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青蓝屏息凝视,不肯开口。

    “虽然当年秦府满门死的凄惨,却有一人得以逃脱。”李从尧淡淡说道:“秦府有位老管家因年事已高重病缠身,秦钰便赠予他大量金银许他回家容养。据说,那位老管家有个孙女,恰巧与小姐秦蔚同日出生。但在惨案发生后不久,老管家的孙女忽然在集市上走失,至今仍下落不明。君青蓝,你可知道她去了哪里?”

    君青蓝吸口气,讷讷开了口:“我不知道。”

    李从尧勾唇一笑:“据说,当年火灾之后。黄忠带领府兵亲自查验尸身,秦府上下连同主仆在内百余口的尸身一个不少。皇上感念秦府先祖的丰功伟绩以及死状的惨烈,便下旨免了诛九族的大罪,放了秦氏旁亲。尔后将节度使府所有尸身合葬,此案就此了结。”

    “然而。”李从尧话锋一转:“本月十五在地下黑市的楼船上,本王遇到一人自称阿蔚。那人年龄与秦蔚相仿,又刻意男扮女装,掩人耳目。天下之事总有因果,不如请君大人告诉本王,此阿蔚可是彼阿蔚?”

    君青蓝闭了闭眼,当日情急下以阿蔚称呼自己,她怎能想到李从尧也上了船?这名字竟还叫他一直记在了心里,最要命的是,他还瞧见了自己女装的姿态。他的头脑思维原本就非常人可比,怕是他早就在怀疑自己的身份了吧。

    “王爷。”君青蓝缓缓睁开了眼,一瞬不瞬瞧着李从尧:“卑职想知道,若是此阿蔚就是彼阿蔚,王爷当如何?”

    “这取决于她自己的态度。”

    君青蓝暗暗咬牙,这人咬死了不肯松口,想要探出他的口风,简直比登天还难。

    “我就是秦蔚。”君青蓝缓缓开了口:“五年前我女扮男装逃出管州府,一心混入锦衣卫,就是为了能够进入刑部查阅当年的旧案卷宗,替秦家翻案。我坚信,我爹娘,一定不会谋反!”

    李从尧对她的回答并不觉得意外,眼中带着早知如此的了然。他并没有开口,俨然在耐心等待着君青蓝自己交代。

    “我至今还能活下来只是个意外。五年前那一日我没有在府中,而是……。”君青蓝声音略顿了一顿说道:“约了友人出门踏青。待到日薄西山回府时,就瞧见郡守府的府兵将整个节度使府给围住了。我爹爹站在门前同郡守理论,被人不由分说按住上了绳索。我想冲出去,却叫人捂住了口鼻拖进了巷子里。”

    “那天晚上,我住在义伯家里,夜不能寐,只想等天亮了进城去打探消息。哪知第二日却等来了噩耗。义伯同我说,秦家的案子已经了结了,不会有人再来抓我。到了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义伯将他的女儿小凤偷偷送去了秦家。而小凤已经死在了那一场大火中。”

    君青蓝吸了口气:“在那一天开始,我就发誓一定要好好活着。我不相信父亲会谋反,更不相信他会杀了所有人,亲手放火烧了节度使府。我一定要找到证据,我要让秦家堂堂正正重新屹立在北夏的土地上。”

    君青蓝狠狠抿了唇,眼底已经

    渐渐氤氲,但她瞪着眼,倔强的不肯叫泪水滑落。她的眼泪,只能留在沉冤昭雪那一日,为父母兄长上坟的时候才能流。现在,它们只能藏在心里!

    眼泪,只会叫人变得脆弱。

    然而,往事便似一道结痂的伤口。你不去触碰的时候,它便不疼不痒的藏着。然而,一旦你揭开了结痂的那一层薄皮,鲜血和疼痛便会将人活活吞噬。君青蓝抬手紧紧捂着胸口,似乎又回到了五年前那些个逃亡的夜晚。灭门的悲痛,谋逆的屈辱,以及对未来的迷茫接踵而至成了不可湮没的心魔,一日日的折磨着她,叫她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恨不得立刻就死了。

    她的呼吸渐渐粗重,细微的动作也扯得胸口生疼,撕开裹在身上的那一层硬壳,她原来这般的脆弱。她的身体瘫软了,双腿似也失了力道,软软向着地面倒去。

    然而这一次她却并没有如从前一般,跌落在满地的尘埃里独自哀嚎。一双沉稳而有力的臂膀牢牢架在了她的腋下,将她一把提了起来。

    透过迷雾般氤氲的眸色,男人的容颜模糊不清。然而他颀长的身躯笔直而坚韧,即便站在灰尘遍地的黑暗里,也难掩那人光芒万丈无与伦比的气度和风姿。

    “我帮你。”他说。

    男人的力气似透过了指尖传递到君青蓝的身上,她的双腿忽然恢复了力气,甩开他的手,自己起身。

    “为什么?”她抬手,擦尽眸中泪水,冷冷注视着他。

    天下间没有免费的午餐。李从尧更不是个心存怜悯的人,他要出手帮忙?总得有个理由!

    “本王非常敬重秦大人,本王亦不相信他会背叛北夏。”

    君青蓝皱了皱眉,仔细甄别着李从尧话中的真假。

    管州府节度使秦家可是个了不起的名门望族。秦氏先祖学富五车,曾经是北夏唯一的帝师,先后教导了一位太子和一位皇帝。那时,北夏的都城还在管州府。圣祖皇帝敬重秦氏先祖的为人和才学,将最最钟爱的太子托付给他。可惜,太子身体底子太弱,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圣祖帝并未再立新的太子,反倒将帝位传给了太子的长子,史称高宗,并让秦氏先祖继续教导年幼的高宗。

    高宗的出现在历朝历代都绝无仅有,北夏朝堂中群臣颇有微词。秦氏先祖却一声不响只一心教育高宗成人。然而,那一年北夏大旱,整个南阳郡几乎颗粒无收,民怨沸腾。圣祖皇帝心力交瘁之下病倒,不久薨逝。

    变故,便在那时忽然出现了。

    圣祖帝薨逝后,各地藩王进京奔丧。时为高宗亲叔叔的英宗忽然发难,以清君侧,诛妖邪的旗号要求勤王。

    高宗根基尚浅,毫无反抗的能力。唯有死守皇宫内城,阻止叛军进入。谁都没有想到,在那日晚间,秦氏先祖竟然打开了皇宫内城的大门,迎接英宗入宫。义军长驱直入,将高祖逼至圣祖帝生前的寝宫内对峙起来。

    当夜子时,圣祖寝宫起火,火势惊人无法靠近。待到第二日大火

    熄灭之后,义军在废墟中发现了高宗和他贴身太监烧的焦黑的尸体。至此,义军大胜,英宗登基,并下旨将都城迁至燕京。

    从此以后,秦氏一族飞黄腾达,成了盘踞一方的南阳节度使,奉旨镇守整个南阳郡。

    君青蓝眯了眯眼。秦氏的发迹历来叫人诟病,认为他们是卖主求荣得来的富贵。李从尧说敬重秦氏先祖?这话能信?

    “端王爷的话似乎并不能叫人信服。”

    “世人对老节度使颇多误解,但本王明白他的用意。”李从尧说道:“北夏初立时,国库空虚,藩王争斗不断,加上自然灾害,百姓的生活艰难困苦。然而,高宗年纪轻,心存仁厚魄力不足。他只知命官府开仓放粮,对当下形势却全无对策。那时,最适合领导北夏的是手腕强硬,睿智而果敢的君主。故而,英宗比高宗更适合当皇帝。老节度使显然早就看破了这个局面,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背负满身的骂名,迎接英宗入宫。为的,不过是给北夏一个长治久安。”

    李从尧瞧着君青蓝:“同全天下人比起来,老节度使的风骨胆识无人能及。何况后来,历代节度使致力办学,不问出身,一视同仁,为天下培养出多少人才?这样的丰功伟绩,谁人能及?”

    君青蓝眸光微闪,秦家虽然地位尊崇,却总被所谓清高的文人墨客口诛笔伐。所以,他的父亲历来教育自己的子孙,行事要低调有分寸,就是怕给秦家再添了污点。

    然而,如今从李从尧口中听到的是另外一番的言论。这样的话,她曾听父兄提起过。当时不以为然,现在听着,却已经是全然不同的心境。

    她感激李从尧,感激他对秦家的理解和尊重。在当今这个纷纷扰扰的乱世,这样的尊重弥足珍贵。

    “谢谢。”她半垂了眼眸,一句谢谢不足以表达出她内心的感激,却也是她如今唯一能做的事情。

    “这份卷宗本王早已经瞧过,并没有什么破绽。你若是真的想要感谢本王,就尽力将这案子给查清楚吧。也算不枉本王暗中相助。”

    君青蓝没有说话,将目光放在桌案上的卷宗上。她将卷宗展开,一字一句仔细瞧着。

    秦家的谋逆罪实际上是一场因文字书写不当引发的祸端。郡守黄忠接到他人举报,在秦家族谱中查出了高宗泰和年间的纪年。高宗早在宫廷斗争的失败中被废,秦家族谱中却公然出现废帝年号,不是谋反是什么?

    加上老节度使帝师的身份,那个大义灭亲,弃暗投明的智者,瞬间就成了忍辱负重,企图颠覆朝政的废帝眼线。

    卷宗上,将当时案件查探的细节一一记录在案,并附上了秦家族谱。君青蓝将族谱翻开停在不前不后的一页上,上面以朱红色的圈子,明明白白圈着一行字。泰和三十六年三月初九,秦氏第三代孙秦伯仲出生。

    “你可能确定,这的确是你们秦家的族谱?”

    君青蓝的手指在发黄的册页上缓缓划过,良久终于叹口气说道:“我能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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