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火,终于被扑灭了。

    屋子只剩一个空架子,当中的一切,已是付之一炬。

    内侍从里面抬出来两具尸体,已经烧成了焦炭,面目全非。

    燕崇低头望着木板上的尸体,僵硬着一张脸,“确定是叶准吗?”

    那些个奉命看守松竹小筑的禁军知道这回失职必然会受到重罚,正怕得不行,听得这话,忙道,“一向都是如此的,晚膳后,便锁了门,门内,只留一个小内侍伺候。”

    也就是说,这只能勉强看得出一高瘦,一矮胖的两具尸体,便是叶准和那个照顾他的小内侍了?

    禁军见他问完了话,便只是站在一边,望着那两具尸体发呆,便抬了抬手,示意将人抬下去。

    燕崇却突然有了反应,“慢着。这人......”目光往那两具尸首一瞥,眼眸略略一深,“先送去镇抚司衙门。”

    天际,隐隐传来两声闷雷。

    快要清明了,今年这春雨,却是迟迟不至,怕是今夜也只是拉好了架势,却不肯下雨。

    晟哥儿早已睡熟了。

    裴锦箬却是紧了衣裳,站在窗口,眺望着窗外夜色。

    这段时间,凤京城风云突变,燕崇已经十多日未曾回府,不过,方才带了话回来,今夜,必定是要回的。

    虽然已经这个时辰了,但他对她承诺过的事儿,从未失信过,他今夜,必是要回来的。

    这么多日不见,她心里挂念得紧,无论如何,也要等着他。

    终于,一阵熟悉的跫音传来,紧接着,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一身暗色金绣的飞鱼服尚未除去,可不就是燕崇吗?

    “你回来了?”裴锦箬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燕崇堪堪抬起眼,便见得她立在窗边灯下,一双点漆般的眸子被欢喜染得透亮,心头的阴郁,刹那间,好似也被这光亮驱散了大半,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想勾起唇角,回她一笑,却觉得嘴角僵硬得厉害,哪怕是轻轻一扯,也是牵强,只得,低低“嗯”了一声,那声气里,却也透出了两分闷。

    裴锦箬自然察觉了他的不对劲,悄悄敛了笑。

    他往日里回府,不管多晚,也会先换下这身衣裳。

    他常在诏狱之中来往,那血腥与阴郁之地,他自己尚且不习惯,自是不会带到她跟前儿来,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坚持。

    尤其是她刚刚怀孕时,那唯一一次因心急而忘却了此事,害得她吐了一场,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忘过。

    可今日,他却又是这样一身装束,到了她跟前。

    她走到他身边,抬起头看他,“出什么事儿了?”

    他低头望着她的眼,平静而温和,好似能包容一切。

    他喉间微微哽噎,却终究还是开口道,“入夜时,松竹小筑走了水,火烧得很大.......”

    松竹小筑?裴锦箬心口一紧,“是叶准......”

    燕崇黯下双目,“人抬出来时,已是成了焦炭......”

    “不可能。”裴锦箬打断了他,“他那样的人,如何能这样便死了?何况,你也说了,人都烧成焦炭了,如何能确定就是他?”

    “我让人将尸体抬回了镇抚司衙门,衙门里当差的一个仵作验骨最是在行,已是确定了,那尸骨中确实残留的有鸩毒。”裴锦箬能想到的,燕崇如何会想不到,何况,那火起得蹊跷,这时间更是太过巧合了,他更多了两分怀疑。他自来是个不喜欢心中存疑,定要求个清楚明白的,哪怕是要验骨,也要先确定那人的身份。

    没有想到,验出来的结果,会是这样。

    裴锦箬自然也知道叶准幼时曾服过鸩毒,一时间,竟是有些恍惚,叶准......那个多智近妖的叶准,当真死了?在他搅弄风云,让凤京城和大梁朝堂乱成一团之后?

    裴锦箬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望向燕崇时,心头更是一紧。

    燕崇对叶准,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感情,或许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可那毕竟,是与他有着相同血缘,名义上该唤声“兄长”的存在。

    如今,说没便没了,他心里,又如何能好受?

    裴锦箬见他沉敛着眸色,眉峰微拧的模样,只觉得心房似被揪紧了一般,她抬起手,微微垫着脚尖,抱住了他。

    燕崇身躯微微一震,片刻后,却也是抬起手,轻轻环住了她,耳边响起的嗓音,带着暗沉的喑哑,“我刚从诏狱出来,又去了松竹小筑,衣裳没换,身上又是血腥味,又是焦味儿……”

    “有什么关系,就算是臭男人,也是我的。”她将头靠在他肩头,闭着眼,语调很是骄横。

    燕崇侧头望着她,心里的郁气散了些,不由得勾了勾嘴角。

    她垫着脚,太过辛苦,他索性将她拦腰一抱,三两步走到了窗边的罗汉床边,坐下后,又将她安置在膝头,将她揽在怀里。

    夫妻俩谁也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依偎在一处,听着闷雷声声,好像越来越近。

    “他动过心思,想用他的死,来逼迫我复仇。可我表明了态度,他行事偏激,未必不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也有可能,是萧綦杀人灭口……有太多可能性。”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的金蝉脱壳之计,他这个人,心思太深,若是要布局,必然不会留下纰漏……”

    所以,即便那具尸骨中果真验出了残留的鸩毒,还是不能确认那就是叶准。

    裴锦箬听着他在耳边絮絮叨叨,知道他的心里必然纷乱至极,或许,连他也不知,是希望叶准是真死,还是希望这只是他布的一个局。

    若他真死了,燕崇必然会伤心,但至少可以不用再左右为难,随时防备他可能有的阴谋。

    而若是叶准又一次金蝉脱壳,必然会卷土重来,说不得,还有什么样的风波。

    只是,到了此时,裴锦箬却连劝也不知该如何劝。

    许久之后,她只是道,“明日,我想去一趟季府。”

    燕崇微微一愣,继而便是明白了她的打算,心里酸楚得厉害,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谢谢。”

    季舒雅回去后,裴锦箬私下打探过,叶准并未将她接入叶府,而是另给她置办了宅子,还给了她一个新的身份,新的名字,却与他叶准没有半分干系。

    叶准这人,一直太过冷静清醒,甚至可以说是冷酷。他知道自己走的这条路凶险至极,一着不慎,那便是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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