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彬独立性还不错,何况他也不是小孩子了。多谢你们平时对他照顾,没给你们添麻烦就好。”钱楚笑着说。

    小钟赶紧说:“能给我们添什么麻烦?我们也没照顾他,都是老板在照顾,我看老板经常带他一起吃东西,经常找他聊天谈心什么的,说明钱彬表现好,老板赏识他。”

    钱彬泪流满面,老板确实经常找他,但那都是为了从他嘴里打听他姐的事,不是因为他。

    钱楚继续微笑:“钱彬,你要继续保持,别给周先生添乱。周先生赏识你,你要更加努力才对。”

    周重诚努力提高存在感,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又重重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提醒大家他还在。

    钱楚看了杯子一眼,觉得这人可真奇怪,跟他说话他不搭理,不跟他说话,他还一副生气的模样,做给谁看呢?

    真是莫名其妙。

    钱彬清了清嗓子,“姐,我现在学发动机结构了。”

    “是吗?难不难学?”钱楚问。

    “还行,主要是老板讲的好,通俗易懂,还能画出结构图,我觉得这是门很深奥的学问。”钱彬真心觉得深奥。

    钱楚笑着说:“要好老师也要好学生才行,这样最好。周先生认真教你,你也要认真学才对得起周先生的用心。”

    对面的人杯子再次落着桌子上,还清了清嗓子。

    钱楚当没听到,她又不傻,哪有人热脸非要贴冷屁股的,本来她觉得带钱彬出来,没请周重诚有点不好意思,想要跟他好好说话,结果人家不搭理,那她也不会伸着脖子跟他说话,继续鼓励钱彬。

    钱彬点头应着:“我知道,我会好好学的。”

    “好好学还不行,还得自己多揣摩,多看多问,”周重诚突然开口:“光学不够,德国一些发动机厂,技术都是保密的,要是光盯着之前的那点东西没用,技术在创新,个人眼界还在原地踏步,当然会被淘汰。”

    钱彬立刻挺直腰杆,“老板说得对,我一定会多看多问的。”

    这下轮到钱楚低头喝水,她是怕了这人,不跟他搭话总没错。

    周重诚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结果钱楚只给他看头顶的漩涡,周重诚故意清了下嗓子,“这家店真麻烦,得等多久?”

    刚说完,一个服务员端着一只锅过来,番茄味的鱼先送上来,红彤彤挺好看。

    小钟立马说:“老板,来了来了,看,番茄鱼!钱小姐,咱们先吃吧,别饿着了。”

    周重诚附和:“就是,吃吧。”

    钱楚还是不跟他搭话,钱彬跟小钟对视一眼,都觉得气氛不对,就是身边这两人间传递出的诡异气氛。

    一个跃跃欲试想跟对方说话,一个则极力低调尽量避免跟对方搭话。

    番茄味的鱼虽然是不辣,但味道确实很好,服务员号称汤汁熬制是独家秘方,是不是秘方不知道,好吃是真的。

    吃到一半的时候麻辣酸菜鱼送了上来,钱楚吃了一筷子,辣得额头冒汗,就再也不伸筷子了。

    小钟讪讪的:“钱小姐不爱吃辣,早知道我们就不抢番茄锅了,看看,我们把那个吃完,钱小姐这个又不爱吃了。”

    钱楚笑了笑,“没事,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吧。”

    周重诚终于忍不住说:“我发现你吃的太少,身体能好吗?得多吃点。”

    虽然知道他没恶意,但钱楚还被他说得一肚子气,她微笑道:“我身体还不错。”

    “看看你瘦的。”周重诚在她腰上扫了一眼,“我两只手都能圈过来了,一捏就断似的,还不赶紧吃胖点。”

    钱楚深呼吸一口气,拿出手机来刷朋友圈,坚决不跟他多说一句话。

    小钟开始咂嘴,赶紧补救:“钱小姐是身材细长型的,骨子也小,再胖也没法像有些人那么圆。钱小姐我跟你说,你这身材多少人想都想不来,刚刚好,不用增肥也不必减肥,我看你吃东西都是吃八分饱,这就对了,电视上说,这叫少吃多餐,是最健康的饮食习惯。”

    女人啊,都一个德性,得夸,真假先不论,夸出来才是真的。

    “嗯,我不喜欢吃太撑,胃受不了,我喜欢吃到刚刚好舒服。”钱楚微笑着说。

    周重诚看看小钟,再看看钱楚,瞬间了悟,他不应该那样说,应该要夸。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瞬间沮丧的耷拉下脑袋,吃麻辣鱼片的劲头都弱了几分。

    这肉眼可见的萎靡,一下引起了小钟的注意,小钟踢了下钱彬,钱彬抬头看看周重诚,这才开口:“男的跟女的不一样,胃口也不一样。像咱们这样天天做体力活的,就应该吃得多,哪有时间动不动补一顿啊?特别是咱们老板,高技术含量的活都是他做了,有时候一趟好几个小时,没时间。我姐的工作性质不一样,不能比。对吧姐?”

    钱楚应了一声,没再说话,而是跟户发信息,约晚上见面喝茶。

    做保险的人,户的积累端看舍得还是不舍得。不是每个加了微信成了朋友的人都会成为户,但是前期的关系基础不好,有人需要的时候也想不到你,所以前期的投资是必不可少的。

    钱楚一个月的收入,有一半都花在约见户身上,温姐晚上带了同事跟她碰面,这就是给她介绍户了。

    温姐的那笔生意,钱楚把提成分给了介绍人小罗,顾名思义是给的感谢红包,而温姐介绍的单子,等于是钱楚自己拓展出来的户,自然不会再分给小罗。

    钱楚忙着跟温姐发信息,周重诚时不时看她一眼,终于忍不住问:“你跟你同事聊天?”

    钱楚头也没抬,干巴巴抛出两字:“户。”

    周重诚又问:“男的女的?”

    钱楚按着按键的手指一顿,她看了周重诚一眼,笑了笑:“周先生的好奇心真重。”

    周重诚犹豫了一下,说:“我就是随便问问,你别多心。”

    钱楚摇头:“我没多心。”

    周重诚:“……”

    小钟伸手扶额,他尽力了。

    钱彬使劲吃鱼片,他就是个蹭饭吃的。

    吃完饭,钱楚到处找小票,打算去付款,结果周重诚顺手掏出钱包扔给小钟,“付钱去。”

    小钟立马拿了钱包朝柜台跑,一边跑一把从裤兜里掏出两张小票。

    钱楚:“……”

    钱楚点开手机:“周先生,我转账给您。”

    周重诚刨了一口米饭,抹了把嘴:“我不差你那点钱,留着自己花吧。”

    钱楚:“?”

    钱彬抿嘴,一句话都不敢说,他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他现在觉得,店里那些人眼都瞎了,就老板这样的,这辈子都别想追上他姐了。

    -

    晚上钱楚约了温姐,温姐带了两个女同事,都是想要进一步咨询保险的人。

    钱楚为他们公司做过一次讲座,当时效果还不错,办公室里加钱楚微信的人有大半,如今效果初现,有人想要当面约谈。

    钱楚带了三套红色的笔记本和笔,到了约定的地点后分别送给三人,礼物不贵重,但心意很重要,生意成不成另说,让彼此心情好是首要。

    正常的上班族,吃喝拉撒没问题,存不下钱是真的,钱楚聊天中打听到两人的经济状况和家庭架构,分别为两人配置适合的方案。

    其中一人问:“不是说现在儿童白血病的患病机率高吗?我是想先替我女儿买,有个保障,我也安心。”

    钱楚笑着说:“我发现了,出于为人父母的本能,配置保险时大家都习惯优先为孩子做打算。其实从实际情况来说,父母才是孩子最大的保障,孩子如果不幸发生意外,父母还可以竭尽全力为孩子想办法进行应对,而一旦大人遭遇不测,孩子能为大人做什么?他们失去了父母这道天然屏障,是无力承受风险的。‘先孩子,后大人’这种做法是本末倒置,我个人并不建议。从我个人的角度我不建议您这样做,但是如果您坚持,我尊重您的选择。”

    温姐推推同事:“我觉得钱楚说得有道理啊。其实你孩子年纪小,就算跟你老公买一样的保额,也只有两三千块钱。你考虑下,最好是把全家都配齐了。”

    钱楚笑着说:“您一定要考虑您的家庭经济状况,不能因为买保险,而导致您家庭的生活质量下降,保险的支出是必须的,却不能过犹不及。”

    那同事犹豫了一会,最终决定咬牙先把老公的保险买了,等经济缓解后再为孩子添保。

    和温姐来的两个同事,谈好之后钱楚就答应回去配置方案,再分别联系她们。

    钱楚是发现了,保险这东西,很多时候身边都是分人群的。如果是保险业务员跟对方谈保险,对方必然会很反感,他们会觉得保险业务员是为了赚钱;如果是身边已经购买的朋友同事说起,大多人会更容易接受。

    谈完这两位户,回到家里钱楚累得倒头就睡。

    这种疲惫很多人不了解,大多人会说谁不是忙一天?怎么做保险的人就是累,可这种累是发自身心,这种靠脑子和嘴皮子做的工作,一定是双重的疲惫。说难听点,就是明知自己脚臭得熏死人,累到不想去洗脚的地步。

    钱楚挣扎着洗漱完,拉了被子倒头就睡,至于微信有什么人发了什么内容,她真的不想看也没精力看。

    当然,钱楚每天疲惫过后,随即而来是满满的成就感,这种成就感在发薪日尤为明显。

    和所有靠工资生活的人一样,钱楚也盼着发工资,每个月的20号就等于她打强心针的日子,会让她一个月的疲惫一扫而空。

    -

    众城1号店内,周重诚下班后,本来打算直接回家,都坐到车上了又下来,去汽修店后面的小区找钱彬。

    钱彬跟小钟住一个屋,小钟正跟钱彬组队打游戏呢,结果周重诚来了,吓得两人赶紧把手机塞被窝里,只是钱彬没来得及关的游戏还在吱吱呀呀的鬼叫。

    小钟:“……”

    周重诚痛心疾首:“钱彬,你说你姐你对你多好?左关照右关照让你不要天天打游戏,你看看你!”他转身朝外走了两步,见钱彬还站在不动,又回头,“还不走?”

    “老板,我要去哪啊?”钱彬不明所以。

    周重诚冷漠说:“还能去哪?当然是带你出去转转,你姐都把你关照给我了,我能不管你?别愣着,赶紧走!”

    钱彬叹口气,看了小钟一眼,乖乖跟着周重诚出门去了,小钟给他一副爱莫能助的眼神,偷摸对他摆了摆手。

    钱彬已经有经验了,周重诚肯定是要找他谈心了。

    大晚上的,两个大男人就在汽修店门前坐着,钱彬觉得浑身难受,谁跟自己老板脸对脸坐着,一句话不说不难受啊?还不如让他回去打游戏呢。

    周重诚开始问他:“你跟你姐感情不好?”

    “挺好的呀。”钱彬说:“我爸死了之后,我们家就我姐在撑着,我们那里的人都有点怪,喜欢掺和别人家的事,要不是我姐,家早就散了。”

    周重诚伸手在钱彬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你好歹是个男人,你姐撑着家,你干什么了?”

    钱彬耷拉着脑袋:“我那时候还上小学……”

    钱楚和钱彬差了八岁,姐弟俩小时候就玩不到一块去,钱彬打小就被钱楚管,他打也打不过,吵也吵不过,完全是在钱楚的淫威下长大。

    周重诚点头:“你爸什么时候死的?”

    钱彬说:“我那时候还上四年级,就知道爸没了,光扯着嗓子哭,我妈也只知道哭,只有我姐一声不吭,那一阵连学都不去上了,她那时候高三呢,正是准备高考的关键时候,她专门请假一个月处理我爸的后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我姐有多能干,可惜小时候不懂事,还背地里跟人说我姐心狠,亲爸死了她都没掉眼泪。我爸以前对她多好?逢年过节回家给她的礼物都比给我的多,我还一直很妒忌……”

    钱彬提到这个有些惆怅:“我跟我姐的名字里都有木,就是因为以前村里有个算命的老头,知道我爸宠我姐,就跟我爸说我姐命里缺木,你看,我姐的名字,我的名字,都有木,我们家宅基地周围都种了树。听我妈说,我出生的时候我爸不怎么高兴,觉得我是赔钱货。儿子嘛,是要娶媳妇盖房子花钱的,闺女才是小棉袄……我姐这人吧,死要面子,哪怕身上遍体鳞伤也会捂的严严实实,把一张脸捣腾的漂漂亮亮给人看。我爸死了最伤心的人明明就是她,可她就是一声不哭,那时候我们镇上很多人都骂她,说她心狠,说她没人情味,可我知道,还不是为了我跟我妈?我妈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人,我姐心疼她,她就知道得寸进尺。”

    类似的话钱彬说过,周重诚三天两头找他谈心,再多的话也讲完了,还有些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估计只有偶尔受到启发才能想的起来,毕竟钱彬那时候还小,很多事也是后来听别人说才记得的。

    每次钱彬说起来家里的事,周重诚都一声不吭,也不知道那个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

    “好在现在熬过来了,”钱彬又松了口气:“我没本事,我现在的愿望就是不给我姐添麻烦,自己能养好自己最重要。我知道我姐给我买了保险,保费都是她在交,我不能再让她操心我。可我还是什么事都让她操心……”

    周重诚点头:“还好,还算你小子有良心,知道你姐受了不少苦,还知道心疼,看来她没白疼你。至于有没有本事,你才多大?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想干什么?大把的时间让你折腾事业。反正你现在什么都没有,就算折腾失败了,也没损失。”

    钱彬想想也是,“说不定以后我姐还要指望我呢。”

    “那是,家里男人还是要撑起家。早先是你姐撑着,以后你撑着,你跟你姐轮着撑,这不是应该的吗?”周重诚站起来伸手抹抹脸,“你回去吧,看你紧张的都冒汗了,我又不吃人。”

    钱彬干笑两声,殷勤的把凳子送店里,拉下卷闸门上。

    周重诚锁了门后,两人各自回去了。

    当天夜里周重诚做了个梦,梦里的场景在一个工地,他茫然的站在迷雾中,抬起手发现自己的手似乎回到了少年,身上穿着文苏一中的校服,肩上还被背着书包,就他一个人站着。

    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阵吵闹声,他循着声音走去,地上有两个人在打架。

    一个留着板寸头的少年正把另一个小子摁在地上揍,地上扔了两只书包,拳头一下一下砸在地上那小子的脸上,被打的那个鬼哭狼嚎的求饶:“楚楚,楚楚姑奶奶,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周重诚站在水泥管的另一头,一种莫名的情绪促使他一步一步向前,想要看清那两个打架的人是谁。

    脚步声惊动了地上打架的两个人。

    占了优势的少年突然抬头,一双浅色的眸带着些许惊讶,就这样直直的看过来。

    他突然发现那分明是一个留着板寸的少女。

    一张极其漂亮的脸,浅色的唇微张,配合她极美的眼,那样灵动,那样鲜活,就像是漫画书里的人,一头冲破二次元,出现在他眼前一般。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微微垂着眼,却一言不发。

    少女已经快速的爬起来,一把抓起地上的书包带,往肩头狠狠一摔,抬着下巴直着脖子,恶狠狠凶他:“看什么看?再看揍你!”

    说完,她转身直接走了,地上挨揍得少年李广连滚带爬追上去,“楚楚,你等等我呀!”

    他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看着她的模样,心中犹如小鹿乱撞,嘴里却漫不经心的说:“好凶的女流氓啊!”

    少女猛得站住脚,突然冲了回来,挥起拳头一下砸在他的脸上,打完人之后,她又头也不回的跑走。

    他不知道一个女孩子的力气为什么那么大,他当时就觉得自己的脸肿了。

    梦里他身后一下围观了一圈看热闹的男男女女,看不清面容,一个个七嘴八舌:“真的好凶啊!看看把人打的!”

    “凶残!她是哪个学校的?”

    “二中,绝对是文苏二中的!她那个板寸,谁不知道啊?”

    “她叫什么?”

    ……

    场景突然换了,他有些茫然,他跟在好友的身后,看着好友苍白的脸上满是羞涩和忐忑,跟他说他喜欢上一个女孩。他一边毫不留情的嘲笑,一边陪着他去找他所谓的女神。

    他们站在学校门口,好友的不安影响了他,让他也跟着不安,他好奇那是个什么样的女孩,怎么会让门口的人提起她的发型都知道是谁?

    她骄傲的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圆圆的脑袋,指节长的头发,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女孩子留板寸竟然有种英气勃勃的美丽。

    她高昂着头,没有什么愧疚感的接过了好友的礼物,掉头就走,就好像那是她应得的东西似的。

    一个刚刚上高一的小丫头,有美丽的眼明艳的脸,高挑的身姿和满身的骄傲,就算穿着最普通的宽大校服,丝毫不损她的明媚。

    周重诚在梦里的时候明白,就是她的骄傲她的跋扈,她不同常人的造型,让她成为校园里最独特的风景线。

    十六、七岁的高中生,正处于人生中最猎奇的时候,少年们对她独立特行的行事风格向往且迷恋,包括他的好友。

    苍白少年俊秀的脸上满是爱慕,他一次次的被拒绝,孤零零的站在二中的大门口,落寞又萧索,却又一次次的勇往直前。

    他送过去的礼物带过去的零食,都被她收了回去,却又丝毫不愿给人回应,那她就不应该接受人家的礼物。

    可惜,骄傲少女无情又贪婪的拒绝没能阻止少年的执着。

    后来,他从好友口中得知,原来她叫钱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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