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王诘雪日断孽情  元冲出手助骆峰

    次日清晨,霞光微露、冷风习习,从玉华观大院传出一阵阵呼声,原来紫旭真人在教习众弟子演练棍棒功夫。

    习武过后,紫旭真人到了殿内,率众人一同诵经。随着观门开启,香客和游人渐渐多了起来。道士们各司其职,接待、值殿、以及负责膳食安排、帐房、斋醮法事等,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忙碌工作。

    紫旭真人在观内各处巡视了一番,尔后回到了密室,独自打坐。约莫过了多半个时辰,他起身活动了一番。及至午间,他简单用过了餐,回到寝室闭目歇息了一会,奈不住疲倦,合衣躺在了床上。

    涂坤趁紫旭歇息之机,悄悄溜出了道观。到了猿王洞前,他见四周无人,驾起一页小舟进了洞内。

    一路上他举着火把,四处张望查看。

    忽然他发现岸边有一只残存的火把,于是停船上岸。他捡起了那只火把仔细辨认了一番,见手柄上有自己刻的印记。

    他沿着岸边走了几步,见地面有几只散乱的脚印;再细查看那面石壁,发现有新近破损的迹象,不由得一阵窃喜……

    听说炫帝因敏泰被劫一事而雷霆震怒,太子为此深为惶恐不安,一连数日待在少阳宫内,不敢外出半步。

    过了几日,太子觉得风声已小,他有些按捺不住,想外出打探一下情况,于是带着付果装作要去紫辰宫看望炫帝,绕道去了趟太乐署。

    两人行至乐坊院内,不料被身后的贾升看见了。

    太子并未察觉到;他绕过了排练厅,疾步进了王诘的宿舍。王诘正伏在案前修订乐谱,忽见太子来访,惊异之下赶忙起身行礼。

    太子开口便问,敏泰可否离京了?

    “是的,他已走了三日了。”王诘小心答道。

    “那,可有人败露了行踪?”

    “这,目下还不清楚……”

    “唉,国事堪忧哪。”太子神色忧郁踱了几步,到了窗前又转过身子,“通知达复他们,近期务必收敛锋芒、多加防范;还有,若非万分紧要之事休来面见本宫!”话毕,太子带着付果匆忙离去。

    贾升在窗外偷听了一阵,见太子走远了,才进了王诘的宿舍,板着脸问他:方才太子都说了些什么?

    “这,他只是路过,问了些正元节要上演的曲目。”王诘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别逗了,我可是全听见了……”

    王诘听了淡然一笑:“贾大人既然已知,又何必问我!”

    贾升哼了声,道:“念你是个人才,贾某才好意提醒;当心哪,宫闱之事可别陷得太深了。”

    苦劝了几句,见王诘仍不肯吐露一丝真情,贾升自觉没趣只好怏怏不乐的走开了。

    这日,元冲正与尤潜等人在商议与回纥盐运之事,忽然阿春来见,说骆峰有令请他速去进奏院一趟。

    元冲问是何事,阿春只是摇头说不知。元冲心生困惑,骑了匹快马急匆匆赶了过去。

    到了进奏院,骆峰早已在客厅等候着他了。一见面,便愁眉苦脸对着他道:“帮主,你可要救我一命哪。”

    元冲不解,问这是为何?

    “大帅命我十日之内捉到凶手,可这偌大的京城,我上哪儿去找!”骆峰唉叹了声,“一旦违令,骆某全家不保呀!”

    元思听了心头一震,冷笑道:“何需十日,半日之内便可将凶手捉拿归案。”

    “帮主何出此言……”

    “要是元某没猜错的话,李云翰就是那嫌凶。”

    “这,怎么会呢?”骆峰惊道。

    “事发当晚我曾与那人交过手,他所使用的剑法与元某的五行霹雳刀颇为相似。”

    骆峰听了不以为然,“这未免太过牵强了;江湖之上高手众多,刀法相近亦不足为奇。”

    “那,骆大人之意……”

    “骆某以为,凶手定与那禁军有关。”骆峰拿起了桌上的箭支,轻轻晃了晃,“此箭乃疑凶所遗,褚帅也已验过,确认是神臂营专备之械……”

    “你、想糊弄大帅?”

    “不。当下谁是真凶已无关紧要,褚帅不过是想借此报复骆某,强逼小女与其子成婚。”骆峰说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事到如今,也只有元弟能救了。”

    元冲迟疑了片刻,欲扶他起来,可骆峰不肯,道:“退一步说,即使抓住了李云翰,大帅要是还不信呢?以大帅之脾性,小女仍难逃此劫哪。”

    元冲听了一时不知所措,愣怔着不语。

    骆峰流泪道:“元弟,看在你我多年的情份,救救锦儿吧。”

    “你想怎样?”

    “为今之计只有嫁祸于杨嗣郎。”

    “这……”元冲犹豫了下,“此事关系甚大,且容我再想想。”

    骆峰听了随之起身,颔首道:“那就拜托元弟了。”

    两人坐下来又密议了一阵,忽然焰鹰堂堂主尤潜来见,说是褚庆要见元冲。

    元冲接令后不敢耽搁,随之赶往伏龙山庄。

    进了庄内,褚庆笑吟吟招呼他坐下,问:“那晚在进奏院,帮主曾与那贼凶交过手,不知有何看法?”

    “这,当时夜色昏暗,加之贼凶蒙面,未曾看清其面目。”

    褚庆“嗯”了声,紧盯着元冲:“不会是李云翰所为?”

    “不是。”

    “帮主为何如此肯定?”

    “恕元某直言,李云翰高瘦,而凶手矮壮,两者体形不一;再者,李云翰乃一游走文士,与大帅素无冤仇,他怎会冒死行凶?”

    “照帮主所言,凶手是另有其人了……”

    “没错。事后元某细想,此二人刀法凶狠,更像是一伙职业杀手;还有,从现场遗留的几支羽箭看,又与那禁军神臂营有关。”

    “帮主越说,我倒是越糊涂了。”褚庆阴笑了下。

    “还有,那晚大帅临时下榻于进奏院,按说此事十分保密,贼凶又怎会提前得知、预先设伏呢?”

    “难道有内鬼……”

    元冲点了下头。

    褚庆沉思了一阵,阴沉着脸道:“骆峰行事,我总是有些不放心;这样吧,帮会之事呢,你且放一放,这几日全力查找真凶。”

    元冲听了当即答应了。

    秋去冬至,转眼间天气冷了下来。

    为庆贺上元节,连日来王诘在太乐署加班加点排练节目疲于应对。

    这日,他带着一众乐工在乐坊里演练,忙得大汗淋漓间,平钰率着宁芯等人走了进来,将那些乐工强行驱散走了。

    平钰一脸肃然,对着王诘道:“今日你必须做出决断,要么离开我,要么与那姓楼的一刀两断!”

    “不必了;”王诘面无表情,“咱俩的事不是早就两清了!”

    “你清了,我可没清!”

    王诘听了黯然不语,直愣愣地望着窗外。

    正僵持间,贾升闻讯赶了过来,拜见过平钰,问她何事?

    平钰喝道:“走开,这儿没你的事。”

    “殿下,这可是为陛下上元节准备的节目,若是耽误了,小的可吃罪不起哪。”贾升毕恭毕敬道,尔后又瞅了眼王诘,怨道,“怎么又惹公主生气了;还不向她陪礼道歉!”

    王诘并未理睬,长叹一声默默走到了桌前,取过了一架古琴,大步出了户外。

    天空灰蒙蒙的,飘落着小雪,地面上似洒了层薄薄的柳絮,随风起舞。

    王诘将琴摆放于石几上,坐下后悲愤地弹奏了起来。琴声清脆、凄婉,如泣如诉,穿行于朵朵轻盈的雪花间,回荡在静谧的皇宫上空。

    琴声传到了平钰的耳里,似敲打在她的心上;她默然静听了一阵,往事一幕幕浮现,伤心的泪水不由得夺眶而出。

    雪花纷纷落下,皇宫内外一片静谧。忽然从珠镜宫方向传来了一阵喧嚣声,只见炫帝带着杨嗣郎、高峻等人轻步走了过来。原来,自懿妃入了后宫,宸妃倍受冷落,终日郁郁寡欢;加之入秋后天气骤冷,肺心病重犯,遂病倒在了床上茶饭不思。炫帝闻听后,趁着杨嗣郎觐见之机,前往珠镜宫看望她。见宸妃面容憔悴、言语无力,他颇为伤心。于是安慰了她一番,又叮嘱御医好生疗治、不得延误。

    出了珠镜宫,恰逢着漫天雪花飞舞。因是今冬第一场雪,炫帝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舍了车轿,一路漫步赏雪。

    他沿着石子甬道向西缓行了一阵,方才的郁闷之情随之悄然消散,不知不觉间到了太乐署。

    还未到乐坊,便远远地听到了阵阵琴声。炫帝本是乐曲高手,一听那琴音凄婉无比,不禁心起好奇欲前去察看个究竟。

    到了近前,只见风雪之下王诘一人在抚琴长吟,不由得皱紧了双眉。

    王诘像是没有丝毫察觉,依然在专注如故安心弹奏。

    炫帝静听了一阵似有所悟,独自步入了厅内,只见平钰公主闭目静坐,泪湿粉颊。

    “小妹,这是怎么了?”炫帝轻声问道。

    平钰抬了抬眼皮,向他轻轻点了下头,又安坐如初。

    宁芯急忙向炫帝施礼,一边解释道:“陛下见谅,每日巳时,殿下都会按时做功课。”

    炫帝听了面无表情,稍抬了下头,漠然望着窗外。

    这时,王诘抖落了身上的一层浮雪,疾步进了大厅,拜见过炫帝。

    炫帝板着面孔道:“冰冷之天,何故一人对雪弹琴?”

    王诘朗声道:“回陛下,冰雪洁净,可以净身、洗心;天地苍茫、万赖俱寂,方得与其交融、修炼心性。”

    “一派胡言!”杨嗣郎怒目道,“你无端惹恼了公主殿下,闯下了大祸,还不赶紧向她赔罪!”

    “杨大人,气由心生,非在下一人之过。”王诘不慌不忙,“在下能有今日皆因公主相助,此恩无时不铭记于心;只是公主非要在下休妻,王诘断不能从。”

    炫帝听了若有所思,微微点头。

    杨嗣郎冷笑了两声:“好一个伶牙俐齿!你可知得罪公主的下场?”

    “当然知道了,”王诘辩解道,“只是婚嫁之事,须得男女两情相悦方可长久,又岂能揠苗助长图一时之快!”

    “哼,朕要是命你休妻呢?”

    “回陛下,徒得一具枯木罢了;木虽在,可心已死!”王诘鼓足了勇气,道。

    贾升见状赶忙上前一步,对着王诘责斥道:“你少说两句行不?再有一月,就是上元节了,还不快去加紧演练节目,却与公主置什么气,真是荒唐!”

    “是,大人,在下这就去排练。”王诘会意,随之向炫帝施礼告辞,离开了大厅。

    平钰见王诘走了,她猛然站直了身子,板着面孔飘然而去。

    炫帝摇了下头,望着平钰远去的背影长叹一声,道:“唉,这个小妹,可真是命苦呀……”

    炫帝说着流下了泪水,步履沉重走到了窗前,回过了身子慨叹道:“回想当年武后临朝,朕的母后不幸遇害,那时小妹尚且不到四岁。没了母后的佑护,朕和她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孤苦伶仃任凭风雨吹打……她的童年,几乎是在宫廷那一段最血腥的日子里度过的。待朕即位,对她是百般溺爱、一味纵容,不意竟使她养成了这般心性;她的婚事呢,也是一再受挫……”

    “陛下勿忧。”贾升走上前来,毕恭毕敬道,“臣有一言;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依臣之见,还需另想办法才是。”

    炫帝“嗯”了声,道:“是呀,强娶强嫁虽成一时之快,可毕竟有损皇室的脸面。”

    杨嗣郎思量了片刻,道:“民语有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陛下何不以兄代父,为皇公主再择一门亲事,让她移情别恋,走出低谷。”

    贾升听了跟着附和,说京城才俊众多,何愁找不出一门好的亲事!

    炫帝对着杨嗣郎、贾升苦笑了下,道:“二位想的也太简单了。自她第一次婚姻失败,朕为此可没少操心;可是小妹固执己见、非要自己去找不可。唉——没想到这一误就是数十年哪。”

    杨嗣郎有心讨好炫帝,道:“只要陛下点头,臣等愿为陛下分忧。”

    炫帝听了龙颜大悦,笑道:“那好,小妹的婚事,就有劳各位了;若能成全此事,朕必有重赏!”

    杨嗣郎、贾升听后,随即答应了。

    为救骆峰,元冲回到帮会后与幺红苦苦密谋了一番,终于定下了一条计。

    黄昏过后,幺红从帮众里精心挑选了一高一矮两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将他们带到了一间密室。元冲见了很是满意,谎说有件刺杀任务,令他们先比试一番武功。那两个汉子不明就里,随之打斗了起来。幺红趁其精疲力竭之际杀死了二人,尔后将尸体偷偷运到了渭河边。

    做完了这一切,元冲派人分别去通知褚庆和骆峰,说是在渭河北岸找到了刺案的凶手,请他们亲往现场察看。

    褚庆接报后未敢耽误,带着倪遂等人急匆匆赶到了渭河边,下了马直奔那浅滩走去。快到那两具被青布覆盖着的尸体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问元冲是如何发现的?

    元冲说,此处乃泾、渭两水交汇之地,水流平缓,大船吃水量深,一到此地便会减速行驶;船只因尸体牵绊,故而被人发现。

    褚庆听后“嗯”了声,走上前去俯身揭开了青布,只见两具尸体容貌尽毁、十分狰狞,不禁心生厌恶转过了身子;他问元冲,何以断定是刺客?

    “在下曾与那刺客交过手,这两人呢,无论身高、胖瘦都与之相似;还有,这一把佩刀。”元冲说着让人递上了一把腰刀。

    褚庆接过了后细看了一番,见那剑柄上刻着南衙禁军的字样,不禁惊道:“这不是禁军的制式刀械么……”

    “没错,是他们身上所带。”元冲神情肃然,顿了下,道,“凶手所用箭支、刀械皆与禁军有关,必是他们行事失利而遭人灭口。”

    褚庆听了若有所思,阴笑道:“遭何人灭口?”

    “公子试想一下,当今朝野之中敢与大帅为敌者还会有谁?”

    “杨—国—忠。”褚庆脱口而出。

    “没错,是他。此人阴险狠毒,敢对大帅下此狠手者,也只有他了。”

    褚庆听了直咬牙,恨恨道:“杨—国—忠,咱们走着瞧!”

    话音刚落,骆峰和幺红急匆匆赶到了近前。褚庆见了一愣,问他怎么来了?

    骆峰肃然道:“一早接元帮主急报,说是发现了两具疑尸,叫骆某前来辨认。”

    褚庆轻轻摇了摇头,道:“面目尽毁,大人就不必看了。”

    “这,”骆峰迟疑了下,问,“可弄清了他们的身份?”

    褚庆嘿嘿一笑,将目光移向了元冲:“那就问元帮主吧。”

    元冲面色镇静,说方才他与褚庆查看过了,初步认定此二人就是刺客。

    骆峰听了甚是激动,道:“好,那就据此深挖下去,揪出他的幕后真凶……”

    “骆大人,你想闹得满城风雨?”褚庆冷冷道。

    骆峰听了一愣。

    元冲对着骆峰微微一笑,道:“这幕后真凶呢,大人怕是不会想到吧。”

    “哦?”

    “从种种迹象分析,杨嗣郎难脱嫌疑。”元冲语气坚定。

    “杨嗣郎,他……”骆峰一脸惊愕。

    未等元冲开口,褚庆对着骆峰不冷不热道:“你不是担心无法向父帅交差吗?大人放心,我会向父帅禀报的,就说是贼人劫财未遂、已畏罪自尽。”

    “那、就便宜了姓杨的不成?”

    “嗯。刺客已死,线索已断;一旦杨嗣郎反咬一口,将事情闹大了,只恐连陛下也不好收场哪。”褚庆有些无奈,道。

    “是,骆某明白。”

    褚庆瞅了眼骆峰、元冲,恨恨道:“娘的,这笔帐迟我早会算的!”说毕,他耷拉着脸离开了浅滩,上了青海骢带着倪遂等人纵马而去,很快消失在了苍茫的雾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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