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来到服务区就餐，李牧这才拨打了裴静的电话。
“喂，裴姐，一直在路上开车，刚刚看到短信~~”电话接通后，李牧第一时间解释道。
“没事儿，到哪儿了？”裴静笑着问道。
“到公司了，你还在响水？”
“等不到你，我只能离开了~~”裴静话中有话。
“这次交流，你不过来吗？”李牧装傻道。
“设备组和技术组的人过去，我不去，我有别的安排~~”
“哦，那忙完了我给你打电话，看看有没有时间聚聚~~”李牧热情的说道。
“下次吧，我得走了！”裴静笑着说道。
“行！到时再联系！”李牧爽朗道。
挂断电话，裴静愣了几分钟，神情有些落寞和伤感。女人的直觉都很准，虽然李牧的表现天衣无缝，一如既往的热情，但是裴静敏锐的察觉到，两人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那种暧昧关系。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当初没有趁热打铁，把该做的事情都做了，现在后悔也没什么用。
这边，李牧心中也是一声喟叹，抽了一颗烟，收拾一下心情，开车直奔海华厂区。
连续几轮环保督查之后，开发区的环境肉眼可见的好了很多，天气特别好的时候，还能看到蓝天白云，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莫名酸臭味也淡了很多。
“一直听人说这边环境怎么怎么差，比想象中好很多啊~~”董庆鹏第一次来海华，看了李牧一眼，语气中带着一丝恭敬和小心翼翼，主动搭话道。
董庆鹏性格多少有些腼腆，也能聚堆儿，谈不上孤僻，只是不太爱说话，但是跟李牧一路聊过来，虽然多少有点儿拘束，也能有来有往，沟通还算比较顺畅。
能感觉到，在李牧面前，他还是比较轻松的。
在对待下属方面，李牧一向比较有耐心，算得上知人善任。
在他看来，董庆鹏可塑性还是比较强的，人际交往是短板，但是脑子够用，并不迂腐，只是不太爱说话，至于专业能力，基本上跟学历匹配，上限比较高，将来的发展如果侧重于技术，独当一面应该没问题。
董庆鹏也很庆幸跟了李牧，如果都是生产上那样的领导，搞管理一个个都是多年媳妇儿熬成婆的变态心理，当年我受的苦，非要变本加厉的让你尝尝厉害，他在这里根本待不下去。
在董庆鹏眼里，李牧的性格算是少见的宽容和大度，所以他不太理解为什么他会凶名在外。
“在我们国家，政府想做成一件事，就没有做不成的！现在国家发展起来了，经济增长不能再以牺牲环境为代价！这两年环保的口号喊的多响，中央的，省里的，各种督察组，各种巡视组，各种回头看，一通操作下来关闭了多少小厂子？！”李牧笑着说道。
“效果也真的是立竿见影！”董庆鹏点点头说道。
说话间，海华已经映入眼帘。
“喏，看到前面那个蓝边边的厂房了吗，那就是海华！”李牧一手指着前方，笑着对董庆鹏说道。
董庆鹏透过车窗看去，有些惊讶的说道：“这么小啊！”
“本来就很小，只有三个车间，当初公司收购海华，实际上收购的就是一整套产品线！包括手续、产品和市场，说实话，现在完全有条件整个搬回去，手续齐全，加班加点半年之内就能建成投产！”
“等公司缓过劲儿来，早晚要在潍坊重建的~~”李牧笑着说道。
传帮带，并不一定非要一本正经的坐下来手把手去教，闲聊间就能传达出很多东西，就看个人的顿悟能力。
董庆鹏点点头，没有说话。
来到大门口，门卫大爷虽然不认识李牧的车，但是认识潍坊车牌，问都不问，连忙打开电动门。
李牧摇下车窗，笑呵呵的望着老头。
“哎吆，李总，好久不见您了！”门卫大爷一看，忙不迭迎上来，笑容可掬的说道。
“杜师傅，过年好！”李牧笑着说道。
“过年好过年好！”老头喜滋滋的说道，说实话，他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年轻人，明明是大领导，却一点儿架子没有。
该狠的时候狠，平时却从不跟任何人端架子，彬彬有礼客气热情，这才是做大事的人。
“回头聊~~”此时，电动门已经完全打开，李牧冲老头点点头，缓缓开了进去。
目送李牧离开，老头连忙回到传达室，拨打了办公室的内线电话：“喂，龚主任，潍坊来人了，李总！”
赵坤鹏和张大友马上得到消息，一前一后从办公室出来，然后正好在大门口碰到一起，两人肩并肩快步往外走，一出大门，就看到李牧拐了过来。
赵坤鹏哈哈大笑，迈着唐老鸭步伐，喜颠颠的迎了上来。
张大友身材干瘦，跟赵坤鹏后面，呲牙咧嘴傻呵呵的紧跟慢赶。
打眼一看，俩人就像说相声的，说不出的滑稽。
从两人喜上眉梢的表情来看，就跟看到多日不见的亲人一样。
李牧极为开心，爽朗的哈哈一笑，站在原地等两人凑上来，然后一人捣了一拳，瞅着赵坤鹏说道：“握草，整天吆喝苦吆喝累吆喝压力大，看你心宽体胖的样子，一点儿不像在这里受苦受难的！”
“哈哈，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我没事儿还不能吆喝吆喝了？！”
两人站在楼前，嘻嘻哈哈的戳一把打一下，哪里有半分公司领导的样子。
来到会客室，眉飞色舞的聊了一会儿，正意犹未尽的时候，惠通节能的人到了。
正事要紧，将人热情的迎接进来，简单寒暄几句，双方就步入正题，展开了深入的讨论。
甲方这边，以项目负责人董庆鹏为主，车间主任和技术员全程参与，主要就是学习，李牧和赵坤鹏负责压阵，不怎么发表意见。
乙方这边，对李牧来说，来的几个人都是陌生面孔，惠通节能最近几年发展迅猛，顺势招揽了大量的人才，清一色的重点大学高材生，不太会应酬，但是专业技术过硬。
正常情况下，外出技术交流，出于应酬等方面的需要，一般是销售上带队，但是最近销售上特别忙，抽不出人手，再加上跟龙盛的合作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障碍，这次来海华，纯技术人员组队。
交流完毕，一行人又去现场实地考察了一圈，一趟下来已经下午五点多，赵坤鹏本来计划晚上安排个饭局。
对方婉拒了他的好意，说是今天晚上还得赶往徐州，跟销售上汇合，那边还有一场商务谈判，需要技术上参与。
赵坤鹏没有坚持，但是饭局没有取消，改成了李牧的欢迎会。
都是老熟人，饭局进行的很热烈，个个喝的酒酣耳热，李牧有些顶不住，拉着赵坤鹏出来抽烟。
“都有白头发了？”李牧瞥了赵坤鹏一眼，感慨道。
在其位担其责，不只是在龙盛集团，在任何一家企业，没有一个人模狗样的职位是白白给你的，需要你殚精竭虑，很多压力是看不到的，最终呈现出来的，几乎无一例外的都是两种并存的状态，第一个，收入确实增加了，生活条件确实改善了，第二个，身体垮了，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痒，不是秃头就是白发。
龙盛尤其过分，因为他给你的那份钱，几乎就压在你的神经线上，就是少一分就拍屁股走人的那种，也不知道怎么就拿捏的这么准。
举例而言，几个工厂总经理，职位相同，工资却天上地下，赵坤鹏一年工资十八万，卢春剑一年工资二十二万，潘勇一年工资二十八万。
公司有明文规定，个人工资属于公司机密，严禁外泄！
打蛇打七寸，有了这条规定，就算知道，找都没法找！这才是最恶心人的，你可以去找老板，说工资有点少，能不能给涨涨，但是绝对不能说为什么谁谁谁比我多！
“整天烂事儿一大堆！都他妈快愁死了！”赵坤鹏叹了一口气说道。
“天高皇帝远，总比在眼皮底下整天挨骂好吧！”李牧安慰道。
“如果正常生产，没这事儿那事儿的还好说，但是你又不是不知道搞了两个小产品，整天提心吊胆的！你说真要是出事儿，谁进去蹲着？！”赵坤鹏看着李牧，直言不讳道。
海华有个老旧的中试车间，以前的老板路子比较野，总能接一些小众产品的单子，然后偷偷摸摸生产，说实话，一年下来甚至比主流产品挣得还要多。
但是谁都清楚，这不光是违规，而且涉嫌犯法。
蒋明启搞了这么多年销售，人脉四通八达，捞这种偏门，对他来讲，轻车熟路。
上位以后，他一直琢磨怎么下手开搞，太危险了不能干，利润少了不值当，就得找那种利润可观擦边搭沿的小众产品。
结果真让他给找着了，浙江的一家企业，在本地没法搞，只能将污染严重的前续产业链外迁，重新投资不值得，只能找合作伙伴。
就这样跟龙盛搭上线，当然走的是蒋明启的私人关系。
该产品简称bp，全球一年也就一百多吨的需求，价格昂贵，六十多万一吨，利润非常可观，但是量太少，属于大企业看不上，小老板搞不起的那种，正规搞的话，各种投入，手续、安全环保、辅助设施，怎么算都不挣钱，只能偷着来。
南方的一些小老板，既有门路又有胆量，搞这种事情的并不少。
跟蒋明启一拍即合之后，对方派技术人员在海华的老中试车间偷偷进行改造，对方提供技术和设备，龙盛提供场地和人员，挣钱对半分！
这是龙盛的最高机密，蒋明启亲自操刀，直接跳过技术中心，李牧离开海华以后这件事就偷偷摸摸开搞了，年前一个月便已经出产品。
最让赵坤鹏头疼的有两点，第一，一天产生5吨左右的废料，这玩意儿没法处理，只能找机会趁着夜黑风高偷偷装船，运到大海深处倒掉算完，海华靠海，之前干这种行当的渔船并不少，挂羊头卖狗肉，最近几年严查，逮住要判刑，一下子震慑住不少人，但是只要价码高，还是有人敢铤而走险！
第二，要随时应对外部检查，天天提心吊胆，不管哪个部门莅临指导，马上停产，大门紧闭，不敢泄露一点儿气味，对外宣称中试车间一直没有投用。
这两条，不管哪一条出纰漏，赵坤鹏都吃不了兜着走，搞不好真要进去蹲两天！
一开始的时候，消息确实封锁的很厉害，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即便是李牧，也是年前才略有耳闻，但是对海华人来讲，天天在这里上班，搞的鬼鬼祟祟的，时间一久肯定瞒不住。
要知道，海华本就是收购的厂子，人心不齐，三天两头就有人打电话告状，如果长期这么搞下去，暴雷是早晚的事儿。
赵坤鹏郁闷至极，背井离乡，抗雷背锅，压力山大，居然才给自己这么两个钱，给钱少就算了，偏偏还是同级别里面最低的，说实话自己起来的最晚，稍微差点儿也正常，但是不能差这么大吧，况且这还只是工资，奖金差多少还不知道呢！
赵坤鹏是个讲究人，但是并不愚蠢，既然已经出力不讨好，那么绝对不能傻乎乎的一点儿便宜不占。
还是那句话，不知道哪天就进去了，依着蒋明启的秉性，真要进去了，他能给什么补偿？
所以，还得靠自己！
天高皇帝远，赵坤鹏在这个位置上，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搞点外快，并不难。
“那个产品还准备干多久？”李牧很理解赵坤鹏的难处，他叹了一口气，轻声问道。
“谁他妈知道，这玩意儿很难鼓捣，反应周期太长，一天搞不了一吨！”
“这么点儿量，能挣多少钱，至于冒这么大风险吗？”李牧并不了解其中行情，有些纳闷的说道。
“挣多少咱也不知道，但是听他们的人说，一吨能卖到六十多万！”赵坤鹏感慨道。
李牧摇头不语。
说实话，之前一直觉得蒋明启不太爷们，但是一旦有利可图，就像鲨鱼闻到血腥味，敢拼敢干野性十足，令人刮目相看！
蒋明启确实是个人物，只是流年不利，上台以后赶上大形势不好，市场也不景气，这才被一帮小辈拿着不懂生产不懂项目说事儿，搞的灰头土脸。
蒋明启一直憋着一股劲儿，江云义走了，李牧还在，他一定要证明给这个小王八犊子看，公司挣钱不挣钱，不在于搞好一两个项目，也不在于车间管理的多么井井有条，你们这些人，只是公司的一个拼图和零件，随时可以被替换！
挣钱不挣钱，关键还是要看我！
蒋明启一直有这个自信，他忍了一年半，终于熬过最艰难的时刻，反击的大幕已经徐徐拉开。
“哪天我要是真进去了，老婆孩子帮我照看着点儿！”赵坤鹏拍了拍李牧的肩膀，开玩笑道。
“行！改天认识一下，别认生！”李牧笑着说道。
“哈哈！你小子！”赵坤鹏大乐。
“自己打好谱，别信些没用的，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李牧看着赵坤鹏，认真说道。
赵坤鹏点点头，有些话不能明说。
“你还准备在这里待多久？”沉默数秒，赵坤鹏轻声问道。
“看眼下的形势，真不好说！但是肯定不会超过一年！”李牧轻声说道。
“你是做大事的人，将来开宗立派，我要是混不下去就去投奔你！”
“中！怎么也得给你个办公室主任当当！”李牧痛快答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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