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震尝试着抓住缆绳。
那缆绳好像是一团虚无,他什么都抓不到。
于是他只能游,在冰冷刺骨的海里游。
忽然他听见海里有人在哭。
有好多人在哭。
他借着月光往海底里看去。
那一眼,他恍惚了,他好像进入了一个人的人生。
他变成了一个叫做周大平的人,毕了业回家开了家豆腐店,生意不好,喜欢的姑娘也离开了他。
他又转行做水果批发,赚了点小钱,第二年在股市里亏了个血本无归。
第三年第四年找了个班上,谈了个女朋友,又被骗了个人财两空。
几经浮沉,终于做了点生意,有了些成就,娶了媳妇生了孩子。
37岁,在外出谈生意的时候,死于车祸。
大卡车迎面撞来的声音让张震猛然惊醒,他游了两下,又恍惚变成了另一个人。
这次是个女人,叫陈琳。
从小成绩很好,只是父母离异,自己在屋里做作业,外面两夫妻打得不可开交。
她努力学习,终于逃离了家庭,来到大城市读书,毕业工作。
在职场上,她遇到了许多和她一样的人。
这些人没有退路,所以真拼命啊,老板喝着咖啡,看着她们拼得你死我活。
你加班到八点,我就加班到十点。
明天开会你出三个方案,我就出五个。
终于,她杀出重围,眼看要获得那个宝贵的主管职位。
她病了。
在医院检查了三天,总算没什么大事。
但是刚要出院的那一天,地震了,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猴子撕开了她的天灵盖,吸光了她的血与肉。
张震忽然记起来,他见过这个女人。
他和江至晚,邢菲去救邢菲父亲的时候,有个女人变成了猴妖。
张震只知道这个女人很倒霉,却不知道她活得那么苦。
看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荡气回肠的故事,但是这个世界上的人太多了,你有再多的故事,却还是那么普通。
一路游,张震见了许多人的一生。
有久病床前的老人,子女在自己面前争吵着遗产,被活活气死的。
有一生蹉跎辛劳,当泥瓦匠盖了一辈子房子,没自己半套住房,在冬夜里活活冻死的。
古今中外,应有尽有。
张震都不知道自己在这茫茫沧海上游了几天,经历了几十个,还是几百个人的人生。
直到他被浪潮冲刷上岸。
他迷迷糊糊地睁眼,看着老太太在岸边缝补着一个人的尸体。
张震认得这个人,荆州总指挥穆归唐。
“穆指挥!”他脱口而出。
“你认得他?”老太太低着头,看着穆归唐的尸体,轻轻摇头,“他认不得你。”
“为什么他们乘船,我乘不了?”张震问,他再度尝试沟通天地灵气,没有丝毫反应。
天师道的任何术法在这里都无从施展。
“苦海,要你自己渡。”老太太继续摇头,“老身只知道冲洗前尘冤孽,缝补人间疾苦,你们这些大人物的造化,老身看不懂的。”
“大人物?”张震挠了挠头,“我就是个舔狗……虽然有着天师道所有的传承……”
他浑然不觉得自己是个大人物。
但是张震至少听明白一件事,原来这片海,叫做苦海。
程星淼给自己的传承叫做冥海渡舟。
名字起错了,应该叫苦海渡舟,虽然听起来没有冥海渡舟那么有气势,但是更加贴切。
老太太不说话,依旧缝补着穆归唐的尸首。
“我们过了苦海,该去往何处?”张震蹲在了老太太的身边。
老太太没说话,她缝完了尸首,就上了纸船,解开缆绳。
浪花载着她回去,只留下张震,还有一地平整放置,已经缝补清洗完毕的尸首。
一轮孤月,漫天苦海。
张震站在几千具尸体边,茫然地看着面前穆归唐的尸首:“总指挥,接下去我们去哪儿,您能不能站起来说句话,指点一下?”
“您要是诈尸我倒是不怕,咱们天师道专干……算了,现在术法用不了,您别诈尸了……”
“谁来跟我说一声,我到底死了还是没死?”
……
他的声音悠悠地飘向四周,浪涛依旧,明月依旧。
“死了。”身后忽然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
“我去!”张震猛地回头,看见一个一身白衣,拿着哭丧棒的男人,双脚离地飘着。
“人吓人吓死人啊!”张震捂着胸口。
“我是鬼。”那个人默默地伸手指着张震的胸口,“你也是……”
“鬼吓鬼,吓死鬼行了吧?!”张震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你是白无常?”
“叫白衣就可以,无常跟我们不一样。”白衣人轻轻摇了摇头。
“哪儿不一样?”张震好奇。
“无常有编,可以拿家属烧下来的银子,我们没有。”白衣捏了捏衣角,“再接引三百万人,我就可以晋升成无常。”
“你们下面也有这讲究?”张震睁大了眼睛。
“生是大夏人,死的大夏鬼,文化都是一样的嘛……无常在办公室睡着呢,出来干活的都是白衣。”白衣默默地说着,然后伸手,那些尸体凭空飘起。
白衣走一步,他们就跟着飘一步。
“去哪儿?”张震问。
“判官六扇门,看前世履历,决定工种。”白衣一边往前走着,一边说,“人性越好,功绩越大,工作起点就越高,前些日子来了个叫叶霜秋的你应该认识,刚下来就做无常了。”
“叶队起点真高,那我也算有人罩了。”张震砸了咂嘴,忽然皱眉,“嗯?你认识我?”
看这地府小鬼既然能说出叶霜秋跟他认识,自然也得知道张震是谁。
这种小鬼每天接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张震刚刚进入地府,他怎么会认识?
“城主说过,若是有人坐不了苦海纸帆,一定就是张震,带去见他就好。”白衣悠悠叹了口气,“算我倒霉,碰到你了,原本今天可以拉五车人,还得陪你去见一趟城主耽搁时间……”
白衣的怨气似乎很重,张震则是跟在他的身后,默默地想着他的话。
“我死了”“坐不了苦海纸帆”“城主认得我,而且早就交代了”
张震忽然睁大了眼睛:“难道说……城主叫张千仞?”
“张老鬼执掌教坊戏院,和城主有什么关系!”白衣回头怒视,“那老小子,昨天还让姑娘骗我三钱银子,那可是我一个月的俸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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