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起身时,燕崇早已走了。

    裴锦箬坐在妆台前梳妆时,眨了眨酸涩的眼睛。

    “绿枝,你亲自去一趟,寻着修文,就说,我有急事要见他家公子。”

    绿枝微微一愣,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欲言又止,什么也没说,只低声应了一声“是”。

    裴锦箬自然知道绿枝想说什么,早前的传言刚刚平息,无论如何,她也不该在此时与季舒玄私下会面,若是被人瞧见了,那必然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只是……这一趟,她却不得不去。

    好在,季舒玄是个稳妥的,绿枝去寻了修文没有两日,便有了消息。

    裴锦箬在林氏跟前报备过,天将亮,还不太热时,便是让人套了马车,出了门,直往洒金街的方向而去。

    清雅斋刚刚开门,裴锦箬交代车把式将车赶到阴凉处等着,便扶了绿枝的手,进了门。

    余掌柜忙不迭迎上来,将两人引上了二楼。

    约在这里见面,也是季舒玄设想得周到。

    季舒玄就坐在二楼临窗的方几旁,裴锦箬有些恍惚,这个画面,有些似曾相识。

    不就是那时,他们一道去通衢码头接季舒雅,在茶楼上时,一般的模样吗?

    只是,外边儿没有下雨,他也没有如同那日般闲情雅致地沏茶。

    只是转头望着窗外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

    想起她今日来的目的,裴锦箬的心口有些发堵,什么叫物是人非?这就是了。

    平复了一下心绪,她这才继续迈开步子走了过去,径自在他对面坐了。

    看着桌上放着的茶壶和空置的茶碗,将茶壶拎起,果真是满满当当,斟了两杯,居然是凉茶,这样的天气,喝着倒也舒坦。

    将当中一杯往季舒玄的方向推了推,才道,“你怕是很忙,只我也是情非得已,只能约你见上一面。”

    季舒玄终于转过头来看她,只目光静深,却沉默着没有言语,端起那碗凉茶,轻啜了一口。

    裴锦箬目下闪了两闪,她在这个不合宜的时候,约见他,可不是来与他相顾无言的。

    “前几日,舒雅姐姐来了靖安侯府,我才知道李家大爷的事儿,我今日寻你,自然也是为了此事。”

    “既然是为了此事,你缘何却来见我,而不是我姐姐,莫不是心虚,不敢见她么?”季舒玄终于开了口,语调淡冷中带着不容错辨的嘲弄。

    裴锦箬却是面色如常,“我为何要心虚?”

    季舒玄皱了皱眉,狐疑地看她片刻,“难道……你不知道这件事是……”

    “要心虚,也该是旁人心虚,为何要是我?凡事,有因才有果。”

    季舒玄听罢,顿了顿,却是倏然勾起嘴角冷笑,“你果然都知道。知道还觉得没什么,觉得理所当然,如此看来,我从前还真是错看了你,原来……你与燕崇还真是天生一对,真正的冷血自私。”

    “就算这件事,真如你所想的那般,那又如何?若非有因,何来的果?”

    “那也不该牵连无辜!”季舒玄脸上的冷沉终于被扭曲撕裂,他一掌重重拍在几面上,咬着牙,目光锐利如箭地将裴锦箬紧紧盯住。

    裴锦箬低头望了一眼晃到几面上的茶水,神色如旧,“什么叫无辜?难不成,我便不是无辜?难道只因为,我嫁给了燕崇,而叶准没能娶了舒雅姐姐,我便是死有余辜,而舒雅姐姐便是无辜,便是牵连了?季岚庭,有什么不同?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裴锦箬一双眼,如同古井无波一般,没有半分的波澜。

    季舒玄望着她良久,倏忽笑了,带着两分嘲弄,“裴锦箬,到今日,我才算看清楚你。”

    是啊!他从来也不曾了解真正的她。

    裴锦箬目下闪了两闪,一时,也没了说话的兴致。

    “所以,你今日找我来,要说什么?是想告诉我,你知道燕崇做的一切,却并不认为他有错,想透过我,告诉我姐姐,你帮不了她?让她往后,都再不要去求你?”季舒玄勾着唇角冷笑,望着裴锦箬的眼神,既愤怒又失望。

    “不过是来给你指条明路。若想救李家大爷,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当中深意,季舒玄和叶准未必不懂,不过,是还抱着侥幸之心罢了,否则,季舒雅也不会特意求到靖安侯府来。

    她背后,自然有人指点。只是,只能让他们失望了。

    既然话不投机半句多,该说的,都已说了,裴锦箬也无意多留,敛裙站起,转过了身。

    走了两步,身后,发愣的季舒玄却是终于开了口,嗓音喑哑,带着满满的困惑,还有一丝不甘,“为什么?就因为,他是你的夫君,所以,你便不问对错,不辨是非,站到了他那边?锦箬,你难道还没有看清楚吗?燕崇他根本就不是什么不学无术,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他能力退千军,也能设局图谋,他根本就是个不折不扣,追名逐利的政客。这么一想,前靖安侯世子未免死得太是时候了,不是吗?”

    这样的话,实在诛心,裴锦箬蓦地扭头瞪向季舒玄,咬着牙,双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看你这般,是要将我吃了?”季舒玄讽笑,“念在相识一场,和往日的情分上,我提醒你一句,这样的男人,你要小心,你算不过他。若是有朝一日,为了达成他的目的,说不定连你,他也会眼也不眨地舍弃的。”

    裴锦箬望着季舒玄,眼底的怒色反倒一点点沉淀了下来,“燕崇不像你,更不像叶准。你们那些毫无底线的谋算,他不是不懂,而是不屑。”

    “你说,念在我们相识一场,你也还记得我们从前的情分,却能在知道叶准对我做的那些事后,还能与他同仇敌忾……真的,季岚庭,我都怀疑,我从前认识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冷血。”

    季舒玄一愣,望着她的眼神,有疑虑,也有茫然。

    裴锦箬微微一愣,有些惊讶,好像又不需惊讶,“看来……你还不知道?季舒玄,你当真了解叶准吗?”

    季舒玄沉默着,没有说话。

    裴锦箬则转过了身,迈开步子,再不回头。

    身后,季舒玄沉敛下眸色,眼中,暗涌滚滚,复杂难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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