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清明。

    虽说身在邺城行宫,远离平城皇陵,元宏亦是不敢怠慢了清明之祭,早早便起了身。

    因昨日禾遭意外滑胎,又被元钰告知阿母所托之梦,元宏几是彻夜未眠。

    待三宝闻声入内,元宏已下得塌来。

    三宝急忙忙唤了内侍们入内,侍候元宏洗漱更衣。

    元宏边着朝靴,边询三宝道:“昭仪昨夜如何?”

    三宝闻元宏询话,急忙忙答道:“奴着了倚德苑内侍,昨夜每隔半个时辰便来报一次。方才奴将得了消息,道昭仪一切安好,此时尚未醒来。”

    元宏点了点头,心内方略感安慰。

    平成西宫,元恂丑初二刻便被内侍唤醒。

    纵是心内有万般不愿,元恂亦不得不起了身。

    成亮领众内侍近前为元恂洗漱更衣。

    这往日里晨起,内侍们便将玉碟之内放入些许以碾碎之细盐、金银花、藿香、茯苓所制之膏,与温水一并呈上,以供含漱,待元恂以指叩齿百遍,复又呈温水以漱之。

    今日因为清明祭礼,故内侍便将杨柳枝泡于水内,呈于元恂。

    元恂见今日以此物漱口,不解道:“缘何令吾以柳枝洁齿?”

    成亮闻元恂之言,急忙含笑答道:“太子,这清明之祭为诸祭之首,不论宫内亦或民间,自寒食之日始,户户皆需插以柳枝。帝王行祭礼之前,以柳洁齿,意喻五谷留于齿,百姓不愁食。”

    瞧了一眼元恂,见其倒是听得仔细,成亮便接着道:“旧岁祭祖皆由陛下亲为,太子亦未相随,故不得而知。”

    元恂从未以柳枝洁齿,一时竟来了兴致,便急忙忙拿起柳枝,欲置于口内。

    成亮见状,急忙近前止住,道:“太子,这柳枝入口,需先以齿咬开柳枝,其内之物便可出了而来,状似细软之篦,如此方可…”

    元恂不待成亮言罢,便一口将柳枝咬住,因用力过猛,汁液顺咽而下,苦涩之味即刻入喉。

    元恂当即一口淬了出来,扬手一掌打于呈柳之内侍脸上,又似不解心内之气,反手又是一记。

    成亮于一旁怯怯,却亦是不敢出声为其求情。

    元恂直打的那小内侍两颊紫胀,方才住了手。

    正欲斥责于其,便有内侍来报:“禀太子,任成王与太师、太傅已候于安昌殿朱明门外。任成王言,请太子莫要误了启程吉时。”

    元恂怒气未平,闻言更是不悦,便抬起一脚,将此内侍瞪倒于地,方冷哼一声,出了内室。

    虽说只可天子驾六马,然此番元恂以储君之身,代父行祭礼,故而一切仪仗皆为帝王之制。

    因昨夜之雨,道路颇为泥泞,颠簸之下,元恂于车驾内昏昏睡去,待车驾行至盛乐金陵,方于睡梦之中醒来。

    元恂下得御驾,便有内侍引其至陵殿门外。

    陵殿外设以祭坛,各式祭品陈列于上。大祭师立于正中,元恂则由执事官引导,执爵于香案之前领首而立。

    待午时初刻,典仪官朗声道:“始!”执事官便导引众人上香,复退下,再上,复又退下,三上,方令众人跪于香案之前。

    典仪官献帛,行初献礼。随后便由大祭师颂赞,继而典仪官行亚献礼,而后元恂经执事官引至坛前,执爵撒酒,行终献礼。诸礼行罢,众人俯、伏、兴、平,再行四拜,如此方为礼毕。

    而后又至永固陵,复再行祭祀之礼。

    元宏待先太皇太后冯氏至孝,曾于先太皇太后薨世之时辍朝七日,又三日粒米未进,以示哀思之情。

    今日清明之祭虽不能亲返平城,却亦是早早便至佛堂之中为先太皇太后与生母李太后礼颂佛经。

    而后元宏又只身入了摆放先祖灵位之安息堂,亲手燃了香,继而行三拜之礼后,便跪于灵位之前,喃喃诵念经文。

    不知何时,元钰入得内来,距元宏右后半步之遥而跪。

    待元宏诵罢经文,方转身看了一眼元钰,道:“你既入宫来为皇祖母与阿母祭祀,便亲手为皇祖母与阿母燃柱香,亦可令她二人知你恭孝之心。”

    元钰闻言,急忙跪行近前,燃了香,插于香炉之内,以双手合十,望着灵位,轻声道:“皇祖母与阿母在天有灵,护佑大魏江山永固,风调雨顺。”

    待叩了首,元钰接着道:“阿母,如今魔罗已除,您于天国定可安好如常。”

    元宏闻元钰之言,微微皱眉,便是元宏信元钰所言为真,然禾为其心尖之人,失的又是至亲骨血,此时元钰复再提起,便如伤口撒盐,元宏心内岂有不痛之理。

    元宏只向灵位叩首三拜,不出声,便离了安息堂,只留元钰一人跌坐于地。

    贵嫔夫人李氏宫内,环丹燃了李氏前几日新制之香,边侍候李氏梳妆,边笑着对李氏道:“夫人,您昨夜劳累,回至宫内便歇了下来,奴还未及向您道贺呢。”

    替李氏选了一支点翠嵌珠宝金凤步摇,环丹边替李氏插上,边接着道:“如今皇后被禁了足,您又掌了后宫之权,这支金步摇自是合您显贵之身。”

    李氏抬眼,于镜中瞧了一眼,当即沉下脸,道:“快于吾取了下来!”

    环丹不知何故,但见李氏之神情,便急忙忙将此步摇取下。

    李氏望着镜中的自己,冷冷道:“今为清明之祭,陛下亦是着素色衣衫,吾又怎敢华服丽饰。再者言,昨日昭仪滑胎失子,吾若此时金头银面,岂不令陛下厌憎?”

    环丹闻李氏之言,急忙忙取下李氏发髻上之金步摇,惶恐道:“是奴浅见,险陷夫人于不义,望夫人恕罪。”

    李氏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吾又岂能与你计较。去宫门外找枝柳枝,吾插上便好。”

    环丹听罢李氏之言,犹豫道:“夫人,虽说民间有此风俗,然宫内这许多年亦不曾有过妃嫔清明插柳之矩啊。”

    李氏转了身,与环丹正面而对,道:“以往皇后主持后宫,她自恃有冯氏一族为靠,于此些小事之上从不肯用心思。可她不知,陛下勤政爱民,又事先太皇太后与先太后至孝,若今日阖宫之人似百姓般头插柳枝,岂不令陛下感念吾之贤德?”

    环丹恍然大悟,口中忙回道:“夫人高明,奴自以夫人所嘱行事。”

    李氏冷笑一声,道:“此为皮毛之事,岂值一提。环丹,你说,若是今夜公主复又梦见先太后,被其告知,因昭仪假借冯女之身入宫,坏了太后升仙之机,不知公主又当如何?”

    环丹闻言,心内一惊,见李氏一脸胜券在握之情,亦是不敢再言其他。

    待一切妥当,食罢早膳,李氏对环丹道:“算着时辰,陛下该行罢祭祀之礼了。走,咱们亦该去伺候昭仪了。”

    环丹会意,当下着人备下轿辇。李氏登辇,便往倚德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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