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总最近很忙,忙着搞投资。
他不缺钱,但也不会坐吃山空,在利润可期风险可控的情况下,该划拉还得划拉。
相比龙盛,他无疑更看好新生的远方科技,化工行业的潜力还是巨大的,别看最近一段时间各公司被安全环保折腾的鸡飞蛋打,业内大佬都能看到一片乱象下的勃勃生机。
只要你的公司足够规范,只要你的产品拥有核心竞争力,甚至只要摊子够大产品线够长,就能赚的盆满钵满。
毫不夸张的讲,对化工行业来讲,这又是一个大风口。
这一次,彭远方无疑又走在了最前列。
从龙盛果断抽身而出,然后拉石油大学入伙,有资金,有技术,有经验,有人脉,以令人侧目的姿态演绎了一出悲壮的王者归来。
说实话,没有人不眼红。
庆幸的是,这个摊子太大,启动资金就要耗资数亿,彭远方一个人撑不起来,他需要帮手。
一个赵锦山还不够,赵锦山很有钱,但是他被家大业大的金邦拴住了,这是他的根基,目前看来很稳固,盈利能力也很可观,不可能转手。
刘总也很有钱,关键是,他已经渐渐摆脱了龙盛的枷锁,前段时间趁着市场回暖,他通过各种操作转让了10%左右的股权,目前持股比例已经下降到不足40%。
现在的龙盛集团,大股东是蒋明启,持股比例达到45%。
三个老头,卯足了劲儿要唱一台大戏。
这个戏怎么唱,需要好好合计合计。
毫无疑问,三个人中,牺牲和付出最大的,是彭远方。
另外两个人各有退路,彭远方则倾其所有,背水一战,而且这个盘子是他搞起来的,必须由他主导。
公司是合伙人形式,出钱的就这三个人,出资比例均分,将来赚钱也均分,但是彭远方拥有公司的绝对控制权,就算将来公司上市,持股比例至少达到50.1%。
为了方便资金进出,老头们一合计,决定成立一家投资公司,专门服务于远方科技。
在此之前,刘总和彭总成立的志同投资,一度是龙盛集团的最大股东,现阶段还持有龙盛接近30%的股份。
刘总计划将该部分股权彻底转让出去,找蒋明启就是商议这件事。
如果志同投资彻底退出,刘总在龙盛的总持股比例直接下降到25%,这个蛋糕,肯定先给蒋明启啃,就看他能吞下多少,剩下的再转让给其他小股东。
第二天上午九点,蒋明启驱车前往刘总的别墅。
“您什么时候回来的?”两人在客厅坐下,蒋明启笑呵呵的问道。
“前天就回来了,最近公司没什么事儿吧?”刘总给蒋明启倒了一杯水,拿过来放在他面前,笑着问道。
蒋明启很清楚,这句话跟今天天气很好一样没有营养,老头对龙盛那些杂七杂八的事儿,早就一点儿兴趣没有,所以他不会愚蠢到给个筐就赶紧趴下下蛋,连忙站起来接过水杯,脸上带笑,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还行吧,反正就是那些事儿~~”
客客气气的聊了几句,客厅内陷入短暂的沉默中,两人很有默契的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刘总率先放下杯子,看着蒋明启,开门见山的说道:“今天喊你过来,主要就是商量股权转让的事儿,实不相瞒,彭总呢,想从志同撤资,我也不想再操这个心,打算将志同撤出来,先跟你商量一下,看看你有没有兴趣~~”
“哦,全部撤资吗?”蒋明启表情平静,轻声问道,说实话,他已经猜到老头子十有八九又想减持,不管怎样,老头子还是比较讲究的,每次都先征求自己有没有增持的意愿,但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次这么大手笔!
蒋明启想吞,但是一口吞不下,另外一方面,刘总减持如此快速坚决,他多少有些不安。
天下熙攘,皆为利来利往,老头子肯定不是不想操心那么简单,他十有八九嗅到了什么危险。
“嗯,全部撤资!”刘总轻声说道,语气肯定。
蒋明启沉吟不语。
“我也不瞒你,从一开始,从龙盛减持,就是我的既定目标,那个时候行业和公司的形势都不明朗,风险和机遇参半,我计划减到50.1%,这算是攻守兼备的策略,无可厚非~~”
“你可能想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形势越来越明朗,公司效益日渐好转,我怎么反而退出的更坚决了呢?”刘总看着蒋明启,笑眯眯的说道。
“您肯定有您的打算~~”蒋明启笑着说道。
“说白了,就是人老了,精力不够了,胆子也小了,关键是,后继无人,年轻人都不想接盘,仅存的那点儿精力和激情也没着没落的,剩下的路已经不多,只想走的安安稳稳踏踏实实~~”刘总苦笑着说道。
听到后继无人这四个字,蒋明启也是一脸感慨。
“时代一直在变,新事物层数不穷,年轻人的思维和想法,我们已经跟不上趟,就拿赵阳来说,当初是我软硬兼施,硬逼过来的,现在已经完全压不住了,最多到年底,他就会拍屁股走人!”
“你也知道,他之前搞金融和风险投资,说实话,这比搞实体挣钱快多了,对专业人士来讲,只要搭配合理,完全可以将风险控制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这是赵阳的原话,我反驳不了!”
“别的不说,今年大半年,他投资的各类项目,综合收益达到60%!”
“我呢,搞了一辈子企业,不知道是不是观念老旧,总觉得踏踏实实做实体才能细水长流,搞金融风险太高,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道理!”
“赵阳说,那是赌徒心态,专业人士知道如何趋利避害,更懂见好就收!”
“大家理念不同,谁也劝不了谁!这又不是亲儿子,还不敢逼狠了!还是那句话,我老了,既然后继无人,这个盘子只能转出去!”
“既然没有精力再去当这个家操这个心,就不要霸占着位置不撒手,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刘总慢悠悠的说道,脸上带笑,目光诚恳。
蒋明启点头不语。
“我现在呢,说白了也是搞投资,但是我只投资实体,而且是熟悉的行业!”
“说实话,我很看好化工行业的潜力和前景,明眼人都知道,最困难的时候基本上已经熬过去,远了不说,接下来的十几年,不出意外的话,都将是收获的季节!”
“既然如此,为什么一下子撤资这么多呢?是不看好龙盛的前景吗?”
“不是!”
“只是不想把鸡蛋放在一个筐子里!”刘总看着蒋明启,笑眯眯的说道。
蒋明启心中一动,下意识的问道:“您投资了彭总的公司?”
刘总没说话,笑着点点头。
蒋明启一下子明白过来,心情莫名复杂,有释然,有羡慕,还有一丝迷惘。
释然是因为,他终于明白刘总撤资并不是因为预感到什么不可控的风险。
羡慕是因为,彭远方重新扬帆起航,有机会的话,谁不想搭上这艘大船?
迷惘是因为,两个老家伙又走到了一起,剩下自己扛这个摊子,从今往后,真的就只剩下自己了!到底能走多远,心里真没底!
一个多小时以后,蒋明启心事重重的离开刘总的别墅。
他的车停在不远处的路边,走过去正好经过彭总的大门,出门之前,他特意瞄了一眼,院子里没人,于是赶紧跟刘总告别,快步离开。
紧赶慢赶,院子里倒是没什么人出来,刚松了一口气,却在胡同口遇见了另外一个不想看见的人!
李牧找彭总汇报工作,刚从车上下来,就遇见了迎面而来脚步匆匆的蒋明启。
两人几乎同一时间看到对方。
蒋明启的眼神瞬间冷冽,眼神微眯,静静的看着李牧。
李牧表现如常,目光澄净,恭恭敬敬的打招呼:“蒋总!”
蒋明启停下来,看着李牧,淡淡的笑了笑:“我们做个交易吧!”
“您言重了,有什么吩咐直接告诉我就行!”李牧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他很清楚,林平泽跳槽,彻底惹毛了蒋明启,他现在正是盛怒的时候,怎么解释都没什么用,只能见招拆招,平常心对待。
“你不用挖空心思的拆龙盛的后台,还想挖谁,列个清单,我一并扫地出门!”蒋明启冷冷的说道。
这不是什么气话,他有这个底气,他正准备启动二次涨薪计划,这一次涨薪,肯定不是普涨,要深入调查,有的放矢,只要薪水到位,就没有留不住的人!那些心有异志的,最好在此之前全部剔除!
他已经安排梁天成深入调查所有有可能跟李牧或者江云义有来往的人!
“我没什么计划~~”李牧有些无奈的说道。
“你以为我在跟你说气话?”蒋明启淡淡的反问道。
“您肯定不会跟我一般见识~~”李牧说道。
“我最后跟你说一次,不用鬼鬼祟祟的私下玩弄小手段,三心二意的我也不想留,你全带走,省的我大动干戈!”
“您看着办吧!”事已至此,李牧不想再多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辆甲壳虫风驰电掣的驶过来,在两人面前戛然而止,小车内,彭安宁斜了李牧一眼,满脸热情的跟蒋明启打招呼:“蒋叔叔好!”
“你好,你是安宁吧?”蒋明启笑着问道。
早年间,在刘总的斡旋下,三家私下还经常聚餐,彼此颇为熟悉,后来随着孩子们长大,一个个有了主意,不愿意参加这种聚会,没了这层天然的润滑剂,定期聚餐不了了之。
说起来,两个人上次见面,好像还是彭安宁刚刚工作没多久,一晃差不多也有十年时间。
蒋明启之所以一眼认出彭安宁,主要是因为彭安宁身上的印记最为清晰,不光跟彭总长得贼像,性格也如出一辙。
“是的,您来看我爸?”
“不是,刚从刘总家里出来~~”蒋明启很自然的回答道。
“是这样啊,那来家里坐坐呗?”彭安宁热情的招呼道。
“改天吧,今天还有点儿急事儿!”
“那好!我带您向我爸问好!”
蒋明启和蔼的点点头,看都不看李牧一眼,从容的迈步离开。
李牧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
“熊样儿,能不能有点志气!自己家门口让人欺负成这样!”看着蒋明启上车,彭安宁瞪了李牧一眼,没好气道。
很显然,这里面那些弯弯绕绕的恩怨情仇,她心里门儿清!
看起来,对老头子的事业,她并不像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漠不关心。
“你怎么今天回来了?”李牧也不解释,看着彭安宁问道。
“这里是我家,我想哪天回来就哪天回来!”
“那我还敢进去吗?”李牧可怜兮兮的问道。
跟这位彭家大姑娘接触多了,会发现这其实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大多数时候直来直去,这种直来直去不是耿直,其中蕴含着一股化繁为简的大智慧。
“今天心情好,聊二十分钟的吧!”彭安宁开恩道。
李牧没用二十分钟就汇报完毕,虽然没看到彭大小姐,还是不敢多逗留,麻溜离开。
出门来到院子里,一抬头,就看到彭安宁坐在躺椅上喝啤酒,百无聊赖,一脸萧索,看上去不太开心。
“汇报完了?”彭安宁斜了李牧一眼,主动开口道。
“嗯!”
“忙不忙?坐下陪我聊聊?”彭安宁询问道。
“可以聊,但是不能喝酒,还得开车呢!”李牧看了一眼石桌上凌乱摆放着的几个没开封的易拉罐,一屁股在旁边坐下,笑着说道。
“升级当爸爸,感觉怎么样?”彭安宁不置可否,喝了一口酒,随口问道。
“怎么说呢,很爱很爱,爱到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爱到心疼!”李牧一脸感慨,旋即继续道:“以前看过一篇文章,描写丁克一族,这些人就是因为坚信人生下来就是来受苦的,所以才选择丁克!目的就是不想让孩子受罪!”
“以前不明白什么意思,现在真是感同身受,从来没想过自己能这么脆弱,孩子只要一哭,就心疼的不行,简直不敢想象以后该怎样让她去独立面对这个纷杂的社会!”
感慨了半天,一扭头,发现彭安宁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不由有些讪讪,孟浪了,很显然,彭安宁对自己升级当爹的感受并不感兴趣,只是一句客套话而已。
很多时候,人都是被动改变的,现如今的李牧,身居高位,一言一行,都会被人无限解读,似乎讷言敏行,是所有身居高位的人不得不培养的一种品质。
李牧并不想彻底变成一个内敛阴沉的老狐狸,所以在生活中,在家人和朋友面前,他总是尽可能的保持坦诚、热情、阳光。
在彭安宁面前,他并不介意展露初为人父的无上惊喜和种种感慨。
或许彭安宁不是不感兴趣,她只是有心事。
李牧当下闭口不言,随手从桌子上摸起一个易拉罐,轻车熟路的打开,仰脖喝了一口。
啤酒入肚,这才想起一会儿还要开车,不由一怔,有些郁闷的将啤酒放下。
彭安宁看到他这幅窘态,忍不住笑了笑:“想喝就喝点儿吧!”
“不喝了,事情一箩筐,说不准随时一个电话就得离开!”李牧笑着说道。
彭安宁没说话,像喝红酒一样转了转手中的啤酒,沉默几秒后,突然问道:“公司筹备的怎么样?”
“只能说按部就班吧!”李牧轻声说道。
“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信心?”彭安宁将啤酒放下,看着李牧问道。
李牧没有立即回答,想了想,说道:“很多事情,不是有热情肯努力就能做成的,我只能尽力,但是如果真的想要做好,我需要帮手!”
“什么样的帮手?”彭安宁追问道。
“能信得过的,各种各样的资深专业人士!”
“具体哪一方面?”
“工厂这一块儿,不管是生产、项目还是各种涉外的手续,我都比较熟,人员管理也多少有些心得,但是像财务、法务、营销、企划等等这些或者高屋建瓴或者专业性很强的东西,没人帮衬,心里真没底儿!”
“这不是小打小闹,彭总倾其所有,是想创建一家百年企业,我知道他看好我哪些方面,无非就是为人处世摸爬滚打那一套,这确实是我擅长的,但是我更清楚自己的短板,教育层次太低,见识太少,就算给我平台和时间,很多东西也支棱不起来!”
“说白了,一家百年企业,可以指望一个土包子统领全局,但是土包子手底下必须有能支棱起门面的各路大神!”
“问题是,大神们哪那么容易供人驱使?”
“这就是我现在的困局,这么说你能明白吗?”李牧看着彭安宁,认真说道。
“能明白,你很擅长表达,头脑也清楚!”彭安宁点点头,难得夸赞道。
李牧没说话,他没有想到,本来以为会是很随意的一次闲聊,竟然变的这么正式和严肃。
很明显,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彭安宁很不正常!要知道,在此之前,她对远方科技这档子事儿不闻不问!
“有我爸的金字招牌,再加上他帮你保驾护航,能不能站稳脚跟,全看你的本事!”
“但是,留给你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上周将片子和各种检测报告发给美国专家看了看,好消息是情况没有恶化,坏消息是,一切仍不可逆转,剩下的时间,真的是以天计了!”
“想要活的久一些,只能安心静养!”不知道是不是喝酒的缘故,感觉彭安宁多少有点儿失控,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哀伤,像追赶落日余晖的阴影,浩浩荡荡的铺散开来,李牧甚至怀疑,如果不是当着自己的面,她会不会控制不住啜泣出声。
李牧瞬间被这股哀伤笼罩,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直接喘不过气来,沉默数秒,轻声问道:“还有多少时间?”
“乐观估计,三到五年!”
李牧没说话,两人就像两座塑像,久久沉默不语。
默不作声喝完手中的啤酒,彭安宁长身而起,转身离开,只留给李牧一句话:“我辞职了,过来帮你!”
李牧似乎早有预感,目送彭安宁离开,内心波澜不惊。
在二楼书房的角落里,彭远方坐在窗帘后面,静静的看着庭院中的一幕,不知怎么回事儿,竟然老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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