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含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将身躯隐入到了巷道中的暗影里去了。君青蓝打量了半晌,始终不曾瞧见那人去了何处。便似这宽敞而空旷的巷道中始终只有她一人般,略微有些心塞。

    自己被他莫名其妙绑来了端王府,同李从尧莫名其妙说了会话,如今又叫人莫名其妙给扔在了街上。

    叫她来见个人?见谁你倒是提前给打个招呼呢,也好叫人心里有个底。这么不声不响的自己遁了,真的好么?

    她深深吸口气,定了心神,抬手叩门。李从尧断然不会做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既然能命令容含将她领来这里,一定有这般行事的道理。

    令她没想到的是,院门并没有上锁。手指关节才在门上碰了一下,陈旧大门竟然自己开了。君青蓝推门入内,眼前是笔直一条甬道,却遍长了半人高杂草,显然久不曾有人打理。幸好杂草并不茂密,行走其间也不觉特别困难。

    这院子并不大,只有甬道尽头一间正屋,再有便是东西两个厢房,一眼就能瞧了个通透。君青蓝迈过杂草与正屋前站定,屋中忽有脚步声响起。下一刻便见一条黑影蓦然从屋门中跑出,三两步冲入到杂草中不见了。

    君青蓝眨了眨眼睛,才要仔细去瞧瞧屋中方才冲出去的到底是个什么。却见另一人正站在门边瞧着她。

    “你是……。”那人是个四十出头的妇人,穿了身灰扑扑细葛布的衣裙,头发尽数盘起,斜插了只乌木的簪子。她鬓发带着些微的白,眯着两只眼睛打量了君青蓝半晌才猛然再度开口:“您就是我的恩人吧!”

    “小三子快来,这就是咱们的大恩人,快来给恩人磕头。”

    妇人话音才落,便听杂草中悉索作响。草丛里顷刻间飞奔出兔子样小小一条黑影,不由分说噗通一声跪在君青蓝眼前。君青蓝这才瞧清楚,那原来是个五六岁晒的黝黑的男童。

    君青蓝才皱了皱眉,男童已经砰砰砰朝着她磕了三个响头。瞬间将君青蓝给磕的懵了,完全搞不清眼前是什么样的一个状况。

    “小三子回屋去吧,身子才好了些,莫要到外面疯跑。”妇人故意沉了声音,催促着男童进了屋。这才瞧向君青蓝,也规规矩矩朝着她福了福身子。

    “见过恩人。”

    “你们……。”君青蓝直到这时才开了口:“你们是不是认错了人?我们从不曾见过。”

    妇人微笑着说道:“恩人自然不曾见过小人。不过,恩人的大名小人可是早就如雷贯耳了呢。外头闷热的很,恩人快进屋来吧。”

    妇人侧过了身子,恭恭敬敬请君青蓝进屋去。屋里,小三子将身子窝在墙角的土炕上。乌溜溜一双眼睛却分明在偷偷瞧着君青蓝。瞧见她也正看着自己,立刻收回了目光将整个身子都转了过去,假装睡觉。

    妇人一眼看透了他的伎俩却也并不去阻止,只笑吟吟给君青蓝倒水:“小人这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恩人将就着用些水吧。”

    君青蓝接过粗瓷茶碗道了谢,眼睛则飞快将四下里打量一眼。这屋子四面墙是拿黄土

    掺了稻草夯筑而成,屋中并未装裱,叫人一眼能瞧出黄土原本的色泽。屋中陈设简单的很,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衣柜桌子虽不是什么名贵的木料打的,漆色却鲜亮的很,与房屋整体结构一点不相称。显然是刚刚添置的新玩意。

    君青蓝半敛了眉目。端王府位于玄武区中,地理位置显赫,比邻也皆是勋贵。这样的地方怎么会出现这么一座破旧寒酸的宅院?完全无法想象。

    “自打恩人吩咐容爷将我们祖孙两个安置在这里,我们就日夜都盼着能早点见到恩人呢。”妇人微笑着开了口。

    “你们只怕真的认错了人。”君青蓝说道:“在我今日来到这里之前,我从不知道天下还有二位这样的人物。我甚至连这座宅院的存在都不知晓。”

    妇人面上仍旧带着笑,似乎对君青蓝所言半点不觉意外:“这话容爷同小人说过。他说他将我们从山贼手中救出来完全是因为我们对您有大用处,所以您就是我们的恩人。”

    “……恩?”君青蓝愕然,这话听着就更加匪夷所思了。

    “我们自打住在这里之后,除了容爷再不曾瞧见过旁人。他说,若是有一日小人瞧见有除了他之外的人进入小院,那人就是我们真正的恩人。他说的可不就是您么?”

    “是……吧。”君青蓝讷讷说着,按这个说法。妇人的恩人听起来似乎真的很像她,可是……受之有愧的尴尬是怎么回事?

    “再不会错。”妇人飞快说道:“容爷吩咐过小人,说是等见了恩人的时候便将自己的故事毫无遗漏的讲给您听。您若有什么问题也要我们知无不言。”

    “小人夫家姓苏,大家伙都叫小人苏大娘。那孩子是小人嫡亲的孙子。我们一家都在邓记绸缎庄邓掌柜手底下干活。小人的男人和儿子是他铺子里的伙计和管事。小人和媳妇都在二小姐身边伺候着。”

    说到这里苏大娘声音顿了一顿,眼中便染了几分悲色:“小人的东家虽然不是很大方,也从不曾亏待过我们一家老小。原本我们在邓家干的好好的,哪知那一日二小姐忽然就上了吊。东家一怒之下将我们全给赶出了邓家。我们会干什么呢?除了伺候人再没有旁的本事,所幸二小姐大方,这些年多少也存了些银子。便想着回乡下老家去,买几亩薄田种种。实在不济,便再找个伺候人的活去。哪里想到……。”

    苏大娘忽然哑了嗓子,抬手抹了把眼泪:“我们出了城走到莲花山的时候遇到了一伙山贼,不但将我们盘缠都给抢了还……。”

    苏大娘哽咽了:“幸好容爷那会子从山下经过,我们一家子,就活了小人和小三子两个。容爷将我们带回城里以后,我们就一直住在这院子里了。”

    土炕上,小三子听见苏大娘提到自己家人也触动了心神,呜呜低咽起来。苏大娘便飞快跑至床边将他一把搂在怀里,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低低安慰。

    君青蓝彻底惊着了,她再不会想到在这小院里见到的居然是这么两个人。崔泰死前曾穿过邓柔的嫁衣,邓柔却比崔泰死的还早。若是一切皆是巧合,邓春旺

    有什么理由将伺候过邓柔的人全部赶走?这番作为难免叫人怀疑他是为了掩饰什么。最蹊跷的是在离开邓家之后,苏大娘一家连番遭遇不测。是有意还是无意?

    李从尧又怎么会那么巧刚刚好救了这祖孙二人?在这件事情中,他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从山贼手中救你们出来的人是容喜还是容含?”

    苏大娘摇摇头:“我不知道容爷的名字,只知道姓容。”

    君青蓝并没有过多纠结这个问题,无论是容喜还是容含,总归都是李从尧的意思。不然,她今日也不会在这种地方瞧见她们。

    “邓柔死后,邓春旺一共将多少人赶了出去?”

    “不少……也不是很多。”苏大娘想了想说道:“我们一家五口,还有二小姐身边贴身的两个丫鬟,再没有了。”

    “离开邓家以后,你可知道邓柔身边两个丫鬟的去处?”

    “知道。”苏大娘叹口气说道:“我们原本是一路的,说着等过了通县再分开各自回乡。哪知才到了莲花山就遭了难。”

    君青蓝听的将眉峰一挑:“你的意思是,当初从邓家离开的所有人中,只有你们祖孙两个活着?”

    “是。”

    君青蓝半晌没有言语。她对邓柔的死有很多疑问,早在邓家的时候便想找寻当初伺候她的人仔细询问。邓春旺却将人都给赶走了,如今还死的这么干净?

    一定有问题!

    “你在邓柔身边是什么身份?”

    “我自打二小姐出生便在她身边一直伺候,蒙二小姐看得起,叫我做了个管事妈妈。”

    君青蓝点点头:“这么说,邓柔的饮食起居你都能亲眼瞧见?”

    “正是。”

    “邓柔有什么喜好?”

    “我们小姐天资聪颖,打小便对做生意很有兴趣。加上学东西快,自打四五岁上就天天跟在东家身边往铺子里跑。她往日里比我们这些下人都忙,哪里有功夫去理会什么爱好?我瞧见的她的时候便总在打算盘,查账目。根本就不像别的小姐一样去学些什么琴啊,棋啊,书啊,画呀的。”

    君青蓝略一沉吟说道:“既然你说邓柔不擅琴棋书画,她卧房外间的墙壁上为何会挂着一幅红梅傲雪图?而且,从落笔能看得出,那一幅图无论是画工还是书写都算得上有些造诣。”

    “那个啊。”苏大娘说道:“那画我还真知道,小姐只说是一个友人所赠。拿回来的时候并不曾装裱,是我男人拿去找好的工匠给裱好的。自那以后小姐便跟得了宝贝一样,每日都要对着那副画出神许久。”

    “女红呢?”君青蓝将话锋一转,不再提红梅傲雪图的事情:“邓柔可喜欢女红?”

    “这就更是个笑话了。”苏大娘微笑着说道:“我们小姐每日里早出晚归的,最不耐烦那些耗时间费精力的事情了。不过……。”

    她略一沉吟,眼睛忽然一亮:“恩人问起这事,我忽然想起一件奇怪的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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