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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以后我再无他言,一面刻苦的修炼,一面专心的当个拖油瓶挂在千溯的身上。

    ……

    事后多年,我回想起对千溯说的,宁愿被安置在地底的话,以及在被拒绝之后,厚着脸皮不再多言一句的留下。不由的想,我大概是个自私的人,明知会拖累,却无法放开,无妨想象自己一个人的存活。似个吸血虫一般依靠着千溯,在那一丝绝对无法舍弃的温暖中,维持着自己薄弱的生命。

    好在,我没能害死他。

    我们的确有过一段艰难的时光,好似是坠入黑暗,一段未见过阳光的日子。隐隐绰绰、寂黑的死亡气息像是永远弥漫在周遭,不晓何时会笼罩近身。

    战场之上,人命比草芥更不值钱。

    并不用时时刻刻担心着与死亡那隔着层薄冰的距离之后,千溯的言行却愈发叫人猜不透起来,并非是对我,而是对外。

    我总听闻侍从私下的言语中透露着对千溯的称赞,道他如何如何的强大,城府如何如何的深沉。末了,谈及我,便是道我是千溯唯一的错误决定,说他是在养虎为患。

    的确,我的身子一天天的好起来,法力也显著的提升。而我自诩顶多只是个拖油瓶,离“虎”还太远了些。

    但落灵儿之事,确是我的不好。

    落灵儿的事情过后,千溯心魔紊乱,情绪颇不稳定,导致修为暂缓,一直无甚进展。也是自那以后,他滴酒不沾,迫不得已的醉了,也时不时在人群中寻我,怕我又毫无心机,独自一人的给人拐骗了去。

    千溯对我一直是过度保护。我年幼时生过几次大病,起因都不过小小的风寒。彼时,连医师都说我怕是熬不过去了,让千溯早早准备后事。还好心的嘱咐道,在这乱世若是将孩子放在人迹可至的地方,那八成是要被刨出来吃掉的,若是为了孩子好,就早早送她进山吧。

    然千溯抱着我,几日几夜的不曾合眼,像是没有听见那些忠告一般的给我渡着血,也耐心一次一次的给我喂着那些只能在我胃中逗留小片刻的汤药,暖灯下他苍白的面容无端偏执。

    我贴着他的胸口,感知那暖暖的体温,也暗自死死咬牙不肯睡去。

    我知道,如果睡过去,大概就醒不来了。我舍不得。

    ……

    托那几场大病的福,千溯与我的保护在旁人看来也过度到偏执了,事无巨细的过问着。

    我在千溯眼中好似是永远长不大的,原本就因身体的缘故生长迟缓,千年以来都一直保持着七八岁女孩的模样,再后来又停滞在十二三岁的身量。

    我想,他那个时候根本没将我当做大人看过。所以落灵儿一事对他的冲击尤为的大,就好似是他的不慎,害死了我。

    心魔跻身于人心底最隐秘之处,更擅长于拿捏人的弱点,从而滋生极端黑暗偏激的一面。彼时饱受战乱苦楚的古魔们,大多是因心魔而疯,或自残,但求一死,或为祸一方。

    沉浸于心魔之人,其所受的苦痛是旁人无法想象的,听千溯后来风轻云淡道,最严重的时候,不过一件于自己最为残忍的事,不断不断在脑中重复。有人在耳边恍似恶魔般的轻语,道着他最不想听的言语。让人心神崩溃,连一丝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更没所谓的理智,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

    可千溯向来喜怒不浮于表面,即便是心魔缠身,也没能叫我看出来。

    所谓心神崩溃是何种的感觉,我原以为我一辈子都无法了解,但事实上,我却很快就体会到了……

    千凉她是个自由不羁之人,魔界大乱时,权术纷争,大抵境况可用一句修罗地狱来描述。她孤身一人未成势力,又怀着木槿,因战乱无法安宁,游走四方领主之间,却始终不曾来寻过我与千溯。

    她作为一介传奇般的人物,总是叫人敬仰。乱世之中,谁不向往绝对的实力。

    千凉当时的实力远在千溯之上,性格傲然,不在意我们所能寄予的一丝庇佑,更不会在旁人面前显出点滴的软弱,她不来找我们大抵是理所应当的。

    可那日大劫,她却来找千溯了。神色晦暗的道着她想要活着见木槿一面,然光凭她一人是没法抵挡下轮回劫的,她不能死。

    我年幼懵懂,不晓雷劫凶险,只是安安静静,怀揣几分敬仰小心的偷觑着自家的姐姐,耳边听着她偏低偏冷的嗓音,心中满当当的都是欢喜。

    兀自的想,她竟然愿意回来了。

    那个时候,无论旁人如何谈论,千凉在我心中都是这世间最强大美好的女子,无人能及。

    临走的时候,千溯没有多看我一眼。倒是千凉捏了捏我的脸,声音偏低,带笑问我,”你就是千洛么?“

    我原本堆满的笑微微一顿,有点感动于上次那么匆匆一面,她竟记下了我的名字,欢喜道,“恩。”

    “往后,帮我好好照顾木槿。”

    那时,千溯已经迈出门去,我想他该没有听到这一句。所以不晓得那时千凉早就不曾寄托希望与活下去,所有举措只为保住木槿,也不晓得她刻意隐瞒下了六道轮回血雷的讯息,不然又怎会落得重伤垂死?

    ……

    我仍记得,那时乌黑的天际之上,千凉神色如常拉住已然承了前五道雷的千溯,将之挡在身前,偏冷的嗓音静静道,“魔族之内手足相残不在少数,我不在意你怪我自私,但是木槿是他留给我的孩子,我不能让她出一丝差错。你今日帮了我,我往后会帮你照看千洛的。“

    千溯是个怎样的人,我很了解。即便千凉惯来只将我们当做包袱,往前的千年他却从未说过千凉一句的不好,甚至言语之中,捎带几分亲近。

    我无法形容当我听到千凉那一句话后的震惊,就像是后肋给人刺了两刀,搅着内脏。

    不得不说,我那时确然是个脆弱的小鬼,否则又怎会在最后一道雷劫将近之时,脑中仿佛再不存一丝念想,祭出我当时唯有的一把弓箭。

    搭弓上弦,正对前一刻还无比敬仰的千凉,心跳紧缩得几乎停滞,抖着唇,一字一句。“千凉,若今日你害死了千溯,雷劫过后,你余三分气力,便是你杀我,唯余一分,便是你一尸两命。”

    千凉眸光冰冷的撇我一眼,好似厌恶,”啧,小鬼。“

    意想之外,在那弓箭离弦的一瞬间,天际之上的两人统统不见,雷云也霎时的散了,追逐而去。

    我背上弓,一面觉着世界在眼前渐渐崩塌,一面了无表情的御云追上,整个人已经慌得一丝力气都无了。

    我同千溯本就保持着蕴月坠的联系,所以在远处雷光崩裂的那一瞬,我清晰的寻到了他们的方位,与此同时,千溯的气息急剧的消减下去。

    ……

    在一处险峻的山谷谷底,我寻到了千凉。

    她靠在不平的岩壁上,瞅见我手中紧紧攥住的弓箭时,朝我漫不经心的笑了笑。那笑与千溯的平素的神情几分相似,却多了一份毫不相干的冷漠,“小洛儿,你哥哥已经死了,这里就只有我,你的亲姐姐,还有你的亲侄儿活着。魔界混乱,你莫不是想凭一介病怏怏的身体独自活下去么?”

    我的脚触地,却有种轻飘飘又绵软的感觉,并不踏实。目光触及她被血水染红的裙摆,脑中空无一物的抬臂拉弓。

    千凉眸光凉凉的,不偏不倚的直视着我的眼。

    我那时脑中昏昏沉沉的,手也禁不住有些握不住弓箭,竟至于叫第一箭射偏,刺透了她的右手腕。

    原本就算是偏了,也该射向她的小腹,只不过她以手护住了肚子。断裂的血管下,殷红的鲜血小股的喷涌而出,落在她蓝色的衣裙上。

    千凉瞅着我失魂落魄,犹若傀儡般搭上第二箭的时候,一面像掸灰尘一般削去手腕上刺透的箭尾,一面沉着眼笑得凉薄,“小鬼,长着一张与世无争的脸,下手却干净利落得很啊,果真是千溯教出来的。”断箭在她手中转了转,被抛向身后的石壁,断箭在上敲击了一下,坠到地面,“你家哥哥在那里好好的待着呢。”

    我眼神未动,依旧是将第二箭射出,此回力道大了些,直接洞穿了她的左肩,“你骗我。”

    言语中,又是第三箭上弦。

    其实一旦下了杀心,一切该有的不该有的情绪就可以摈弃了,我反而轻松许多。没有了所谓怜悯和亲情的牵制,我彼时的情绪本就是空洞着的,只有恨。

    千凉脸上已经溅满了鲜血,却无半点慌张,连眸色都从容着,“我现在可没心思骗你,墙倒众人推,那些个‘鬣狗’也该闻风而来了。千溯好歹是我弟弟,他既然还活着,我自然要护他。你若要救人,便上来些。”

    我听罢,第三箭瞬间射出,将她完好的左手钉死在石壁上,才握一把匕首缓步上前。

    “唔,听闻你从不参与战事,防人之心却是做得不错么。”千凉尚有余地的凉薄笑笑,“千溯如今就在我身后的石壁内独立的空间中,单凭你这样的,就算告诉你方位也是进不去的。“

    我拧了拧眉。

    “只要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我便将你哥哥还你。”千凉低眸望了望自己隆起的腹部。

    我大约猜想到是什么,默然着。

    “你不用为难,照顾木槿本该是我的责任,所以我也不打算全交给你。只要你将木槿移出我体内,以彼时母后给你的灵玉滋养着,让她活下来便可。至于千溯,是我害了他不假。凡事有舍有得,我要木槿安好便得舍弃他,但难得他修为如此精进,还留了口气。我也算于心不忍,你若愿意安置木槿,我便将内丹给你,如何?”

    我心中一跳,脑中瞬时像是清明了几分,“内丹能有何用?不过与灵石差不多的用处”

    “你说的那是死人的内丹,失了活力便同灵石无二。旁人的内丹有几个用处暂且不提,若是我的,四分之一给木槿,便足以让之离体活下去,四分之一给你便能省你万年修为开启此独立空间。至于千溯,得二分之一也便能免了重伤了。”见我神色木讷苍白,千凉轻哼一声,含着几分嘲笑道,“小鬼,你终归是生活得太美好了。”

    指了指自己的丹田,似笑非笑,“答应我的话,就自己上来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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