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思邈看着眼前的长孙娉婷,不禁感慨万千。



    他本为出家之人,却也无法割舍红尘的牵绊,境界修为越高却越觉得万丈红尘才是真正应该待的地方。



    “师尊说过,晚辈的路不在师门而在远方,晚辈去年就辞别师尊,来到了晋王殿下身边,也算就此与师门无缘了。”



    长孙娉婷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老人成精的孙思邈也听了出来,这是不想让自己暴露她的来历啊。



    “山门也好,红尘也罢,但能潜心修行就是好去处。秦家二小子说晋王殿下有恙,待贫道过去一观吧——”



    境界大幅提升的孙思邈,医术也是水涨船高,如今才算是真正的神医。



    尤其是这几年来,他还隐隐知道了自己门中的一些秘辛,原来那些传说中的人物,竟然都是自己门中前辈啊?



    只是,山门就那么大,他们又都在哪里居住呢?



    “孙真人,晋王殿下究竟是怎么了?他已经这样酣睡五天五夜了。”



    看着孙思邈的面色逐渐凝重,候在一旁的秦怀玉和长孙娉婷,连大气也不敢出,直到孙思邈检查完毕,才敢出言问询道。



    孙思邈没有作答,而是站起身来,在李治这间卧房里来回溜达了两趟,最终,将目光停留在床榻对面的白墙之上。



    “长孙丫头,你可知道此宅原来是何人所住?”



    没有等到孙思邈的答复,却等来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这个,听说是一位姓单的将军,都过去很多年了。因为此宅装潢太过显赫,一般人都不合适住进来。”



    “此次恰逢晋王殿下赈灾到此,魏征大人才特意让人给收拾了出来。”



    长孙娉婷只好尽自己所知,告诉了孙思邈。



    “姓单?那就错不了啦,冤冤相报何时了啊,没想到却报在了晋王殿下身上,也得亏是晋王殿下,换一个人恐怕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孙思邈活了九十九岁,那也是从大动荡的年代过来的,在洛阳之地,又是一位姓单的将军,除了那位还能有谁啊?



    “孙真人,您就说到底怎样才能救醒晋王殿下吧?”



    一向还算是稳重的秦怀玉,这几天也被折磨的失去了耐心。



    “晋王殿下如今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他或许能够感知到周围的一切,却无法正常醒来,是因为他丢失了魂魄。”



    “什么?丢失了魂魄?——”



    孙思邈的话,听得秦怀玉和长孙娉婷都大吃了一惊,别说没见过,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者,一名胎光,为太清阳和之气;一名爽灵,为阴气之变;一名幽精,为阴气之杂也。”



    “七魄者,依次为天冲魄、灵慧魄、气魄、力魄、中枢魄、精魄、英魄。一名吞贼,二名尸狗,三名除秽,四名臭肺,五名雀阴,六名非毒,七名伏矢。”



    “三魂在于精神中,而七魄在于物质,所以人若离世便是三魂归天,七魄入地。”



    “如今的晋王殿下,就是缺失了一魂一魄,如果七七四十九天之内,不能够让魂魄归位,恐怕晋王殿下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孙思邈仔细地给这二人讲述着,他自己的心里也有些后怕,这些原理是五年前的孙思邈无法理解的。



    潜修了几年,没想到一下山就让自己碰到了,而且还是在晋王李治的身上。



    “孙真人既然知道此病症,可否施以援手?”



    听到孙思邈讲得头头是道,长孙娉婷的心情总算是放松了许多。



    “呵呵,长孙丫头,你也太高看贫道了。要说人吃五谷杂粮,有个头疼脑热的病,贫道或许还有把握治好。”



    “眼下晋王殿下这种情况,严格意义上来讲,根本就不能算是病,而是冲撞了不干净的东西……”



    孙思邈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急忙收口了。



    “那该怎么办?如果连孙真人都束手无策,这天下之大还有比孙真人更厉害的神医吗?”



    即便孙思邈说了李治这不是病,秦怀玉依然觉得要找人医治才是。



    “二位,你们速速给殿下穿戴整齐,套一辆马车,咱们带着晋王殿下求医去——”



    思索了片刻,孙思邈从怀中掏出一物,苦笑了一声,心中暗道。



    “晋王啊晋王,是该着老道欠你的吗?上次耗费了老道最后一颗‘护心丹’,这次,刚刚从师门得到的‘请神符’也要用掉吗?”



    见孙思邈说的庄重,秦怀玉和长孙娉婷也没敢耽搁,秦怀玉亲自去找了一辆马车,车厢遮的严严实实的。



    担心李治躺着难受,长孙娉婷还特意在车厢内铺了两床被子,将马车直接赶到了李治的卧房门口,由秦怀玉将他背了出来。



    后宅伺候的内侍和宫女也不敢多问,长孙娉婷特意嘱咐了两句,任何人问起一律不准对外乱说,才开了后门驾车而去。



    ……



    马车在孙思邈的指引下,出了洛阳北门,径直向北走,眼看要到洛水了,才转向东行。



    “孙真人,咱们这是要到哪里去啊?”



    秦怀玉亲自在驾车,车厢内,孙思邈和长孙娉婷,一左一右护卫着昏睡的李治。



    “继续往前走吧,前边十里处有座庙宇,那就是我等要去的地方。”



    孙思邈不愿多说,甚至开始闭目养神,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十里路程,挥鞭即到。



    “‘洛神庙’?孙真人,这?……”



    “还愣着作甚?背着晋王殿下进去——”



    孙思邈瞪了一眼秦怀玉,将他未问出的话给噎了回去。



    这是一座“洛神庙”不假,景象却凄惨的很,要不是秦怀玉眼尖,都未必能认出横匾上的名字。



    大门都不知道被谁摘去了,当秦怀玉把李治背出马车的时候,孙思邈已经先他们一步,进入了“洛神庙”的院子。



    这还能是院子吗?



    小院原本也就不大,此时却杂草丛生,足有半人高。



    他们一进院子,甚至都看到一只兔子窜了出来,然后又转头跑掉了。



    这个“洛神庙”也不知道多少年没人居住,左右两侧的配殿都已经倒塌了,唯有正中的“洛神殿”主体还在。



    当孙思邈推开半掩的殿门时,一股陈旧的气味扑面而来。



    “孙真人,咱们真的是要来这里求医吗?”



    “洛神殿”虽然陈旧,光线还算不错,毕竟四壁连同房顶都有不少破洞的地方,简直不能再残破了。



    秦怀玉都有些怀疑,如果他们几个走进殿里去,会不会随时要应对这座“洛神殿”的坍塌?



    也没看到孙思邈从哪里掏出了一柄拂尘,左右甩了几下,正中间那座“洛神娘娘”的神像就干净了许多。



    原来,孙思邈悄悄地施了一个“除尘术”,虽然无法焕然一新,也总算清除了神像和供台上的灰土。



    可惜,地上连个拜垫都没能留下,更找不到焚香的一应设施。



    秦怀玉和长孙娉婷扶着李治站在殿门口,眼睁睁看到孙思邈撩衣服拜倒在“洛神娘娘”的神像前,口中念念有词。



    然后,从怀中取出有且仅有的一张“请神符”,口中默念一段咒语。



    顿时,孙思邈手中的“请神符”,竟然凭空消失了?



    “‘百草门’弟子孙思邈,拜上洛神娘娘,今有大唐晋王殿下李治,遭逢不测,一魂一魄脱体他去。”



    “此子命中当为大唐之嗣,弟子孙思邈虽有心相助,奈何才疏学浅、技艺匮乏,无力召回其丢失魂魄。”



    “万望洛神娘娘看在药祖金面,和大唐数千万黎庶的福祉上,出手相助一二,弟子孙思邈感激涕零!”



    孙思邈心中默默祷告,再次虔诚地叩了三个头。



    “将李治留下,尔等皆退出殿外,不得窥探——”



    突然,孙思邈的识海中,一道声音响起,如钟如鼓、肃穆庄严。



    孙思邈浑身一震,没敢发出声音,更没敢四下张望,恭恭敬敬地又叩了三个头,慢慢起身倒退着到了殿门口。



    “秦家二小子,长孙丫头,把晋王留在此处,咱们先退出去吧——”



    孙思邈淡淡地说道,内心却早已像开了锅的滚水一般,强压着那份激动和兴奋。



    “孙真人,这怎么可以?……”



    秦怀玉还想反驳,却被旁边的长孙娉婷轻轻地捅了一下。



    秦怀玉无奈,闪掉自己的披风,铺在殿中相对平整的地方,然后才把李治轻轻放下,仰面朝上躺着。



    三人依次退出了“洛神殿”,孙思邈走在最后,还顺手带上了早已残破的殿门。



    一直退出了院子,来到了“洛神庙”门外守着。



    “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问,只管静静地等着吧。”



    看着一脸迷茫的两人,孙思邈低声地告诫道,率先背对着“洛神庙”,连看都不敢回头看上一眼。



    ……



    不知此方何方,不知此处何处。



    龙潜涧底,虎伏崖前。



    几树桃梅花正放,满山瑶草色皆舒。



    幽鸟如诉语,驯鹿近人行。



    白鹤伴云栖老桧,青鸾丹风向阳鸣。



    “二兄,你难道真想插手此事?”



    一排三座位,居中者顶生二角,居左者披叶盖肩腰围虎豹之皮,居右者却身穿帝服。



    方才说话之人,正是那位披叶盖肩腰围虎豹之皮者。



    “哈哈,三弟,这祭了请神符的是你‘百草门’的人,如今却求在了大兄女儿的庙宇,你等二人都无动于衷,难道想让我也袖手旁观吗?”



    “抛开这个孙思邈不谈,我感兴趣的却是李治那个小子,也许我的衣钵又找到了一个传人啊。”



    这是居右身著帝服那位。



    “二弟,李治命中当为大唐第三代之主,他若传你衣钵,岂不违背了那几位的规定?”



    “人间帝王,三百岁已是奢望,岂能觊觎长生?为兄劝你还是不要引火烧身的好。”



    居中那位顶生二角者说话了,信手又抛了一次手中的龟壳,眉头再次皱了起来。



    “大兄、三弟,我要将功法传于此子,岂会是一时兴起?已经深思熟虑很久了,理由有三。”



    “此子生来‘天漏之体’,如今却已完成筑基,而且文武皆通,更有甚是竟然还沾染了月华之力,此其一也。”



    “如果不是他先学会了三弟传下的‘五禽戏’,又学会了我的‘望气术’,凭借你我兄弟的境界,居然都无法感应到他的存在,这就恰恰证明了他的与众不同。此其二也。”



    “哈哈,二兄的第三个理由,是否还在对‘人皇’一事耿耿于怀啊?”



    没等这身著帝服之人说完,居左的披叶盖肩腰围虎豹之皮那人抢问道。



    “哎,好吧,如果真要引火烧身,你们兄弟三人一同承担就是了,在此枯坐了数万年,如果真能来点儿刺激的,也未尝不是一件乐事。”



    收起地上的龟壳,居中头顶二角的大哥说道。



    只见他伸出右手食指,向东方一点,又向西方一点,虚空中指划阴阳,然后轻轻往下一指,一道白光、线坠下界。



    与此同时,一左一右那二弟、三弟也齐齐动手,那一刹那,日月星辰仿佛都彻底静止了。



    “多谢二弟、三弟相助,时机尚未成熟之时,遮掩一下天机是应当的。不过,总觉得此子身上隐藏着特殊的秘密,似乎已经有大能为其遮掩了天机?”



    三人面面相觑,却也不明所以。



    连居中那位的先天八卦都无法算出,他们实在想象不出,这三界之内到底还有何方大能有此逆天本领?



    “既然大兄出手替此子稳固了神魂,二兄又将传他妙法,我就帮他淬炼一下体魄吧。”



    居左的披叶盖肩腰围虎豹之皮那人,居然从头上拔下一棵枯草,在虚空画出一道人形,然后将这棵枯草放入口中嚼碎,“噗”的一声,再喷向虚空中那道人形。



    再然后,那道人形竟向下落去,方向正是方才居中头顶二角之人食指所点之处。



    “不知二弟要传何功法给此子?”



    大哥和三弟都意思完了,终于轮到了今日要挑起事端的正主。



    “哈哈,自然是将‘轩辕诀’给他,不过却要改头换面一番才是。”



    居右帝服者说完,摊开右掌出现了一枚玉符,只见他不断地编制着一道道法印,原本金光闪闪的玉符,竟然变成了青绿色。



    “‘沧溟诀’?二兄,您这是想做好事不留名姓呢?还是怕将来此子捅了篓子牵扯到你啊?哈哈哈——”



    就见帝服之人手腕一翻,手中这枚已经变为青绿色的玉符,已化为一道光,向着下界划去。



    ……



    “刷——”



    “刷——”



    “刷——”



    守在“洛神庙”外的孙思邈,仿佛感觉到空气中有三道轻微的波动,心生好奇却也不敢回头去看。



    而秦怀玉和长孙娉婷二人,更是老老实实地站在两旁,尽量让自己沉静下来。



    “怀玉兄,娉婷姑娘,你们二人站在那里做甚?”



    “对了,此处是什么所在,怎会如此残破?”



    “啊!孙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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