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聿踏着夜色出宫,很快便到了京郊宅子处。

    他刚进宅子,就见万宵坐在院中饮酒,沈千聿微微皱眉:“你怎会在此?东厂无事做了?”

    万宵道:“属下是来给殿下报信的。”

    “报什么信?”

    “城阳侯府派了婆子来,这几日鬼鬼祟祟不知在做什么。”

    “可曾进宅?”

    万宵道:“这倒是不曾。”

    沈千聿点头,转身便往他房中走去,万宵见他所行方向,并非距离宋挽宅子更近的后门,不由开口:“殿下不去宋家嫡女的宅子?”

    沈千聿闻言步子一顿:“你……”

    “属下不懂。”

    万宵提着酒壶似带着几分醉意,沈千聿嗤笑一声:“深更半夜闯女子闺房,你当我是什么人?你又当人姑娘家是什么人?”

    “如此不顾女子名节,如此宵小之行岂是君子所为?”

    万宵张口,还未出声沈千聿又道:“那内侍只是明面上的身份而已,我到底是个男子,岂能因她不明真相,便欺负一个娇柔女子?”

    “且你难道不知外头还有城阳侯府的人在?明知会给他人带去祸患还执意前往,我是这等卑鄙无耻的人?”

    这几句话沈千聿说得铿锵有力,万宵一张薄唇张张合合,终是闭得死紧。

    这义正辞严的模样,让万宵险些以为前几日趁黑进入宋挽宅子的人是自己。

    “厨房可烧水了?”

    万宵点头,沈千聿道:“我去沐浴,明日再去见宋家嫡女。”

    说完,沈千聿离开,留下拎着酒壶一脸莫名的万宵。

    也不知他家主子最近怎得了,言辞奇怪不说,大晚上跑到这里来沐浴,实令人费解。

    将沈千聿抛在脑后,万宵拎起酒壶径自喝了起来。

    这处宅子不大,浴房中只有一个木桶同盥洗架,及盛放衣物的小几。

    沈千聿掏出怀中珍珠放在小几上,将衣裳随手丢在地上跨进浴桶中。

    男人闭目休憩,睁眼正瞧见了肩头上硕大一个奴字烙印。

    这东西是那南庆妖女发疯时烙在他身上的,这么多年早跟那一身伤疤融为一体。

    他往日从无感觉,不知为何,今日见到却觉得十分刺目。

    拿起水中巾帕狠狠擦了两下,沈千聿烦躁丢下起身穿衣。

    待穿戴妥当,他方收起小几上的珍珠盒子揣进胸前。

    一夜无梦,第二日沈千聿便换了一身粗布衣裳,推着辆装满青菜的木车去了宋挽的宅子。琅婆子开门见他这副装扮心中忽而一跳,瞬时便知晓附近有人盯梢。

    将人迎了进来后,沈千聿方直起身。

    宋挽正在院中同蘅芷蘅芜、锦书鸾笺融虫白蜡绞红花汁做口脂。旁边摆放着几盘已经做好凝固的,宋挽正拿了一个细细抹在唇上。

    手中的铜镜恰好将进门的沈千聿映在其中,宋挽惊讶回头去望。

    “吉荣公公到了?”

    忙拿了手中帕子将唇上胭脂擦干净,宋挽面色微红,只觉自己仪容不整的模样十分失礼。

    她耳上带着薄红,邀沈千聿入正堂落座。

    “姑娘的东西,今日奉还。”

    将那珍珠放到宋挽面前,沈千聿淡淡开口。

    “劳烦公公。”

    把母亲遗物小心收起,宋挽一如既往体贴,并未问东西为何没留给芸妃。

    沈千聿将昨日东宫入人同大皇子殁之事告知宋挽,宋挽闻言眨着眼一时无言。

    她本就姿容出挑,如今未施粉黛只唇上沾染淡淡口脂余色的模样柔媚可喜,惹得沈千聿面色紧绷,僵硬着移开视线。

    他便说万宵不懂。

    若万宵在场,怕也会同意他先前所言。

    沈千聿一脸肃色,看得宋挽几不可查的轻轻颦了眉。

    这吉荣公公一边将逼迫父亲站队之事告知,一边神色寡淡严肃,可是对宋府不满?

    一时猜不透他的意思,宋挽心中不免担忧起来。

    思索片刻,她柔声道:“这段时日同公公相处也算有些情分,有些话挽儿便直问公公了。”

    “不知太子可是对宋家不满?”

    沈千聿正默默咂摸那句有些情分,听闻此言淡淡摇头:“太子并无此意,姑娘怎会生出这般想法?”

    宋挽只见沈千聿面色愈发沉凝,有些紧张的捏起了手中帕子。

    太子此举已将整个宋府拉上船,若太子对父亲不满,日后说不得要秋后算账。

    想到虽然是宋扶先同吉荣相识,但到底是她将宋家拉拢到太子面前,思及此,宋挽便觉心中不安。

    “公……”

    “宋小……”

    二人异口同声,沈千聿道:“宋姑娘请说。”

    宋挽摇摇头,一时不知该如何说。

    说得多了只会给太子留下一个宋家贪婪无度的印象,如此反倒不美。

    沈千聿似乎明白宋挽所想,略一思索道:“审时度势而已,太子不会因此记恨宋大人,宋姑娘自可放心。”

    他可不是那等心胸狭窄之人,会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今日来是太子有一问题不解,想要问问姑娘。”

    “公公请说。”

    沈千聿道:“虽太子如今可在后宫站稳脚步,但众朝臣同天下人怕不会承认我……家主子的身份,此等窘境不知该如何化解。”

    宋挽垂眸,琢磨此话。

    太子虽然背靠东厂同姑母,但眼下也仅仅只能暂时保住太子之位而已,想要让朝臣和百姓承认他的身份实是艰难。

    他一无母可依靠,二无真心相扶的朝支持臣,背后可说空无一人,想要在朝中行走可谓举步维艰。

    想了想,宋挽轻声道:“太子身无长物,只能以德致位。”

    “姑母眼下支持太子,待太子出现在人前后,她之拥趸定会琢磨太子之势,若太子是个值得追随的明君,必会有人投诚。”

    “五皇子实在年幼,等其成长便是好大一个未知,更遑论无人知晓他日后会长成个什么样子。”

    “莫看这几日天下各处祥瑞尽出,可那些东西哪能糊弄朝中众人?说是祥瑞,倒不如说是江曼借天降异象之名,洗刷侯府先前闹剧留下的各种污名蠢相。”

    “太子虽无母族,但只要其仁义礼智根于心,日后能实行仁政,造福天下万民,会有人自愿跟随的。”

    “毕竟眼前大好人选在,又何必去等一个未知慢慢长大?”

    “太子礼贤下士,视群臣如手足,时日久了群臣必视君如腹心。”

    宋挽的语气温温软软,许是二人在谈论这大逆不道之言让她有些拘谨,是以有些个字咬得不甚真切,听在沈千聿耳中好似一个个棉花团子弹在心尖上,又酥又痒。

    他抬眸隐隐瞥了一眼宋挽,只觉宋家一定是安了些不太正经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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