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线的照耀下,造影剂宛如墨色的洪涛一般,沿着患者主动脉蜿蜒流下,毫无滞涩地流淌过了主动脉破裂的地方。
这一刻,主动脉的两侧,明亮而清澈。
一如河流两旁,那朴实而坚固的山峦。
众人无论如何凝神细瞧,在屏幕上也捕捉不到哪怕一丝一点的黑雾。
一种欣喜在所有人的心底油然而生。
成功了!
破裂的地方被堵住了!
所有人的脸上紧张的神色立刻消散于无形,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发自内心的欣喜。
“郑总。”杨文的脸上已经写满了成功的喜悦:“我们成功了。”
“嗯。”郑毅点了点头,脸上的肌肉勾勒出了一抹笑意。
但是成功不代表放松,郑毅立刻看向了一旁的监护仪。
监护仪的屏幕上。患者的血压正在以缓慢而稳定的速度回升。
“患者目前的血压已经不往下掉了,随着血液制品的输注,患者的血压已经开始回升了。”麻醉师的声音同样充满了欣喜。
但是短暂的成功与喜悦,并不代表着大家可以现在就放松下来。
所有人的心里都清楚,手术还没有做完。
“等到血压稳定一些,立刻把患者送往手术室。”郑毅在杨雯的帮助下,一边进行着桡动脉和股动脉的加压包扎,一边对麻醉师说着:
“全靠你了。”
“放心。”麻醉师回应着郑毅:“包在我身上。”
导管室内,大家目不转睛地盯着监护仪上逐渐恢复的血压。
55/25hg。
……
60/30hg。
……
80/40hg。
……
在麻醉师的操作下,患者的血压节节攀升。
终于,血压稳定在了100/60hg。
这个血压已经完全属于正常范围内了。
“谁方便先去按一下电梯。”此刻的郑毅好像化身成了这间介入导管室中的王者。
“我去!”安慧应了一声,便朝着导管室外面跑去。
“准备转运。”
这四个字仿佛按下了一个机器的启动键,所有人立刻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工作。
麻醉师迅速地将患者的气管插管从导管室的呼吸机上拔了下来,连接到了自带氧气瓶的转运呼吸机上。
导管室的护士赶了过来,伸手帮忙将患者的吊瓶和血袋举了起来,避免回血。
“来,准备搬运!”
“一、二、三、走!”
众人小心翼翼地抬起患者,将患者从介入导管床上平移到了平车上。
出发!
郑毅推着转运呼吸机,麻醉师负责扶着患者口中的气管插管。
其他人帮忙推着平车,急速地朝着导管室外走去。
前进的时候,护士稳稳地把着车头的位置,避免转运的时候,平车颠覆得过于剧烈,对患者造成不好的影响。
稳点,稳一点,再稳一点。
快点,快一点,再快一点。
在所有人心中的默念声中,平车跨出了导管室的大门。
“这里!这里!”
大门旁边不远处的电梯中。ah正一只脚踩在电梯里面,避免电梯门关上。
看到大家出来,安慧连忙挥手,大声地招呼着众人。
“来了!”
“其他患者和家属让一让,谢谢!”
手里还推着呼吸机的郑毅应了一声,众人七手八脚地带着平车冲进了电梯里。
电梯门缓缓关上。
电梯墙壁上,代表着手术室的顶层按钮亮起。
手术室里,周蕾早已经准备好了手术器械,严阵以待。
“郑总。”看到平车进来之后,周蕾立刻把目光投向了郑毅:“直接消毒,准备开胸探查吗?”
“先消毒,我看看情况再说。”郑毅火速回答道。
“看看情况?”周蕾的表情微微一凝,随后脸上又多出了一抹明了:
“郑总,是不是要准备胸腔闭式引流的东西?”
“是!”郑毅对着周蕾竖起了大拇指。
“马上就好。”周蕾点头,飞速地准备起了新的器械。
“我去准备胸瓶。”杨雯也立刻跟上。
“准备抬患者了!”不知道哪位嚷嚷了这一嗓子,旁边其他的手术室护士们纷纷涌过来帮忙。
“郑总。”看到郑毅也准备过来帮忙抬患者,一名护士转头对郑毅说道:
“你先去刷手消毒吧。”
“搬运患者和摆体位这种事情,我们来和介入室的姐妹们弄就行。”
“辛苦了。”郑毅深知,这种时刻不需要毫无意义的客气。
借着这个机会腾出了手,郑毅立刻到了手术间外面的水池边进行刷手消毒。
刷好了手,郑毅重新进入到了手术间。
此刻患者已经安静地躺在了手术间床上,四肢伸展摆好了体位。
旁边,介入导管室的护士正在和手术室护士进行工作交接。
“果然,人多力量大啊。”郑毅心中由衷地感慨道。
很快,交接工作完成,介入导管室的护士正式离开。
她们也还有接下来的工作要去完成。
而对于这位患者。
从现在开始,就是手术室的时刻了。
郑毅站在患者身旁,接过了周蕾递过来的卵圆钳子。
还有用无菌小铁碗盛装的,浸透了碘伏的纱布。
用卵圆钳夹起碘伏纱布,郑毅的动作熟练而轻柔。
黄棕色的碘伏在患者的胸壁上开始涂抹。
以术区为中点,消毒顺序从内到外螺旋形消毒。
消毒范围以术区为中心十五公分。
消毒次数两次,第二次消毒范围略小于第一次消毒范围。
消毒完毕。
铺巾、铺手术单。
这些无数年传承下来的经验和规范,在郑毅的手中信手拈来。
看着无影灯下的术区,郑毅忽然感觉这一幕好像有些熟悉。
这一次,手术的医生,依然只有郑毅自己一个人。
旁边,依旧是待命准备的杨雯。
甚至连在床头紧盯着麻醉机和监护仪的麻醉师,看起来也似曾相识。
这一幕,和自己在胸痛中心里做第一台手术的时候,场景是何其的相似。
“那么这一次,也一定同样会成功。”郑毅在心里轻声念叨着,看向了杨雯:
“超声机帮忙推过来,给我用一下。”
“好的。”
杨雯先将超声耦合剂涂在了超声机的探头上,旁边的周蕾将无菌袋子套在了超声机的探头上。
耦合剂的作用的排除探头和接触部分的气泡,提升图像清晰度。
这样,不但保证了手术的无菌,袋子和超声探头之间也不会有缝隙,图像也会更清楚。
至于皮肤表面没有耦合剂怎么办?
碘伏,同样是良好的耦合剂。
探头被周蕾拍在了郑毅手心,郑毅将超声机的探头放在了患者的左侧胸腔。
轻轻调整着手里的探头的角度和位置,郑毅口中念念有词:
“左侧胸腔积液。单纯从密度来看,考虑是积血可能性大。”
“部分积液有些实性改变,看样子应该是凝血块。”
“还可以看到部分肺叶被压缩实变。”
“在积血里可以看到部分肺叶在漂浮。”
郑毅将超声机的探头收好,用手在超声探头最后的落点上轻轻捏了一个印记作为标记。
“手术刀片给我。”对着周蕾伸出了手。
“收到。”
柳叶刀被周蕾准确地拍在了郑毅的手掌心。
手里拿着柳叶刀,郑毅将刀尖对准了刚刚标记的位置。
左侧腋中线第四肋间。
就是这里了。
瞄准位置,郑毅在脑子里回忆着刚才超声探头的角度。
与皮肤切线垂直后,向背侧倾斜25度。
就是这样。
郑毅手里的刀片轻轻一斜。
然后往里一插。
刀尖刺破了皮肤,郑毅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表皮层、真皮层、皮下组织……
刀尖如同势如破竹般将一层层的组织切开分离。
一直触碰到了充满弹性而坚韧的组织,郑毅才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到肋间肌了。
不能再继续了。
用锋利的刀片一刀戳下去倒是方便快捷,但是万一手抖把哪个血管给割破了。
那可就是捅了大娄子。
“给我一个20号的粗胸管,胸管里带上导丝。”郑毅再次对着周蕾伸出了左手。
啪。
胸管被周蕾有力地拍在了郑毅左手的掌心。
握住了手里的胸管,郑毅再次对周蕾又伸出了右手。
没等郑毅开口,一样东西便被周蕾送入了他的手心。
啪。
这一次拍到郑毅手里的,是一把大号止血钳。
“真好。”
感受着手里准确无误的器械。
郑毅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了一声。
将止血钳合上夹闭,郑毅将止血钳的尖端对着刀口一点点深入进去。
很快,郑毅的手就遇到了阻力。
那是来自肋间肌和胸膜的隔阂。
郑毅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下。
屏息,凝神,用力。
夹闭的止血钳像是一把没有开刃的尖刀一样,继续向着患者胸腔深处前进。
这个操作,学名叫做钝性分离。
说白了就是硬撕。
听起来很暴力,但是这个技术能够流传这么多年,自然有它的道理。
那就是不容易戳破血管。
一个寸劲过后,一种强烈的落空感,从郑毅的手上传了过来。
这一刻,止血钳终于突破了肋间肌和胸膜的阻碍,和胸腔成功的汇合。
郑毅的手轻扣,夹闭的止血钳被郑毅打开。
随着止血钳逐渐张开,止血钳两侧的牵拉下,肋间肌和胸膜发出了痛苦的撕裂声。
那个被止血钳尖端戳破的小洞,逐渐被扩张,硬生生地撕出了一条缝隙。
就在肋间肌和胸膜被撕裂的这一瞬。
郑毅左手里的胸管迅速地插入。
然后右手的止血钳迅速撤出,用止血钳轻轻含住了胸管。
不用郑毅开口,在旁边早已经准确就绪的杨雯,已经手里拿着胸瓶,等在了床边。
郑毅一把拽出胸管里的支撑导丝,止血钳用力一夹。
将胸管彻底夹闭后,郑毅将胸管的末端甩给了杨雯。
杨雯立刻将胸管连接上。
“松吧。”杨雯的声音响起。
郑毅松开止血钳,一大股鲜血带着凝血块顺着胸管汹涌而出,不断流入了胸瓶里。
胸屏里澄清无色的无菌盐水很快就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一个胸瓶肯定不够,再准备一个胸瓶。”看着胸瓶很快便被流出的鲜血填满了大半。并且胸瓶里面的液平面还在不断上升,郑毅赶忙说道。
根据刚刚超声的结果来看,患者的胸腔积液可能会有2~3个胸瓶那么多。
“好。”杨雯有力的点头。
在第一个胸瓶被装满的那一刻,杨雯立刻拿着另一个胸瓶连接而上。
直到第二个胸瓶也被灌满了大半的时候,胸管里面的鲜血和血块才停止了涌出。
“超声再给我用一下。”郑毅沉声说道。
现在,就是决定患者是否真的需要开胸探查的时刻。
郑毅之所以选择先进行左侧胸腔引流,是因为患者左侧胸腔里面的积液应该都是鲜血。
这些血液的来源,就是主动脉破裂之后,出的血进入了左侧的胸腔。
这样,在自己将主动脉破裂封堵之后,现在胸腔里按理说不应该再会有继续出血。
在这个基础上,之所以需要进行开胸探查,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要把患者左侧胸腔里面的血块给清理干净。解决血块太多无法吸收,所继发的感染、肺炎等问题。
按照刚刚在介入导管室的结果来看。
患者目前的主动脉破裂已经被封堵得很好了。
在这种情况下,可以患者的左侧胸腔先放一个比较粗胸管进行一试。
如果单凭这个引流管,能将患者胸腔里面多数的血块和血液顺利引出来。
而残留的血液不多,达到人体能够自然吸收的程度。
那么患者就不必要遭受这次开胸探查的痛苦。
可是现在引流瓶里的血液和血块,只引出了一瓶半多一些。
和郑毅的估计相去甚远
那很有可能,胸腔里还有凝固的血块没有办法引出来。
如果这一次超声看,胸腔里还是有很多没引出来的积血和血块,那就真的要开胸了。
超声机的探头,再一次地涂上了耦合剂,套上了无菌袋后,被郑毅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患者的左侧胸壁处。
扭过头,郑毅的手上微微的调整着探头的角度和位置。双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超声机屏幕上的画面。
屏幕上,患者的肺叶张开了许多,但还是有很多看起来凝固的东西在胸腔里一动也不动。
“不行,还是有残留的东西。”郑毅轻轻地嘀咕着:
“量还不太少,估计能有将近1200毫升。”
“从超声图像上来。这些残留的东西应该都是凝固的血块。”
“这种情况下应该很难通过胸管把这些东西给引出来。”
“郑总,准备开胸?”周蕾试探着问道。
“先等一下,我再想想。”郑毅眨了眨眼,继续思索道。
虽然在图书馆的训练之中,郑毅对于这种开胸手术已经是十分的熟练了。
但是此刻他的心中,并不是十分地想为这位患者做开胸手术。
让患者经历最少的痛苦,而取得最好的效果,是每位医生应该追求的事情。
手术这种东西,哪怕自己做得再精巧,再熟练,对患者也是有损伤的。
如果能有对患者损伤更小,但是还能把问题解决的方法。
这又是一件何乐而不为事情呢。
“患者的出血时间还不是很长。”郑毅轻轻念叨着:
“血块形成的原因是凝血途径的激活。”
同时,郑毅的眼睛不自觉地在手术室当中的每一个人的面前掠过。
在目光掠过杨雯的时候,对应的目光微微一停,脑子里面好像有一个想法闪过。
但是这个想法一闪而逝,仿佛是池塘里的泥鳅一样,等到郑毅一伸手想抓的时候,无论怎么抓都没有抓住。
“穿山甲到底说了什么呢……”郑毅一边思索着,目光停留在杨雯的脸上,并没有移开的意思。
“郑总,你这么看着我干吗呀?”被郑毅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杨雯有些不自觉地脸红了。
“没什么。”郑毅的面容上还有着一点点的疑惑和不解。
自己对杨雯的认知还停留在杨雯的工作能力上。
那么刚才自己看到杨雯时,脑子里所冒出来的想法,肯定和杨雯从事的工作有关系。
“杨雯曾经从事过介入工作。并且也曾经从事过体外循环相关的工作。”郑毅继续冥思苦想。
但是这些工作和这位患者的情况,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介入工作需要用到造影剂,需要用到导丝导管,有时候还会用到血管内超声。
但是这和体外循环的工作没有任何相互重叠的地方。
因为从事体外循环工作的时候,需要用到的东西则是体外循环管路和各种插管。
在进行体外循环转机前,需要对患者进行肝素化。
在进行肝素化之后,等到患者手术结束,可以使用鱼精蛋白来中和肝素,解除肝素化。
等一下,肝素化?
对了!
郑毅的脑海里,一股灵光一闪而逝。
“肝素!”郑毅看着杨雯,眼睛里迸发出了火花:“就是肝素!”
“什么?”杨雯看着郑毅突然激动的眼神,有些不明所以。
“我想到办法了!”郑毅的眼睛的火花逐渐绽放成了璀璨的光彩。
肝素是由葡萄糖胺,l-艾杜糖醛苷、n-乙酰葡萄糖胺和d-葡萄糖醛酸交替组成的粘多糖硫酸酯,因为首先从肝脏发现而得名。
实际上,它不仅仅存在于肝脏中,也存在于肺、血管壁、肠黏膜等组织中,是动物体内一种天然抗凝血物质。
现在医疗上所使用的肝素,多是通过牛肺或猪小肠黏膜提取的。
而肝素在医疗上最主要的用途,同样也是抗凝。
最难能可贵的是,作为一种抗凝剂,肝素在体内外都有抗凝血作用。
“周蕾。”郑毅又一次伸出了手:
“帮我准备一支肝素,溶到500毫升生理盐水里。”
“用50毫升的大注射器先给我抽一管肝素盐水后直接给我。”
“带不带针头?”作为一名具备执行力的器械护士,周蕾明白在了解术者需求的前提下,最宝贵的素质就是关键时刻不要多问无效问题,不要浪费时间。
“带。”
“好的。”
大号的注射器握在右手手心,郑毅左手用超声瞄准了患者胸腔内血块堆积的地方。
瞅准了穿刺位点,郑毅右手的针头缓缓从皮肤刺入。
“郑总。”杨雯看着郑毅:“这样行吗?”
“应该可行。”郑毅并没有因为杨雯的问题而分神:“如果实在不行,我们真的就只能开胸了。”
超声图像中,针头缓缓地刺入到了血块的位置。
郑毅轻推注射器,肝素盐水被注射到了患者的胸腔之中。
注射完毕,郑毅抬手轻轻回抽,却并没有感受到有血液可以回抽出来。
“稍等一下,等待肝素起效。”
虽然理论上说,肝素注射之后即刻就会起效。
但是那么大的凝血块,就算肝素彻底发挥作用,也需要一些时间。
郑毅将超声机的探头对准了患者胸腔里血块的位置,目不转睛地看着超声里的图像。
一分钟,血块一动不动。
两分钟,血块依旧保持着原模原样。
三分钟,血块似乎有些微微的晃动,但是总体并没有太大变化。
四分钟,……
五分钟,……
一直到了第七分钟,超声图像中的血块,终于开始了轻轻地晃动。
“有作用!”郑毅的脸上闪过了一抹雀跃。
“用追加肝素,再来一针吗?”周蕾问道。
“先不用,看看效果再说。”
既然肝素发挥了作用,现在需要的,就是耐心地等待。
在郑毅的目光中,超声机图像中的肺叶,正在随着呼吸机的运作一缩一张。
在肺叶的活动下,那些血块也晃动得越来越频繁。
“那我先去准备胸瓶。”杨雯抱着胸瓶和无菌盐水等在了旁边。
“快掉下来啊,快啊!”郑毅的目光看着超声机里已经开始摇摇欲坠的血块的,心里在发出无声的呐喊。
在郑毅期盼的目光中,一小块血块从胸腔的边缘脱落而下,顺着引流管慢慢淌下。
掉了,它终于掉了。
这块掉下来的血块,仿佛成了被推倒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超声机中,一块又一块的凝血块正“哗啦啦”地脱落。
一股血块带着鲜血顺着胸管又一次的倾泻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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