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梨这从那沉思中回过神来,“不出。晓得是什么人要买么?”



    “牙子倒是没?说?,只留了话,您起来了,不管要不要出,都给回个信儿。”萝卜崽只将牙子的话转达着。



    周梨点头,一面问他要不要吃些?



    “不了,可要我去回话的时?候,探听一二??”萝卜崽也是个聪慧的,只朝周梨问着。



    “再好不过,自己小心些,去书房里最边上那个柜子里拿几个钱,买些零嘴吃。”但周梨晓得,萝卜崽才不会乱花钱,这些钱要买他请客街上的小乞丐们?,打听消息的时?候方便一点,要么就给存起来。



    萝卜崽笑嘻嘻应着,出了去。



    周梨吃过饭,那顾少凌还没?有要起的意思,便自己去书房里。



    说?实话,到这上京来,其实周梨是很?不适应的。一来是身边少了这许多亲人朋友,二?来日子也没?有像是在芦州那般充实,总是有做不完的事。



    所以这会儿坐在椅子上,也只是思量着这李司夜与何婉音的事。正是想得认真,忽然房门被人从外叩响。



    她还以为是顾少凌起来,“进来吧。”



    没?想到进来的人,却?是韩玉真。



    “先生。”周梨见此?,忙起身来,示意他坐下,一面要去喊帮佣的媳妇烧水来泡茶。



    却?被韩玉真给抬手?止住了,“姑娘不必客气,我只说?几句话。”



    周梨方作罢,坐下身来,心中有些疑惑,“不知先生想问什么?”



    “最近可是遇着什么事了?殷十三娘已?经很?久没?回来了,公子他们?前些天要备考,我不好问。”怕惊动了两个备考的,所以韩玉真才拖到了现在,便道:“若有什么事情,你只管说?,我当年在军中虽是籍籍无?名,但到底也是在军中历练过的,三朋五友也是有的,眼下公子也进了考场,我没?有什么可顾及的了。”



    不怕到外抛头露面。



    这话可叫周梨如何说?起?她也不确定韩玉真能否像是挈炆顾少凌他们?那样,信了自己的梦。



    因此?在心中稍微思略,只道:“有一个朋友遇了难,刚好遇着,便叫十三娘在她那边看着些,眼下就住在文和巷子里,所以才不着急出那房子。”



    “原是如此?。”韩玉真也没?有多想,只信以为真,但还是添了一句:“若有什么要使唤的,姑娘只管开?口。”既然是公子的娘子,那便也是自家的少夫人。



    “一定。”周梨笑着应了。



    韩玉真也果然没?多待,便出了书房去,不多时?便听到院子里传来他耍枪的声?音。



    顾少凌倒是能睡,那晚饭时?候才醒来,也是运气好,刚好遇着晚饭的时?候。



    萝卜崽也回来了。



    因家里这会儿人少,周梨也是喊他和韩玉真上桌子吃饭,一面问着他,“可是探到了?”



    “买家是北方那边州府来的。”萝卜崽回着,又说?起自己从几个小乞丐朋友口中得来的小道消息,“他们?说?,那会元已?经内定了的,就是崔氏的那个崔亦辰,这些年铜矿一直在崔家的手?里掌管着,朝廷想要将这铜矿的管理权拿回来,所以拿了这会元来换。”



    这话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连顾少凌都有几分信了。



    哪里晓得韩玉真忽然放下筷子,“不可能,崔氏的管理权也不过是五十二?年,明年就要过期了,朝廷犯不着用这科举来开?玩笑,更何况那崔氏子弟向来又是个傲气的,本就目中无?人,若是真拿管理权来换他这会元,只怕是反而侮辱了他。”



    再何况,真要换,也该换个金科状元才是。



    周梨点着头,觉得朝廷不可能拿科举来开?玩笑,也是附和着:“此?话有理。不过这只怕也非是空穴来风,不晓得是谁在背后?造谣,若到时?候这崔亦辰果然拿了会元,怕也难是服众。”



    所以这分明就是有人要害他。



    顾少凌这时?候也是反应过来了,只脱口说?道:“外头都在传,这会元非他与那邵太傅之子,如此?龙虎相争,莫不是那邵家害他?”



    这邵太傅是近年来才忽然崛起的人物,从陈老太太给周梨科普的这些有头有脸人家里,可没?有邵家一说?。



    因此?也是不了解,便朝韩玉真看过去,“先生可晓得这邵太傅是个什么来路,早前也不曾听闻有他这一号人物。”



    韩玉真也不晓得,不过倒是想起当年李晟还在做凌王的时?候,身边养了数十个幕僚,有一个姓邵的十分得他宠幸,便想莫不是眼前这邵太傅了。



    只同周梨他们?几人说?来。



    顾少凌听罢,忍不住唏嘘道:“那还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今他做了天子,府上幕僚也不要吃这科举的苦头,轻松就得了个官阶,还是皇子们?的太傅老爷。”



    萝卜崽听得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也是忍不住插嘴说?着:“万般都是命,他们?只带星宿,合该做这老爷的。瞧我爷爷他们?,便是命中没?有带着星宿,所以任由他们?再怎么出息,最后?也只落了一个浪迹街头的下场。”



    周梨其实很?好奇,那几个老乞丐怎么会落到这般的光景?不管是谈吐,还是那一双眼睛,都不该在市井里便乞讨才是的。



    但这终究是旁人的过往,人家不提,她也不好多问。眼下见萝卜崽说?起,便问道:“你爷爷他们?从前,到底是犯了什么事?我实在是没?有见过,什么罪人要去街上乞讨半生的?要么就是砍了头或是大狱里过余生,再不济流放到各处便是。”还叫人挑断了手?脚筋。



    萝卜崽如今对周梨本就没?有什么私心,见她问起,只仔细想了想爷爷们?生前所谈起从前的事情,但自己知晓的也很?少。



    主要他们?也很?少说?,放下筷子想了半天,喝了大半碗汤,才说?:“有一年中元节的时?候,讨得了两个钱,爷爷们?去买了纸,跑到城外,说?是烧给什么贞元公,又说?什么兰台。”



    他没?有发现,说?起这贞元公和兰台的时?候,那韩玉真一双鹰隼眼睛顿时?闪过一抹寒光。



    但很?快,便又掩了下去,好一会儿,才淡淡说?了一句:“活该他们?。”



    声?音很?低,萝卜崽并未听到。



    但周梨素来是个细心之人,却?是察觉到了韩玉真的异样,也清楚听到了他这话,心里便猜测,多半这几个老乞丐,韩玉真是认得的。



    因此?隔日也是找了个机会,趁着萝卜崽和顾少凌都没?在,见那韩玉真收了长枪,这将擦汗的帕子递过去,“我有个疑问,想问一问先生?”



    韩玉真朝他道谢递来的帕子,“这些事情,不该姑娘来做。”又问她想晓得什么?



    哪里晓得却?听周梨说?,“先生认识萝卜崽的爷爷们??”



    韩玉真别过头去,只拿侧面对着周梨,似乎想掩藏些什么。但是他好像又发现,对于周梨来说?,既然已?经发现了端倪,自己不说?,她多半也会想法子去探查。



    何必如此?劳民伤财?



    于是所想便承认了:“是。”



    “那先生知道这个是干嘛用的么?”周梨左右瞧了一眼,见着院中并无?旁人之眼,唯独他二?人,只拿了一个刷满了黑漆的铁片子给他看。



    然而这铁片子,便是小孩子也能看得出来,只有一半。



    他当时?就浑身颤抖起来,一双眼睛里满是兴奋在迸放,“姑娘,姑娘是从何处得来的?”



    “有一回给萝卜崽一个爷爷卤菜边角料,他塞给我的。”说?是没?有银钱感谢,身上又无?任何值钱的东西,只拿这个做谢礼。



    这时?候韩玉真已?经将那半个铁片子捏在手?心了,却?如获至宝一般,只贴在自己的心口前,一双眼睛认真地看着周梨,有些急促地问着:“姑娘此?前,可是给了旁人瞧?”



    “除了阿初,并无?旁人。”周梨这话倒是不假,老乞丐他们?身份本就奇怪得很?,看着就大有



    来头的。即便是沿街乞讨,但也不至于拿个废弃铁片做宝贝贴身放着。



    后?来又拿来做谢礼送自己。



    周梨便晓得不是俗物,哪里敢叫旁人晓得,也就偷偷给白?亦初瞧过。



    白?亦初也看不出什么,只叫她好生收着,万不要随意给别人。



    听得她这话,韩玉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便好。”一面朝周梨示意着,“姑娘请随我到书房。”



    的确,这即便是四面无?人,但人总是觉得天光白?日的,有些话说?出来,好像就总会叫风传了出去。



    不如在那四周上下都有账帏的地方安全密实。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了书房中,那韩玉真一手?将长枪靠在墙边,一手?将铁片子递还给周梨,“姑娘可晓得玄虎令?”



    周梨摇头,不过眼下听韩玉真这样一说?,在看那铁片子上的花样,的确像是个什么虎嘴。



    然就在她正想着这另外一半上面的花样该是什么样子时?候,便听得韩玉真说?:“二?十多年前,兰台一案,玄虎令就已?经失踪了,说?起来算上当今圣上,已?经有三代帝王在寻其身影了。”



    周梨一下觉得这铁片子沉重万千,竟有些握不住的错觉,只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那这?”



    “另外一半,在我们?将军手?中,只不过姑娘聪慧,该晓得将军走的时?候,正是天下太平之际。”他说?到这里,眼里满含北悲愤,“你是常读书的,应该听得有一句话,叫飞鸟尽弹弓藏。我们?将军,不该啊!”



    周梨只觉得心口砰砰地跳着,呼吸也一下急促起来,“将军他?阿初可是晓得这些?”



    “我如何敢与公子说?这些?他纵使是失去了从前的记忆,可将军到底是他的血脉至亲,他又是个热血男儿,若是晓得了,哪里还沉得住气?”而霍将军当初走的时?侯,以防帝王无?情,赶尽杀绝,便将这另外一半玄虎令留给了公子,以求能做个护身符。



    那时?候韩玉真还小,年纪一如现在的萝卜崽一般,十四五岁的样子。



    他们?正要班师回朝,该是接受嘉奖之际,哪里晓得上京来了使者,与将军在帐中密谈。



    “他们?说?什么,我并不知晓,只是晓得那使者走后?,将军明显神色不对,那夜还破例喝了酒,和我说?了许多公子长大后?的事情,又说?这天下海晏河清,他做什么都是值得的。也怪那时?候我年少,并未多想,不曾想过了几日,将军便在回朝的路上突发急症不治,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自此?,世间便再无?霍轻舟这个人了。



    试想他年少提枪上沙场,守住了这千里边疆,不知道泼洒了多少热血,才换来了这所谓的海晏河清。



    最后?却?以这样仓促潦草的结局结束了他波澜壮阔的半生。



    房间里静静的,周梨紧握着那半块玄虎令,能清晰地辨别出韩玉真那压抑着的声?音中,即将要爆发而出的不甘和恨意。



    “那是盛夏,迎接将军班师回朝的使者以将军尸体不宜保存,当日便做主焚烧了将近的尸体。”所以,要查,也再也无?从查起了。



    不过韩玉真要说?的,也不仅仅这是这些,“将军刚走那一会儿,我们?都慌了神,群龙无?首,不想等?反应过来后?,自己身边的兄弟,却?已?经所剩无?几。”



    这哪里还用说?,自然是朝廷出了手?。



    “朝廷有个北斗司,但又不属朝廷,直隶帝王,我因年少,还未入军籍编户,所以他们?的名册上没?有我,如此?我也是逃过了一劫。”说?到这里,看朝周梨手?里的那半块玄虎令,“给你玄虎令的,应该就是北斗司的人,当年兰台一案,正是他们?抄了贞元公的府邸,这半块玄虎令,自然是在他们?的手?中。”



    只不过这些人后?来不知为何,听说?全部被帝王裁决。



    而大家直到现在都认为,那半块属于贞元公的玄虎令,还在北斗司里盛放着。



    哪里晓得,会在这几个早就死了将近二?十年的人的手?里呢!



    他说?着,以一种自嘲的口吻说?道:“如今这天底下,还有几个人能记得贞元公这个人?想来要不了多少年,再也无?人知晓霍轻舟又是谁了!”



    周梨的确没?有听说?过贞元公这一号人,她本欲继续问的,可是见着韩玉真的情绪分明不是很?稳定,方给止住了,只将那玄虎令收起来,走过去扶他在椅子上坐下,“先生,我不知道贞元公是谁,但霍轻舟,必然会垂留青史?,万古流芳,他的战绩永远的镌刻在边境的尘土中,无?人可抹去。”



    韩玉真抬起头,这样一个常年练武之人,如今却?以一种极其脆弱的姿态呈现在周梨的眼前,“姑娘,韩玉真谢你此?话,将军泉下有知,想也欣慰公子遇着了你。”



    他说?到这后?面,声?音已?经哽咽起来了。



    周梨做不到感同身受,可是因为事关白?亦初,她好像又能感触到如今韩玉真心中悲愤难过。



    世间真是百苦,活着果然像极了下凡来历练的。



    周梨不晓得,自己这一辈子能走到哪一步去,与大家承诺的那些事情,又能实现得了多少。



    但无?论如何,她都会继续往前走,哪怕前路刀山火海!不然的话,岂不是辜负了这白?得来的一辈子了?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雨,雇来的两个媳妇急急忙忙都收着早上在院子里晒的床单。



    周梨闻声?,起身过去将书房的窗户推开?,只见一粒粒晶莹透亮的雨滴,秩序地落在窗外才发出来的绿芽上,一切充满生机。



    “先生看,寒冬不管多长,都终究会过去,春日不管再怎么晚,也会来临。”安慰人的话,她向来不太擅长。而且此?时?此?刻,面对这需要缝缝补补的人生,其实周梨心中,又何尝不迷茫慌张呢?



    一开?始,她以为这一辈子,只要阖家欢乐,不缺吃穿,白?亦初还能混个功名傍身,如此?在乡里即便他是个赘婿,也是无?人敢欺。



    可世事难料,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天灾以及那个玄妙的梦,将她打得措不及防。



    但重新计划的人生,又因这上京之事,出现了变故,她还没?想出个万全之策,如何避开?梦里的那些坑洼,却?忽然从韩玉真口中得知了霍轻舟的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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