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齐太子有仇?”冯保保看他提起这个人时,眼中的厌恶,挡也挡不住,不禁开口问道。

    西陵琅眸光幽深,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弯曲,冷道:“无仇,只是我不喜欢废物罢了。”

    冯保保愕然住了:“……”

    “您不会在齐国做将军的时候,也这样说话吧?”

    难怪,他为齐国拼死拼活多年,却落得被抛弃的下场。

    啧啧啧,还是年强气盛惹的祸呀。

    闻言,西陵琅转头,冷冷目光直视着她,他今日一身鸦青色广绫长袍,衣襟和袖口的根根银丝,密密麻麻盘成了一副山川云纹,像一片青山远黛中,飘落几团白云。

    嚣艳的皮囊,张烟的气质。

    在西陵琅的心里,齐国皇帝的任何一个儿子,都比姜旻要强,因为他太废了。

    “一个在自己生母缠绵病榻的时候,勾搭庶母,欺辱庶妹的禽兽,不是废物,又是什么?”西陵琅眼眸里盛满了冷霜,瞳孔散发着幽然的寒光。

    昔年在齐国,如果不是顾忌最后一丝君臣之谊,他恐怕早就砍了这个废物。

    冯保保作为一个现代人,看过许多古言小说,对于这种后宫龌龊事,看得多了,所以她接受颇为迅速。

    “那齐国太子妃是个怎样的人?”冯保保问道。

    西陵琅想起冯保保上次,似乎就是听到了齐太子妃的事情,才引发了心悸,于是他犹豫着要不要说。

    “郡主为何如此关心先太子妃?”其实她们本是毫不相关的两个人,也从未见过面。

    冯保保略作沉吟,细细思量道:“我在想,是不是太子妃,做了什么对不住太子的事情,所以落得一个如此悲惨的结局。”

    西陵琅目光平视前方,声音寂静:“先太子妃贤良淑德,宽和待下,是个好人。”

    冯保保深深叹息:“贤良淑德的好女人,竟然落得个一尸两命的下场,真是悲哀。”脑海中中又浮现出了那副黑金棺椁,她怕是这一辈子也忘不了。

    看戏的人,比唱戏的人,更觉悲哀,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西陵琅觉得自己,越发捉摸不透冯保保的情绪,但直觉告诉他,现在的冯保保很难受,非常难受。

    于是,他试着喊了一句:“郡主?”

    冯保保眨了眨眼睛,又一瞬恢复了清明,只是突然盯着他,问道:“那西陵君觉得,自己会成为像齐太子那样的人吗?”

    自己会成为像齐太子那样的人吗?

    西陵琅语速一滞,呼吸都停了。

    那样的人。

    哪样的人?

    寡廉鲜耻,负心薄幸?

    西陵琅郑重地望向冯保保,肃然问道:“郡主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冯保保认真端详着,他那张英俊妖冶的面容,心中闪现过许多,前世他与原身相处的画面,有争吵,有欢笑,有泪水,有无奈,有绝望....随后是他夺门而出,再也没有回来。

    冯保保:“我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她修行太浅,参不透这世间的男女情爱。

    金柱琉碧瓦,白玉轩明堂,琴音尚渺渺,人影既幢幢。

    今日是齐太子和衡阳郡主的订婚佳期,皇帝有旨,西陵琅随侍郡主入宫,所以冯保保今天带了范渊宁和西陵琅两个进宫。

    晚宴设在铜雀台,距离宫门有很长一段距离。一路走来,宫灯嘹亮,宫娥成群,好不热闹。

    “衡阳,你今晚这一身千叶桃华宫装可真好看,像是要将这满京华的风采都折了去。啧啧啧,你们看呐,这不愧是定了亲的人,气势派头都不一样了呢。”这声音、腔调、神态,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冯保保最讨厌的人。

    冯保保的记忆,如浪潮扑来。

    清河郡主冯矢薇的双亲早逝,因此一直养在外祖家城阳侯府,城阳侯太夫人,将对逝去的女儿的怜爱,都倾注到外甥女身上,怎么金贵怎么养,养成了她一副目无下尘,自命不凡的性格。

    她这个人除了高傲之外,还有一个最变态的癖好,就是喜欢看冯保保诸事不顺。

    前一世的宝华郡主,因为放走了西陵琅,被整个大魏臣民口诛笔伐地时候,她特意带了两位所谓的“名医”过来“探望”冯保保。

    冯保保永远记得,她眼中的讥笑:“宝华,姑姑听说你有孕了,特意带了两位名医过来,想着你应该很需要。”

    冯保保那时已经心如死灰,软坐在榻上,一动不动。

    见冯保保不动,她笑得越发得意:“宝华,不是姑姑多此一举,你看你之前那么多位侍君,还有好几位郡马。现在你有孕在身,大家都不知道这孩子是谁的,这两位名医都是妇科圣手,最擅长这方面了。你就听姑姑的话,好好验一验。”

    闻言,死鱼一般的冯保保,终于抬起眼眸,怒目扫向她身后的两位“名医”。

    那两位“名医”立马缩了缩身子,再厉害的妇科圣手,也不能在孩子未出生之前,就验看出孩子的父亲是谁。

    可清河郡主强令他们跟过来,不过就是为了羞辱冯保保罢了。

    “如果这孩子是西陵琅的,没准我们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他念及与你的旧情,下令收兵,岂不是皆大欢喜.....”清河郡主的声音,就跟讨厌的蚊子声一样,绵绵不绝,环绕在冯保保的耳边。

    只见冯保保什么也没说,直接走到床边,将那柄一直挂在床头的青锋宝剑,“唰”得一下抽出来——

    清河郡主立马夸张的尖叫起来:“哎,你拔剑干什么,宝华,你千万别想不开啊!”她以为冯保保是因为不堪受辱,要拔剑自刎,心里正开心....

    谁知冯保保直接将剑架在她的脖子上,刀锋锐利,透着青光,令人发寒。

    “你再多说一个字,本郡主就让你躺着出去。滚!”冯保保苍白的脸上,一股骇人的厉色,吓得在场的人,颤抖不停,他们想去抢剑,又不敢近身。

    “冯保保,你疯了?是西陵琅背叛了你,又不是我背叛了你,你杀我做什么,你有本事就去杀了西陵琅。”她不相信冯保保真的敢杀她,却又不敢大动。

    冯保保眼眶猩红,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咬紧牙关道:“你给我滚!”

    “我偏不滚,你以为你还是那个趾高气扬的大魏第一贵女吗?不是了,你现在是大魏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是冯氏一族的千古罪人,你这样的人,就算死了,都入不了冯氏皇陵。”

    清河郡主疯狂的大笑,笑的眼泪直直往下掉,冯保保以前仗着自己的出身,在她们面前,是多么的颐指气使,不可一世。

    可如今,她竟然将这位“大魏第一贵女”踩在了脚下,真是痛快!

    “冯保保,我要是你,我就去死,九泉之下跪着向列宗列祖请罪。”

    “冯保保,你怎么还有脸活着,你早就应该去死了。”

    她那样阴狠恶戾的咒骂,一句比一句狠毒,仿佛冯保保灭了她满门一样。

    她走了之后,第二日清晨,宝华郡主的尸体,被人在后院的璧湖中发现,尸身早已凉透了。

    痛苦的回忆狠狠地扎入,冯保保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处毛孔都仿佛在流血。

    “你什么意思?”那厢的冯筝筝气的咬牙切齿,撸起袖子,就要干架。

    对比之下,清河郡主文静优雅多了,只见她用手帕掩嘴,轻轻笑道:“我的意思是....”只是她话还未说完,就被人中途插入。

    “清河郡主的意思是,衡阳你年纪轻轻地就定了亲,这让她老人家一大把年纪的,实在有些汗颜。”语气不轻不重,刚刚好,所有人都听到了。

    众人纷纷转过身来,只见宝华郡主一袭烟霞色镶金边月牙凤尾罗裙,头上是并蒂莲开镂空紫金攒玉冠,左边一支金丝镂空五凤朝阳衔红珠步摇,右边一支金镶玉七绝璎珞挂珠钗,眉心一簇赤金色凤尾花钿,光华逼人。

    为表隆重,冯保保今日可是盛装出席。

    “见过宝华郡主。”众人纷纷欠身请安,无有不敬。

    这便是皇家第一贵女的排场,虽然都是郡主,可她冯保保就是比所有人,都高一头。

    她踩着明亮的宫灯,身姿摇曳地走向衡阳郡主,似笑非笑地骂道:“衡阳,平日让你多读些书,你偏不听。如今清河郡主同你说话,你都听不懂了,这可如何是好?”说罢,眼色轻轻一瞟。

    冯筝筝很快反应过来,跟上了节奏,佯装生气道:“宝华姐姐骂我就算了,如何还扯上了清河郡主。清河郡主说的也是人话,我如何就听不懂了。”

    二人一对一答,仿若无人之境。

    “你,你们,欺人太甚!!!”清河郡主气得脸色发紫,平日里的那副雍容做派,终于装不下去了。

    刚才明是她占了上风,怎么瞬间她就成了被嘲讽的人。再看看旁边其他的宗室贵女们,一个个已经捻着绣帕,眼神偷偷打量着,正等着看好戏呢。

    “衡阳,你你你,何时欺负了清河郡主,我怎么不知道?”冯保保装的一脸纯真无辜,故作惊讶道。

    “宝华姐姐,刚刚是谁说清河郡主一大把年纪的,可不是我。”冯筝筝也是个小机灵鬼,尽会挑扎心的说。

    “哈哈哈!!!”旁边有些宗室贵女们,忍耐力差的,已经笑出了声。

    清河郡主更怒了,指着冯筝筝的鼻子大骂:“衡阳,我好心好意来参加你的订婚宴,竟然当众受到你如此侮辱,我一定要秉明陛下,让他重重的惩治你。”

    冯筝筝冷笑了一声,两国邦交的大事在前,陛下怎么会管这些小事。况且她即将和亲南齐,可是为国做出大贡献的人。

    人人都知道,只有气急败坏中的清河郡主,忘了。

    冯保保摇了摇手中的扇子,这六月下旬的天气,炎热异常,又穿着厚厚的宫装,她懒得与这些人周旋。

    “清河郡主,我也好心好意地奉劝你一句,这天干物燥的,还是多读读书,静心养性,不要惹事生非的好。”要收拾她,以后机会多的是,没必要站在这亭子里受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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