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王骥所谓的看旨意如何,无非就是看朝廷是否派石璞来接替丁一督师罢了,若是石璞接替丁一督师的话,那么按着宦海浮沉数朝的王骥看来,丁某人就是无根之木、水上浮萍了。除非朝廷换了石璞来督师的同时,教丁一去某个承宣布政使司出任布政使,但这明显不可能的,丁一已是永镇广西的靖西伯,景帝还要派张辄去广西出任总兵官,怎么可能白塞一个机会,让丁某人去其他地方,再度扩张势力?

    别说景帝,就是王骥看着都害怕,一年时间,丁一就硬生生打出一个云远承宣布政使司,这样的人物,或是太祖、成祖年间,自然大放光彩,而别说是景泰年,就算是宣德年,只怕都不太敢用,如此英雄人物,所谓气吞万里如虎不外如是,不是雄才大略的君主,哪里用得起?所以大致是教丁一回京,那么又要看是回京师还是去南京,或是回京师,以左都御史领都察院,却就是圣眷不减了;或是塞去南京,那和当日王骥的下场有什么不同?

    如是丁一被塞去南京,那王骥是绝对不会去宣旨的,因为王骥觉自己的例子就在前头,只怕这丁容城,是不肯回京去的,自己欲去宣旨,搞不好被丁某人拿下扣之为质就不美了——丁某人一旦性发,奉天殿都敢把锦衣卫指挥使一刀枭首的,千金之子不坐垂堂,王骥可不打算去赌丁一的操守。

    若是被调回京师,那王骥不论如何,也要带着亲卫前去宣旨,以免丁一认为他拿架子,到时去祸害他家族之中那些不成器的子弟,那就是一件大麻烦。正常做到二品高官不会这么没品。但丁一是正常人吗?至少王骥不认为,他可是清楚丁某人连街边混混都肯杀的主!

    谁知道,这旨意却是教丁一仍总督三省,并且按后一拔宣旨太监刘雄的说法:“咱家听着。是要如晋少爷。三年之内,按前边的章程。三千兵马镇守一府之地,再练五千兵,驻是云远布政使司治所阿瓦城,而后方得卸任回广西。”

    头一拔的宣旨太监肖强急道:“怎么是这般?咱家这边的旨意。是着如晋少爷回京师去!”

    王骥苦笑摇头,问那刘雄:“可是教丁容城酌情而行?若境内安定,择日回京述职之类?”

    他是做过兵部尚书的人,一伸量就能猜得差不多,那刘雄点了点头道:“咱家可是什么也没有说!”这哪里还用得他说?都已然明摆着的事情了。

    王骥真个是后悔,丁一圣眷如此之浓,自己原不该在孟养耽搁。若是恶了丁一,却是不美。于是一杯酒仰头饮尽了,把杯一掷,却是对那两个太监说道:“有旨意在身。学生今日就赶往阿拉干,两位公公,难得有缘吃酒,学生说上一句酒话,宜早不宜迟!”

    两个太监在皇宫里能混得出头,也是挑通了眉眼的人物,马上就起身道:“咱家也随伯爷同行,甚是想念如晋少爷,恨不得早一刻见着少爷!”、“正是,到了云远若不是病倒,咱家早就到阿拉干了,此时虽然贱躯还未痊愈,但实在按不下对如晋少爷的记挂!”

    乍这么听着,还感觉这两个太监跟丁一是多熟也似的,不管如何,两拔宣旨的人马合在一起,又添上肥球那边近百个轻伤痊愈的军兵随行护送着,一起往阿拉干赶去,其实这一路真没有他们所想的千艰万难,周围村落的民兵队,都是被洗了脑的,或许他们没什么文化,但毫无疑问,他们是有信仰的人,他们深信丁一所说,那些地主乡绅会组织什么还乡团,杀将回来,要重新奴役他们。遇着民兵队,那些护送的兵卒就出示通行信物,一路无阻到东吁。

    宫聚本想招呼他们吃喝,他倒是和王骥有些香火情谊,谁知这两拔宣旨人马全然不愿停留。匆匆就往阿拉干的方向赶去,宫聚颇有些受惊吓,以为朝廷是来训斥丁一,后来想了想,若是降罪丁一,大抵这宣旨的钦差是不会那么勤快,专门跑去前线了,势必会下令给方瑛教他去叫丁一过来才对。

    “先生,不若乘风破浪,先到淡马锡看看旧港现状?”马文升听着侦察兵的回报,说是有太监模样人等,大约离此地一日脚程,并有孟养的军兵护送,已然不用细问,连这监军御史马文升,都知道是宣旨太监来了,而身为雷霆学派的成员,又是河南天地会的骨干,他着实有点担心,皇帝是否会因为丁某人功高震主,而发布什么旨意来。赐毒酒、赐白绫之类,历朝历代的皇帝,这等事都没少干过吧。

    相反作为当事人的丁一,却有着格外的从容:“那有这等道理?某无不可对人言之事……”

    没等丁一说完,马文升便低声道:“先生,岳武穆之言犹在耳!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马文升是河南天地会的骨干,进入天地会的成员,对于丁一企图君主立宪的纲领,是很清楚的,尽管丁一没有去插手立储之事,但丁某人所谋划的,是要把皇权彻底关进笼子里去,然后开始进入工业革命,再培养、扶植出资产阶级,然后进行整个国家转型。

    他比谭风更加清楚,丁一为什么要开疆拓土,除了光复汉土的情结之外,无非就是两个问题,一个是原料的掠夺,一个是市场,只要拥有广阔的疆土,不为华夏士大夫阶级所垄断的市场和土地,丁一的构想才有可能实现。

    也正因此,他很担心皇帝发觉了这个企图,而不顾一切,要把这苗头扼杀。

    “你要换个角度去看。”丁一看着马文升,却就笑了起来,然后他再当了一回文抄公,“天朝物产丰盈,无所不有,原不籍外夷货物互通有无!”看着马文升愣了一下,丁一屈指敲了敲桌面,回忆了一下,接着说道,“天朝抚有四海,惟励精图治,办理政务……奇珍异宝,并不贵重……天朝德威远被,万国来贡,种种之物,梯航毕集,无所不有……”他把记忆这几段断断续续地话说了来,马文升就如见鬼一样望着他,半天合不上口。

    过了一阵反应过来,却一下跪倒在丁一脚前,口中称道:“丁师真大智慧!只怕十有**,朝廷诸公,是会作类似的论调。文升未曾想到,丁师已然成竹在胸!”

    丁一扁了扁嘴,这有什么?这玩意于未来的历史上,是真实演出过的,虽说当其时国朝亡国,是建虏的酋首答英国国王的,但作为习惯于闭关锁国的封建统治者来说,思维必定也是差不了多少。也许明朝要比建虏窃国时开放一些,思想通达些,但从郑和之后就不再备水师来看,整个方向就是一致的!

    所以丁一不担心,他早就看明白了,他真正的图谋,景帝和朝廷大佬九成是看不出的,反而,或者还会私底下有微言,觉得丁一替大明找了一些麻烦来,蛮夷之地嘛。单凭这些蛮夷之地的功劳,是不够震主的,哪怕三年之后,他实现了用两万军兵,镇守五府之地也然。

    若是丁一把也先杀了,那就真的功高震主;或是湖广、山东有叛乱,丁一翻手而定,那才会触及皇帝的底线。再说,退一万步来讲,景帝会翻脸,丁一便不会么?避而走之,始终还是要面对,不如看看朝廷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好些。

    “勤务员!”丁一伸手将马文升扶了起来,开口唤了一声,看着勤务兵跑步进来,便对他说道,“让阿里汉和婆修骠过来见我。”在勤务员跑出去传令的时候,丁一示意马文升坐,微笑着冲他问道,“有没有想过,你会出任督师?”

    “督师?”马文升再一次失语,他才七品,怎么总督一路兵马啊?丁一是总宪来着,左都御史,都察院的首领官;那王骥督师,也是挂着尚书衔的;石璞是挂工部尚书衔……都是所谓人臣极品的角色,这督师哪有那么容易督的?

    这时阿里汉父子入了来,丁一看着他们父子入得内来,五体投地的行礼,哪怕最为讨厌跪拜的丁一,也微笑着等他们行了礼,才开口道:“生受了,坐在说话便好。”又示意勤务员给两个倒了茶水,阿里汉父子倒是规矩得不行,自从婆修骠率军回援,被吴全义用两个营六百多人,几乎在半炷香不到的工夫,就将他三万多精兵杀得溃散之后,他们现在有一种发自于内的恭顺,或许,恭顺是因为吴全义用镜子反光做为信号,而招来的舰炮攻击;也许是因为对着手榴弹轮番投掷的威力……总之,阿里汉父子看上去,是诚惶诚恐的。

    “学生麾下没有废人。”

    “请主人吩咐。”阿里汉和他的儿子婆修骠马上站了起来,后者的眼中,流露出对于强者的崇拜。

    丁一比较满意他们的态度,点了点头道:“我要旧港宣慰司的土地上,飘扬着大明的旗。”

    “主上,我会把您的旗帜插在那片土地上!”甚至在他父亲还没有开口时,年轻、黑瘦精悍的王子就单膝跪下,带着无比的热忱这么回话,“我,婆修骠,阿拉干王国的王子,奉兀哈良三卫和阿拉干王国的共主,云远、云南及贵州的总督,大明靖西伯丁佛爷的号令,持他的旗而去,若有人挡在我的前面,我便用他的血染红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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