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唳呀!”

    海浪卷礁,鸥鸟群涌,蓝墨般的海水,层层推荡至天际。

    “唰!”

    “唰唰!”

    阔剑横切,合身旋斩,突地向前急刺,随后徐徐抽,定在胸前。而后两指作并,至上而下缓缓抹过剑身,剑阔三指,极沉极雄。

    导气,归引。

    “呼”

    沉沉吐出胸中之气,刘浓洒然而笑,剑入鞘。挑一眼岸边操练战阵的三百白袍,脸上笑容更盛。

    原本只想择三十人而入,但碎湖知他心思重武,索性由罗环精挑百余,扩至三百。刘浓恐其伤得庄中根本,尚且问过碎湖,其言无妨,因不需再还杨小娘子债务,待得明年尚可再增。如此亦好,徐徐增长,终有一日,白袍所向,动如雷霆,挡者披靡。

    罗环按刀而来,沉声赞道:“小郎君剑术大进,百合之内,罗环恐亦难胜!”而后,再正色补道:“小郎君,罗环非是恭维!”言罢,按着刀的手轻轻颤抖,浓眉亦同。

    唉!

    罗环是武人,不擅恭维。

    刘浓面上微微一红,若真论厮杀,何需百合,五十合内,罗环定能胜也!而恭维,确实亦难为他了!知晓其意在何,遂朗声笑道:“明日,我便将前赴会稽,庄中内外武曲皆由需汝节制,切不可懈怠!若是来年庄中积蓄有余,便再增添一百白袍!”

    罗环阖首,喜道:“是,小郎君!”

    “小郎君!”

    来福腰挎重剑,穿出营房,大步而来,待行至近前,笑道:“小郎君,有信至。”

    “嗯!”

    刘浓接过锦信,淡然揣入怀中,并未当场折阅。而是徐步迈至高台,面对肃立静杀的白袍,沉声一番勉励嘉奖后,方与来福向庄内行去。精甲之魂,可敬不可亵!

    踏上牛车,来福引牛而走。

    锦信又是成双,顾荟蔚来信较简就三句话,皆是玄论非关其它。刘浓粗粗看过,淡淡一笑,将其揣入怀中,非为别因,而是其论愈加精难,一时解之不得。抽出另一枚锦信,暖暖的香气袭来,嗅得人通体舒泰。陆舒窈,小诗一首,温宛尔雅,满满尽是思念。

    而后,刘浓怔住。

    在信的背后,有着一行秀丽的隽永小楷:我的郎君,明日舒窈将为君送饯

    半晌。

    刘浓急急挑帘而出,站在车辕上四处张望,仿若正在寻找。

    来福奇道:“小郎君,找甚?”

    “嗯,无事”

    刘浓过神来,嘴角缓缓轻扬,见庄门已不远,索性跳下车来。慢步徐行,漫眼四瞅,仿似桃林深处藏着的美丽小仙子会突然出现,然直至门口亦并无异样。

    悄悄松得一口气,摇了摇头,踏入庄中。

    唇左凝笑,迟迟未散。

    庄中,女婢们匆匆来去,往牛车中放着各色物什。

    满满三车!

    碎湖歪着脑袋,打量着车中物什,眉头微微皱着,尚在思索可有遗漏之处,心道:小郎君求学会稽将近三个月呢,不可有失!琴、衫袍、笔墨、籍、财物

    想的太过出神,刘浓行经身旁时,她犹未察觉。

    刘浓笑唤:“碎湖。”

    “嗯?”、“啊,小郎君!”

    碎湖淡淡的应着,眨了两下眼睛,恁不地见小郎君站在面前,猛地一惊,忍不住的往后便退,想万福见礼,谁知脚下没站稳,身子直直的向后便倒。幸而刘浓隔得近,赶紧疾探一步,伸手拦住其腰,将其往一拉。

    “啊!”

    碎湖掩嘴轻呼。

    “小心些!”

    刘浓将手放开,淡然一笑,随后便向中楼而去,边走边道:“带上必备的便好!”

    “是,小郎君!”

    碎湖对着小郎君的背影浅身万福,脸红红的,一颗心乱跳。一侧眼,瞧见女婢们神色有异,轻咳一声,漫眼掠过,淡声道:“核一遍,别大意。”

    “是,碎湖阿姐!”女婢们赶紧齐声而应。

    刘浓听着身后的声音,面上笑意浮起,步履迈得轻疾,到中楼与娘亲说了会话。刘氏心中不舍儿子,可事关儿子学业亦未曾相阻,刘浓哄了哄她,便行向西楼。此番前往会稽求学耗时较久,庄中内外事务虽各有章程,但亦需拜托杨少柳帮助照拂才是。况且,张芳之事,毕竟是李越在乌程一手料理

    西楼,静悄悄。

    人行于廊,浅浅脚步声荡。

    待行至转角时,刘浓顿住身形,正了正冠,拂了拂袍摆,方才转过廊。嫣醉正从室中踏出来,偏着头看了他一眼,随后眉头一皱,朝着室内轻声道:“小娘子,小郎君来了!”

    说着,竟身踏进室中,将门掩了。

    咦!

    刘浓心中微奇,却亦不敢莽撞,行至门前轻声道:“阿姐!刘浓前来作别!”

    半晌,默无声息。

    垂袖静候门外,心中稍显忐忑,近来杨少柳见了他,眉目颇是冰寒,功课上更是极为严苛,处处寻他麻烦。而刘浓只能胆战心惊应对,若非即将远行,亦委实不愿前来打扰。

    “吱呀!”

    门开了,夜拂微微欠身万福,慢声道:“小郎君请进,久候了!”

    “嗯!”

    刘浓稍稍阖首礼。

    室中铺着白苇席,绣着朵朵碗大海棠,除却脚上步履,着袜而进。将将踏进,清香四下漫来,幽幽冷冷,令人心神为之一清。

    非是一品沉香!

    转过厅室,香气更浓。

    杨少柳跪坐于室案后,眉间神色淡然,目光则投入案上竹简,而那冷香便是自其身上泛出,竟压过了案上燎浮的沉香。嫣醉侧跪于其身后,正用雪白丝帕缓缓的绾着她的头发。三千青丝之梢,尚在滴水!

    此时,阳光斜斜透过半月窗,拂于其身,恰作生烟!

    哦,原来如此!

    刘浓微微一怔,随后恍然大悟,竟愣愣地心道:难怪嫣醉得掩门,原是刚沐过浴啊!这天,确实较闷

    “扣!”

    杨少柳等得半晌也不见他落座,眉梢略扬,见他犹自呆呆伫立,亦不知在想甚。心思稍转便恼,眉心随即浅凝作川,修长玉指在竹简上轻轻一扣,声音脆响于静室中。

    汗颜!

    适才走神了

    闻声,刘浓脸上神色微顿,借着撩袍时,暗暗拂去心中羞愧之意,淡然笑道:“阿姐,明日我便要前往会稽,庄中内外之事,尚望阿姐多加照拂。”

    哼!右手抹左手,以为谁不知?

    杨少柳心中更恼,眉间却缓缓放开,漫不经心的将竹简卷于案左,而后叠好双手,冷声道:“庄中事务,外事有刘訚、李催经营,内事亦有碎湖掌管,部曲戌卫则在罗环,何需我多言。”

    “阿姐”

    刘浓岂敢与她争辩,双手挽至眉前,深深长揖。

    稍徐。

    “起吧,阖族之主,岂可轻易求人!”

    冷冷的声音飘起,随后再道:“晋室立于江东,主掌朝柄者却为北地世家。吴郡虽有顾陆,然会稽亦有王谢袁萧。吴郡声望,汝已略有积蓄,此时前往会稽甚好!不过,汝亦需知,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诗功课皆为本,切不可落下!我曾听闻谢幼儒不仅擅,亦擅文章。而文章”

    言至此处,稍顿。

    悄悄瞟一眼刘浓,见其双手按膝,身子微作前倾,神色间亦颇是恭敬,显然正用心聆听。她心中极是满意,嘴角丝巾微翘,漫声续道:“文章,却非我之长张芳之事,莫要忧心,切不可因石而顿步!但凡有异,皆会遣人知会于你家中之事”

    自西楼而出,已是一个时辰后。

    落日余辉湮尽,天色昏暗如铁,刘浓心中星月却已然升空,明亮如雪。诚如杨少柳所言,吴郡之地,他已颇具声名,只需慢慢蓄养维系,静待日后定品便是。而主掌朝柄的王谢袁萧等北地大阀皆在会稽,若不趁着及冠之前而往,尚待何时?行路难,道中多岐,真的勇士,当披剑直行!若只想图得安逸,他大可安然以待两年后陶侃拔擢。别人不知,他岂会不知两年后陶侃便会东山再起!

    然,路不同矣!

    “小郎君”

    碎湖迎来。

    竖日,清晨。

    微风拂过,柳絮冉飘。

    庄门前,刘浓作别娘亲与杨少柳,踏上牛车。

    “啪!”

    来福一声清扬鞭响,牛车穿出桃林,背对初日漫向远方。

    此番前往会稽求学,因时间较长,前往跟随者亦众。共计牛车五辆,白袍八人,绿萝、墨璃皆随同侍候。刘浓坐于首车中,因心中有事,手里捧着庄子,眼光却不时掠向帘外。陆舒窈说会来送饯,可他前往会稽,并不会经过华亭陆氏庄园。

    车行慢漫,帘外蝉鸣却急促,天色已然正午。

    前方便是分岔口,莫若改道?

    便在此时,牛车猛地一顿,来福在辕上大声叫道:“小郎君!”

    嗯?!

    刘浓神情一愣,随后心中狂跳,挑帘而出。

    一眼。

    油纸簦下人,明眸若湖月,皓腕凝霜雪!

    陆舒窈看着大步踏来的月衫美郎君,软软的笑着,待他靠近时,将簦一递。刘浓伸手接过,将簦向她倾斜,笑道:“你怎不早些知会我?若是逢不上,怎生是好?”

    陆舒窈笑道:“若是逢不上郎君,我便赶至会稽再送你!”

    “舒窈”

    “嗯?”

    陆舒窈微微仰头,小梳子轻轻唰了一下,迷人之极。刘浓心中情动,稍一伸手,手中便多了一只小手,阖在手心里,将将好。

    二人并排而行,两颗心怦怦乱。

    刘浓笑道:“我作的夏日桃亭图,祖言看后,如何说?”

    “格格”

    陆舒窈慢慢笑着,声音如铃,待见刘浓面呈涩然,笑声悄悄凝在嘴角,轻声道:“大有长进呢!作画非比其他,有时,有时有时易,有时难”

    唉!

    刘浓心中更窘,手上微微加劲。

    “好香啊!”

    陆舒窈抬眼看着不远处的小山岗,柔柔笑道:“我们去那里,可好?”

    颠上有几树桂花,正值七月末,幽香恰是浓凝时。青丛小路弯曲绕颠,略陡。陆舒窈在前面,抓着裙摆,露着金丝履与小金铃,行得轻盈而欢快,踏得铃声轻扬。

    “舒窈,小心些!”

    刘浓亦步亦趋的护着,深怕她一个不小心摔着。

    二人行至山颠,刘浓出了一把汗,陆舒窈却格格的笑着,慢步行至桂花树下,站定。而后背对着他将双手叠在腰间,缓缓转身,徐徐浅身万福,嫣然笑道:“陆舒窈,见过郎君!”

    桂香飘摇,人心暖软。

    刘浓上前捉住她的手,抹去她鼻尖上的汗珠,柔声道:“舒窈,你来送我,我很欢喜。只是日后,切莫再让人心忧!”言罢,漫眼俯视山下,却瞅见两辆牛车停靠在小山另一侧,心中微奇,问道:“抹勺呢?又去闲逛了么?”

    陆舒窈轻声道:“七哥来了的。”

    “啊!!”

    刘浓心惊而微怔,尚带着些许尴尬,蓦然觉得身侧一软,暖香暗浸。稍稍侧首,便见堕马髻轻轻倚着自己的肩,随后听她幽幽的喃道:“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舒窈!”

    揽香入怀。

    片刻后。

    二人由另一侧下山,刘浓在前,陆舒窈随后。前者一步三顾,后者提着裙摆缓缓往下挪,一路皆是小心翼翼。而她的脸红红的,方才

    “瞻箦!”

    陆纳斜斜歪靠着车辕,手中捉着酒壶徐饮,木屐则在轱辘上晃动,面上的神情颇是古怪。

    “祖言!”

    刘浓疾步迎上前,朝着陆纳一个揖手,而后挽袖在背后,洒然笑道:“劳烦祖言前来相送,刘浓不胜感激!”稍顿,再问:“竹叶青,可够?”

    “嗯噗”

    闻言,陆纳正在对着酒壶急饮,猛地一口喷洒而出。这,刘浓未能如同上次一般避过,正好被其喷中,脸上挂满酒珠。

    “哈哈!”

    陆纳挥着酒壶,放声大笑。

    “七哥!”、“格格”

    陆舒窈一声娇嗔,随后侧眼看向刘浓,自己却忍不住格格的笑起来,悄悄递过一方丝帕。

    稍后。

    刘浓与陆纳慢步而行,两人皆有意避开此事而谈及会稽。

    陆纳笑道:“若非阿父管束较严,定与瞻箦一同前赴会稽,会一会王谢世家子弟。”

    言至此处,微顿,眼光漫向会稽方向,眉目间颇显憾意,半晌,转目光,凝视刘浓,负手笑道:“罢!有瞻箦前往,亦足矣!陆纳,静候华亭美鹤之名,漫遍会稽!”

    漫遍会稽

    刘浓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揖手道:“承君吉言!”

    陆纳还礼,二人对揖。

    陆舒窈站在车边,笑得极甜。

    待目送两车遥去,刘浓正了正头顶青冠,随后便挥着宽袖大步疾返,心中虽有暗流汹涌,面色却浑然不改。心道:陆纳言中有音矣!看来南北之壑,仍如壁垒森严,况且我尚是北地次等士族,更是难以加难!若不能扬名于外,何谈死生契阔,何谈洛阳!

    注:这些都是正事,江山想以刘浓带着大家进入晋时,多方面领略其中风流,诸如世家间的脉络构成等等,故会涉及这些事。不过,江山在此承诺,定将还大家一个活生生的刘浓

    另,推荐一部民国女频小说锦绣荣华乱世歌女主很不错,会盗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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