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院判再次上前为老太太诊脉,微眯着眼喃喃念道:“脉弦而劲数,肝血郁热,肝阳上亢……”

    他皱眉吸一口气,想到什么,忽然问:“老太太早年可患过头风症?近些年可有复发过?”

    胡妈妈一听头风这两个字,顿时慌了:“什么头风症?老太太哪患过什么头风症啊……”

    这话里颇有责怪的意味,似乎已经有些信不过这个李院判,觉得他是找不着病根了,就乱说一通。

    李院判听完也不恼,想了想,换个说法问道:“那老太太可有发过头痛或者脑仁儿胀痛之类?”

    老太太一听到这个,连忙点头:“对对对!脑仁儿疼得受不住,越是睡不好就越是疼,越是疼又越是难眠……”

    李院判听罢,长长叹一口气:“老太太啊,您就是患上了头风症,可……可怎么从没听您向我提起过呢?”

    老太太和胡妈妈都愣住了。

    这个倒的确是没和李院判说过,毕竟老太太的事不可能全向外人说,而李院判又是负责为老太太治疗失眠症的。

    况且头疼这个症状是近一年来才有的,都心想治好了失眠头自然就不会疼了,谁会料到其中的因果不是这个理儿呢?

    李院判问完老太太,自己也有些愧疚:“我这个人也是,脑袋一根筋,不会变通。每次来蓟州为您瞧病都匆匆忙忙,竟也忘记了多问上一句。那么除了脑仁儿疼,还有哪些症状,一并向我讲来。”

    老太太连连点头,急说:“不仅脑仁儿疼,耳中也嗡嗡叫,还有我这个腿,老是发麻,双眼也常常发热难受……”

    老太太以为所有的症状都和失眠症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一口气将身体的不适都说了个通。

    李院判一面静静听着,一面蘸墨下笔,少顷便写好了新的药方子,递给胡妈妈:“严格按着方子上所写的炮制,每日一剂,就寝前半个时辰服用。”

    胡妈妈接过来,依旧有些忧虑,还未开口,李院判便舒然道:“老太太放心,头风症痊愈了,失眠症自然就能得到缓解。”

    听到这句话,胡妈妈才稍稍宽了心,折好李院判的方子,对门外的丫鬟喊道:“翠香,快送送李院判。”

    说完向李院判躬了躬身,李院判也拱手行礼,挎上药箱往外走。

    走到门口,忽然顿住,回头问:“那方才那纸上的字句,是谁留的?”

    胡妈妈有些拘谨地笑了笑,不敢回答,而是转回头去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沉沉一笑,道:“李院判且莫管是谁的字句,只要是对病情有效,那就是菩萨庇佑。”

    老太太都这样讲了,李院判也不好再问,只笑着说:“等老太太病好了,可得再到菩萨面前去还愿,写这话的,才是看准老太太病根儿的人呢。”

    说完再次拱拱手,转身出去。

    胡妈妈殷切地将李院判送出门,将药方子交给丫鬟秋葵去抓药,转身回到老太太床边。

    老太太伸手:“那字条呢,给我看看。”

    胡妈妈赶忙递给老太太。

    短短一行小字,老太太却是皱眉看了好半晌,越看越疑惑。

    胡妈妈这边儿却是满脸喜色,道:“老太太,这三小姐果真是懂得歧黄之术的!她说李院判一看便知,果然就一看便知!”

    胡妈妈说得高兴,老太太却皱着眉,思虑深沉。

    胡妈妈明白老太太的疑虑,上前劝道:“老太太您也别多想,府里那些下人婆子嘴巴不干净,这也不能赖咱们三小姐,其实要赖,就赖二太太性子温和,治家不力……”

    老太太想了想,也点点头。

    府里那样难听的闲话传得沸沸扬扬,却也不见有个能主事的出来管一管,她现在病了,有心无力,二老爷还在京师未归,大太太向来不得她喜欢,在府里也说不起话来。

    她分明就有心将这个家交到二太太手里的,二太太这回的作为却是这样让她失望。

    想到这儿,老太太愤愤然:“我在乎的倒不是那些风言风语。想当初我刚怀上玉泰的时候,何仪那个小妖精正得宠,仗着自己有几分媚色,就成天在老太爷子面前抓尖卖乖,唆使府里一窝子下人造谣生事,蜚短流长。若不是我顶住压力狠命生下了玉泰,这个江府,恐怕已经落到那个小贱人手里去了!”

    老太太口中的小贱人何仪便是老太爷当年纳的姨娘。

    那时候何姨娘仗着宠爱嚣张得很,曾多番刁难老太太,却不料自己却是个有福没命享的,生下了三老爷江玉隆后,不到一年,就得了怪病,下世了。

    老太太恨毒了何姨娘,自然不喜欢三老爷。

    三老爷也瞧出自己在府里地位尴尬,娶妻后便咬着牙离开了蓟州,远赴鹤州去,竟也有出息,不到两年就做上了守备。

    何姨娘下世,三老爷也离开了江府,就连老太爷子都已经去了这么多年了,这些本是陈年旧事,老太太并不愿再多提,可如今江府这状况,还真是像极了当年。

    造谣生事便是何姨娘的拿手把戏,老太太对此是深恶痛绝,因此在这种事情上格外清醒警觉,不会轻易被谣传蒙骗了去。

    而这回的事,很明显就是有人故意无事生非。老太太心里很明白,素雪即便是脾性改了,有心来讨好她,也绝不可能是为了想着多要些嫁妆。

    如果素雪真是带着那样的目的,完全可以去求二老爷,二老爷心中一直对素雪有愧,在这一点上绝不可能亏待她半分。

    老太太哼了一声:“二太太既然不管事,那就让它传罢,流言止于智者,我不信这江府的人全都是蠢蛋。”

    想了想又叹道:“只是委屈了那三丫头……”

    胡妈妈也跟着叹叹气,方才老太太想到何姨娘的事,动了些怒,胡妈妈端来一杯茶水递给老太太润嗓子。

    顿了一阵,胡妈妈还是忍不住说道:“要说,三小姐在府里的名声本来就不好,现在好不容易沉静一些了,却不知是哪个,竟传出这样的话来……”

    老太太喝了两口茶,闭闭眼,面色深沉:“她是要嫁去沈家的,以后要经受的磨难还多着,先顶住这些再说吧。至少,还是在自家府里,火要是着实烧得大了,到最后关头还会有人扑火救她,等以后去了沈家,恐怕就没那样的好命了。她,应当有这样的觉悟。”

    胡妈妈垂下眼,应了一声。

    她知道,老太太说这话,是看重三小姐,希望三小姐也能早日练就这份心性。

    “本以为三小姐会委屈哭闹,会出来指责,那样一来可就有得折腾。却没想三小姐这回倒算沉得住性子,这些风言风语怕是传不了多久就会消停的。”胡妈妈这样说,老太太也闭眼点头。

    就这些日子来看,三小姐的确是沉稳了不少,别说是老太太,就连胡妈妈也对三小姐刮目相看。

    不过看重归看重,该说的话还是得说。

    “还有一件事,老太太之前不是说了让老奴留意一下三小姐的字吗?”胡妈妈顿了顿,等着老太太睁开眼来。

    老太太果然对此很重视,立刻问道:“你可有什么发现?”

    胡妈妈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索性也不再说什么,从袖中取出那卷经文,小心打开递给老太太。

    老太太将手中茶盏放一旁去,接过经文来一看,皱眉道:“萱姐儿不是要抄忏悔经吗?怎么抄了份儿心经?”

    胡妈妈笑意深深:“若非老奴亲眼所见,也是不肯相信的。这个不是四小姐的,而是三小姐抄写的。”

    老太太怔了怔,最后却是笑了。

    胡妈妈上前解释着:“您看这里,还有这里。这些用笔方式都不是四小姐的习惯,可见这不是三小姐拿了四小姐的来顶替。而且老奴还在三小姐房里看到了好些酣墨大字,那样宽绰大气的笔力,哪是出自四小姐的啊。”

    “宽绰大气……”老太太低声重复。

    胡妈妈点头:“是啊,就连柳体的描红本上都写出了这样的韵味。”

    老太太也不惊讶,其实这一点,她之前就看出来了。

    上回在京师祥云客栈的时候,素雪当着她的面儿写了那份药方子。当时那笔法,便已经颇有蚕头雁尾之势。

    而府里的姑娘素来是练的柳体,以严谨秀气为主,素雪这笔法,倒颇有些颜体的味道在里面。

    “好好的大家闺秀,不临摹秀气端丽的玄秘塔碑,反倒去学颜勤礼碑……”

    老太太虽在怪罪着,言语中却带着笑意,“不过这倒也像是素雪的性子,早知道就不该强压着她和其他姑娘一同练柳体,省得到最后,她还是偷偷学了颜体。”

    胡妈妈也跟着笑:“可不是吗?不过,有心学总归是好的。”

    老太太点点头,又说:“既然有心学,也不必这样遮遮掩掩,二老爷书房里不是有多宝塔碑和颜勤礼碑帖吗?嘱咐严妈妈给素雪送过去,就说是我的意思。”

    胡妈妈笑着低头应了一声,下去一面吩咐翠香拿着素雪抄好的心经去找装裱师傅,一面去二太太那边儿找严妈妈。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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