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横飞,狼藉一片,山坡、山谷间,扭扭曲曲地躺着千的士卒。刀沾着血,枪沾着血,士卒的衣甲和身子都在血泊里,偶尔还有三两个士卒痛苦地抽搐几下,呻吟几声,慢慢地,全都死了。山风吹来,连声呼号,像恶鬼的哀鸣,让人听着毛骨悚然。好在这一带绵延几里的地方变成了一片血海,没有活着的人了!这一天是个晴天,战斗平息下来时,太阳已经偏到了西边,西山头有几片惨红的云,颜色越来越暗,由惨红变成紫色,又变成浓灰色,最后随着整个天空变成铁灰而成了混沌一片。

    风越来越紧,原来断断续续的呼啸声连成一片,像群狼长嗥,分外凄厉。

    大唐武德九年,七月十五,大唐并州总管兼河东道行台尚李世绩与大唐山东道山东行台尚右仆射王小胡的一场恶战在河北洺水栾平县之南打响。

    王小胡六月初在十山东发出“诛世民,清君侧”的号召以后,河北山东大地纷纷响应。与当年刘黑闼为窦建德复仇的情形几乎如出一辙,仅仅一个月,王小胡便聚众高达五万余。而且这五万几乎都是当年窦建德刘黑闼赖以纵横河北山东的百战精锐。

    李世绩奉李世民之命以后,率十万河东精锐入河北平叛。连战连捷,河北州郡纷纷又倒向李世绩。只剩下窦建德刘黑闼当年建都的洺州城依然坚守不降。

    王小胡本欲率兵西去下支援李承明。可在接到洺州危急以后的消息以后,还是决定先援助洺州。,因为他和他的属下在洺州的亲朋旧故实在太多了。洺州一丢,他们大部分人将失去后路。

    王小胡进援洺州的消息被李世绩的到以后李世绩兴奋异常,他也不去围攻洺州,而是率七万大军绕开洺州,径直向东杀去。依他的意思,避开王小胡直下博州,如此山东河北则可以一鼓而下。

    如此便宜的事,何乐而不为?不想行到洺州以南百余里的栾平县时,与向北开进的王小胡大军不期而遇。一方是王小胡率的山东精锐,一方是李世绩压阵的大唐边军,双方都没了退路,未等列阵,两军前锋已经兵刃相接,厮杀声骤然在一道道山谷中震荡开来。

    唐军前面的领军的副帅樊舞叔没想到王小胡的主力会让自己碰,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眼看着山东士卒如成团的黄蜂般汹涌而来,惊恐之间,竟不知如何传令属下。副将问他以何阵御敌,樊舞叔却反问道:“王小胡究竟来了多少人马?”

    “禀副帅,近五万人马。”副将回答。

    一听说只有五万人马,樊舞叔笑了笑道:“你率人堵住前面几道谷口,我带几千精兵分两侧绕山梁,从谷中将王小胡军掐为两段。”

    樊舞叔的部署并无大错,可他面对的是士气如虹,视大唐士卒如草芥的山东军团。面对杀气冲天山东精锐,那些刚离开谷口的士卒根本没有跟随主将山,而是成群地跪倒在地,降了敌军。樊舞叔气急败坏,挥刀砍了两三个兵士,见大队山东兵卒朝他围过来,慌乱之中,他也掉转马头,抛下众人,向南逃去。

    王小胡也陷在厮杀之中,闻看得敌军主帅逃逸,己方兵卒又如潮水般涌动,唐兵阵脚将乱,王小胡挥舞长槊,声嘶力竭地大吼道:“敌军已败,弟兄们,随我捉拿敌将,为大唐立功。”

    “王将军,赵某来也!”剑光闪处,又跃出一位铁甲将军,直扑河东军而去。此人是王小胡手下的偏将赵杰。

    随着几声怒喊,形势果然立刻发生了更大变化,河东兵像被震慑了一样,眼瞅着几个不要命的山东猛将横冲直撞,不觉纷纷倒退,一时间白刃相接,火星迸溅,直杀得天昏地暗,山间的尘土腾空荡起。两个时辰过去,尸骨塞满了道道山谷。

    樊舞叔没想到局势会有如此紧张,急命手下将军刘汉忠带领后军继续向前冲杀。这边王小胡喝令部将赵杰等死死阻住各道谷口。死伤的士卒越来越多,空气里飘着呛人的血腥味儿。樊舞叔见众军突不破山口,十分恼怒。

    这一次他是向李世绩打了保票以后才换的这个领军机会的,他原以为根本不会有这什么恶仗打,不料刚到栾平便遇到王小胡大军如此顽强的抵抗,狠地吼叫:“冲,死多少人也要冲过去!”

    他料定王小胡也把老本都掏出来了,只要突过洺州,山东全境便可一鼓而下,狭路相逢,勇者能胜!

    双方的战旗都在山风中猎猎飘扬,只是不时就会倒下几杆。正当樊舞叔见王小胡、赵杰等山东将领渐渐难以招架时,猛听见山头爆发出阵阵呐喊,成群的河东兵奔涌下山,山下的河东兵猝不及防,顿时大乱,连樊舞叔也躲闪不及,被退下来的士卒撞着战马,险些摔落在地。他弄不清山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为什么自方士卒会大乱,他也控制不住马头,向后退了几里,来到一片平缓的坡地。

    河东虽有不小的伤亡,但因此来人数众多,仍旧还是人山人海。已经拼杀了几个时辰,樊舞叔命各部燃火烧饭,他打算饱食之后再次发动大举强攻。

    灶火一团团烧起来。饭还没煮熟,猛然又听得北面传来兵卒惊恐的喊叫:“叛军杀过来了!叛兵来了,快跑呀!”

    这一次混乱得更厉害,连滚烫的锅灶也被踢得乱翻。原来是王小胡乘着樊舞叔不备,率军杀了过来。火光映着刀光,刀光闪着血光,数不清的骑兵和步卒狂奔乱踏,把河东兵杀得四散奔逃,谁也顾不得谁了。

    其实王小胡也是在是走运,刚才袭击河东军的是阿史那萧骨的突厥骑兵。

    王小胡和樊舞叔谁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突厥骑兵。

    阿史那萧骨的突厥骑兵在取得幽州以后原准备是避开坚城直下长安的。他们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大唐的大量军队。

    于是他们发起了突然袭击,突厥兵从山头突然奔下,打乱河东兵的部署,王小胡则帅众从背后包抄围歼。这样一来樊舞叔和李世绩满盘皆输,不但没有绕过洺州,连先头部队也被打得七零八散,死伤无数。

    风刮得更紧了,像是要把山间刚刚长出绿芽的树林成片掀翻。天全黑下来,河北山东军团的军营里烧起了数百火堆。王小胡披着铠甲,外面围着一领已经破旧的战袍,挨着帐子转了一圈。他以前打仗也是如此,每次战后,他总要跑遍各个营帐,向受伤的士卒说几句宽解的话。常言道:“士为知己者死。”正因为如此他才有有爱兵如子的好名声,他手下的将士也个个都是敢杀敢死的壮士。

    大理寺卿崔善于武德九年七月十六日病殁于私邸,丧讯传来,武德皇帝,太子李世民均深自震悼。高祖李渊亲自为其著悼文,有“堂卿但去,律责谁守”之语。太子李世民于当日下敕追赠崔善刑部尚,封莱阳县侯,其子舯如加恩门下左拾遗,赐金百两以为丧议,经政事堂公议,谥号曰“直”。崔善临终之际,在病榻之就一篇《论刑事疏》,丧后作为遗表由崔舯如呈递东宫。其疏洋洋三千余言,历数数朝律令之得失,最后写道:“唐继隋统,废前朝苛律,此恤民之政也。臣闻先秦以苛令亡,前汉以三章兴,陛下以戎行收天下,张弛之道,不可不察。今臣居疴不起,远游日近,诚以所责为虑。法先王之法,宣三代之教,则盛世可期;行韩李之术,逞酷吏之能,则颓风将现。臣今临疏泣零,词句难成,企陛下察知!”

    翌日,太子李世民在东宫显德殿召集尚、中、门下三省长官议疏,兵部尚杜如晦、大理寺卿戴胄、谏议大夫房玄龄、秘省少监赵弘智等几人“参议得失”。

    李世民轻轻抚着疏道:“崔善去了,朝廷又少一正人,他这份疏,可称临终泣血之作,朕每每阅之,回思堂卿之音容笑貌,也不禁沧然泪下。今日召众卿前来,实是要议一议崔善疏中所言之政。”

    他叹了口气:“依吾本心,何尝不愿宽仁治政?奈何天下板荡数十年矣,盗匪四起四方不靖,各地的治安乱到了极处,竟然有州县官员大白天在治署便建成余孽取了性命,如此王化不行,我虽欲大治,岂可得哉?崔善所言宣三代之教,然则今承大乱之后,恐怕斯民亦不易教化!”

    众臣今日受召前来,本以为是为了突厥即将大举南下越过边境直扑内地的火急军情,却不料太子一开言,便将话题引到了与军事风马牛不相及的“教化”。群臣相互看了看,却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赵弘智却目不斜视,前几步躬身道:“殿下此言大谬不然。”

    一语甫出,群臣惊骇,唐政远较隋为宽,大臣与皇帝当廷折辩亦是经常事,但君君臣臣,臣子即使谏言,总也还要顾及太子皇帝的颜面,用词遣句多费踌躇。如赵弘智这般直通通指斥皇帝说错了,却实是立国以来头一遭新鲜事。便是一向以敢逆龙麟著称的相国萧瑀,也不禁为赵弘智暗自里捏了一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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