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伏在地身高仍在十丈开外,从头到尾更是百丈有余,头顶尖锐长角、尾悬巨大骨刺,四百头麒麟大蜥。

    四肢堪比擎天大柱、身上批满黑红长鬃、双目殷红如血,一对森白象牙凄厉入刀遥指前方,四百头天罗野象。

    双角冲天,呼吸间鼻端冒起滚滚黑烟,蹄如巨磨、身比山丘,皮上透着黑白花纹、层层叠叠仿若一副青烟山水,四百头山水神牛。

    整整一千两百头体型骇人,蛮力惊仙的巨怪它们只是劳力、苦力罢了。三阿公门下分不清是奴隶还是伙计的小妖,手舞长鞭加以驱赶。

    鞭梢挂风,声声响亮,巨兽队形整齐脚步一致,在它们身上大链穿引、巨梁横架,在巨兽的队伍正中、悬绑着三阿公送给离山的礼物。

    用一千两百头巨兽才能驼架起来的礼物:一口缸。

    黑黝黝的大瓦缸,混不起眼,比着当年苏记熟食铺里的水缸要小一圈。缸上还有个竹篾盖子。

    三阿公引着苏景和离山长老来到瓦缸前,伸手掀起了竹盖子,问苏景:“老弟,你看里面的东西,可有些眼熟么?”

    缸里有水,七成满。水中有石头,一块一块相连摆放,形状嶙峋高耸,看上去是一片山脉形状。苏景看不出眼熟,笑着应道:“这个大盆景很好看,可惜我不识得。”

    三阿公应道:“你认不出来也不奇怪。六两先生不在,否则他一眼就能辨出来。”

    苏景心思转得快,稍一咀嚼他的话就有所领悟:“这是齐喜山的山形?”

    三阿公笑了起来:“不错,缸里的石头就是按照齐喜山的模样打磨的。”

    说完,三阿公略略提高了些声音,对离山众多长老笑道:“离山是名门天宗,什么样的仙宝神器都不缺,老朽也实在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恰好以前收藏过一座养山的缸子。前阵子离山门下妖家弟子的齐喜山遭遇横祸,灵秀山川毁于一夕,我便把缸里的石头打磨了一番,修成齐喜山之形,来日重现名山风采,算是个小小心意薄礼一缸,敬请诸位仙家笑纳。”

    三阿公说得不太详细,但‘养山的缸子’、‘重现名山风采’这几个关键点出,在场无一不是见多识广之人,又哪会听不明白:石头是山,装在缸里的山。

    或者说,瓦缸完好时石头还是石头;若打破缸子,石头便会化作这凡间的大山!

    三阿公送给了离山剑宗一座大山,见面礼。

    这礼物算不上什么大实惠,而且口中说是送给离山的,其实是卖给苏景的情面,是以礼物到了离山,三阿公并未传令给巨兽拆锁卸货,从这里转过一圈后它们还得走,直接去往齐喜山旧址。

    排场就是排场,与实惠没有关系,三阿公一出手,便是天酬地谢楼那响当当的名气!

    礼物越惊人,离山的面子便越重,尤其是今天这样的场合。

    很快裘婆婆赶到,少不了又是一番寒暄客套,把三阿公和离山几位有关长老都请到她的水晶仙鳅宫。在喜事上三阿公态度明确,一定要大操大办风风光光,但是新娘子过门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全不需要婆家特殊照顾,反正裘平安吃什么青云就跟着吃什么,只要别少了她那一口就成了。

    三阿公做事大气,又难怪天酬地谢楼能有今日的局面。接下来就是诸般细节的商讨,苏景没要求自然也就没意见,陪坐了一阵渐渐无聊起来,三阿公见状笑道:“这些琐碎事情,都由我们这些老家伙商量便好,苏老弟不用陪着,要是因此耽误了你的修行,那可万万担当不起。”

    说着,三阿公又从袖口里摸出了一本残旧册子,递到苏景手中:“老弟闲暇时不妨翻翻这个,上面记载的都是些趣事轶闻,说不定对你的修行有所补益。”

    从仙鳅宫中出来,又和离山中其他宾客打了声招呼,苏景返回光明顶,从热闹之处回到清宁小院,心里的感觉还真是解脱。随手翻了翻三阿公送的册子,是一本前辈手札,年份早已不可靠,只知此人名叫袁朝年,闲云野鹤般的散修。

    按照手札来看,这个袁朝年从中土出发一路向南向南再向南,所到之处早已超出了中土世界现有的版图,手札上记载的就是他南行所遇种种。三阿公特意交给苏景的,其中必有深意,苏景耐下心思仔细翻阅,好在这位袁朝年前辈性子诙谐、文笔也颇为生动,他的记述读起来颇为有趣。

    翻翻看看,苏景忽然‘咦’了一声,找到了一处让他和感兴趣的记述,由此苏景也明白三阿公把这本册子交给自己的本意了。

    再仔细阅读一阵,苏景收好了前辈手札,跟着他又把《金乌万象》的帛绢铺展开来,挑选了一阵子,最终选定一门《云灼鱼焰谱》,将之抄录于一枚玉玦内,把门外的樊翘唤了进来。

    “这是自金乌阳火脱变而来的一门火法,我仔细看过,别有精彩之处。”苏景将《云灼鱼焰谱》递到了樊翘手中:“咱们离山的规矩你知道,非真传弟子否则不能传授九位始祖的本门正法。不过这门也来自金乌万象,相比于其他内门弟子修炼的法术要更纯粹得多。拿去好好修炼吧,若有所成、能被列为真传、修行八祖传下的巅顶妙法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说完,苏景又想起他与风、公冶两位长老的约定之事,着樊翘稍待,又把‘金乌大焠真’有关攻脉的技巧,以及‘三这三那诀’的下半重打铁法分别抄录下来,一起递给樊翘:“替我跑一趟,给两位长老送过去,另外你还没飞剑吧?公冶长老的手段可非同凡响。”

    后半句,苏景笑着对樊翘点头。

    樊翘好歹在衙门里打了十年滚,当即便会意苏景是在提醒自己‘送打铁诀的时候大可敲一敲公冶长老的竹杠,给自己讹一柄好剑’,樊翘躬身应是,欢欢喜喜的去了。

    七天之后,小泥鳅和小金蟾的吉日确定下来被三阿公重金请来、随他一起来到离山的鬼谷高人好一番推衍,算出一对新人的天赐大吉之日在四十四后。

    三阿公笃信这一套,而且在凡人看来完全不可能等待的时间,放在精怪的漫长寿命里根本算不得什么,裘平安的四十四年,不见得比着凡人的三五个月更漫长。

    日子确定,三阿公告辞而去。光明顶的日子重归平静,苏景摒弃杂事,专心于修炼。一如当初,两三天全力修行,随后休养一日、身醒心眠把玩长剑或剑羽。

    樊翘也抱住了那套‘云灼鱼焰谱’开始重新修行。

    六个月后,樊翘突破通天境,铸成身基;重拾心基、勘破宁清用了九个月时间;至此侍剑童子与道场主人列位同一境界,又用了五个月做行功准备后,樊翘正式打开了第一枚大穴,之后势如破竹,差不多每隔五六天就能开一窍,一个月能开四五个正位大穴,另外还能捎带着打通一两枚阿是穴。

    按照这样的速度,六到八年樊翘就能完成第三境如是的修行。

    反观苏景,一晃两三年过去,正窍大穴还是一个不动,稳稳当当的一个月开三个阿是穴,如今阿是穴已经开了两百多枚距离他踏入下一境小真一的日子,还遥遥无期。

    裘平安当值守护光明顶的时候,看看苏景的状况,又瞅瞅樊翘的修行,然后一个劲地嘬牙花子,有天趁着樊翘修行歇息的时候,裘平安对他道:“你差不多得了昂。”

    樊翘被他说得发懵:“你指什么?”

    “指你的修行,”裘平安一点不客气:“侍剑童子修为境界超过道场主人,你这是要把咱家主公摆出去让人笑话?”

    樊翘最近光顾着修炼,真没想过这件事,闻言迟疑道:“我当然没有此意,可可总不能不修行啊。”

    裘平安冷哂:“你修行得比主公还快,他性子宽厚不会计较,可落到外人嘴巴里,说出的话可未必那么好听,咱们做属下的,能害他丢人?不过你也莫为难,喊一声裘大哥,给你指条明路!”

    “请裘大哥指点。”

    “联络你以前那些内门、外门的师兄弟朋友,让他们帮忙仔细听着,有谁拿这事乱嚼舌头就来告诉你,然后你再告诉我,我打上门去!”裘平安眉飞色舞,说不出的高兴:“那些晚辈弟子背后编排师叔祖的不是,打了也是白打白打咱为啥不打?”

    樊翘哭笑不得,而小院之中苏景的笑声也响了起来:“小裘,你要实在闲得难受就去趟齐喜山看看六两哪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裘平安摇头插口:“我若不在,光明顶值守要务便会全落在黑哥身上,会耽误他的修行。”小泥鳅说的好听,其实他是懒得跑。

    苏景声音不停:“我的话还没说完,探过六两后你在一趟天酬谢地楼,替我传一句话:就说我谢过他老人家的赠书之德。”

    “不过我也当真想念六两老哥,最近就先辛苦黑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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