热无比。

    她乍一见到这一幕,不觉大大震惊,一时又想起季竣廷与荼蘼平日的亲昵举动,这才不慎跌落了茶盏。荼蘼虽不知内情,但见紫儿神情,却已隐约猜出了一些。

    她因眼前的局势而有些好笑的扬了下唇角,心很有几分无奈。

    季竣灏对此倒是没甚么太大的反应,哈哈一笑之后,说道:“真是好茶,只是可惜了!”

    紫儿被他这么一点,方才觉出冒失来,深悔自己适才不曾敲门。有些忙乱的蹲下身子,抬手就去捡拾地上那些破碎的瓷片。荼蘼见她神态慌乱,手脚颤,不觉皱眉,正欲开口提醒,耳却已听得紫儿一声低呼,却原来是她的左手已被碎瓷片割破,一缕鲜血正缓缓渗出。

    荼蘼蹙眉起身,上前拉过紫儿,低头看了一看她的伤口。伤口其实并不太大,却划的颇深,她抽出自己腰间的手帕,递了给她:“捏住伤口,我去取药来!”

    紫儿“呀”了一声,涨红了脸,急急道:“小姐……我……”

    荼蘼朝她摆一摆手,很快走到一边,打开药箱,取出一支青瓷小瓶,俐落的拔出瓶塞,将瓶内淡水红色药粉均匀的洒在那道不大的伤口上:“没甚么事儿,这一两日不沾水便好了!”

    紫儿垂了头,轻声道:“多谢小姐!婢子……婢子去叫她们来打扫!”言毕匆匆起身,不多一会,便唤了一名小丫头取了笤帚、簸箕进来,将满地碎瓷片与茶渣清理干净了。

    不一时,却有另一名小丫头送了茶来,仍是庐山云雾茶。季竣灏接了茶,挥手令小丫头退下,这才笑道:“紫儿这丫头,这番回去,又不知要怎么想了!”

    荼蘼听得扑哧一笑,却又忍不住想起飞霜来,因笑着同季竣灏说了。季竣灏听得哈哈大笑,半日才止笑道:“飞霜我也见过几回,人是不错的,只是有些小家子气!”

    荼蘼却不太愿意听人说飞霜的话,即使这人是自己的三哥也是一样。因斜乜了他一眼:“那我可就等着,看三哥你能给我找个怎样大气的嫂子来了!”

    季竣灏却没想到她会这般护着飞霜,有些意外的看了妹子一眼,没再继续说下去。

    荼蘼想想,也觉自己言语有些过分,掩饰的喝了口茶后,方才看似随意的问了一句:“三哥,你在南渊岛上,少有回家,爹娘虽不言语,但我却知他们颇为惦记你。你有没有想过……”说到这里,她有些不自然的停顿了一下,没再说下去。

    季竣灏微微眯了下眼,他虽有些粗疏,但却并非糊涂之人。眸光一凝,他敛了面上的调笑之色,正颜肃容问道:“荼蘼,你究竟想说甚么?”

    “我……”荼蘼有些局促的别开了眼,半晌才终于轻声道:“三哥可知,去年年下,堰王林垣掣曾托病暗前往南渊岛求见宝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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