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直到历史课,秦思意都想着早上钟情在树林里说的话,并非他对一些模棱两可的句意接受度太低,而是对方在说出那句话时的表情实在不像平日里男生间的无聊玩笑。
林嘉时这头还忙着记重点,也没顾上秦思意满脸的困惑,他只是为表礼貌般朝边上瞧了一眼,接着敷衍地回答:“你真的很不喜欢他的话,可以去找舍监换寝室。”
秦思意苦恼地托着脸,指尖夹着笔杆转了几圈,末了‘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弯下腰去捡,起身时视线就落向了窗外,和宿舍区的环境不一样,教学区周围大多都是开阔的草坪,绿茵茵一片,再朝远处望过去,甚至还能清楚地看见球场。
秦思意就是在这个瞬间捕捉到了一个酷似钟情的背影,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可那人仅仅站在场上,秦思意便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他盯着对方出了会儿神,矛盾地在心里询问自己,是否要为不确定的猜想去对一个新生进行近乎诽谤的责难。
他知道这样的行为低劣且无理,可不知为何,似乎总有什么隐隐让他认为,这其实并非是他无端的臆想。
短剧的演出被安排在周六晚上,秦思意赶在最后一次排练之前找到了布莱尔先生。
他的身上穿着被刻意揉皱的演出服,略显狼狈地顶着一头乱发,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单方面的殴打,紧接着就出现在了观众席的过道上。
布莱尔先生起初惊愕地与他对视了一眼,好在即刻就看出了这是演出当天秦思意将扮演的形象,于是他并没有对这样不合规矩的着装表达任何不满,反倒赞许到:“看来斯特兰德已经准备好要拿第一了。”
闻言,秦思意会意地笑了起来,他的表情并不牵强,可被嘴角那块由化妆品涂抹出的淤青衬着,怎么看都带着一丝无措。
他将自己的诉求与缘由一道讲给布莱尔先生听,连同那些模糊且缥缈的困惑,像是把钟情变成了比宗教史更为复杂的难题。
剧院里没有开灯,只有舞台上孤零零亮着正在调试的光,它们淡淡斜照在秦思意的脸上,从阴郁的冷调里映出一些被肤色糅合后的暖。
布莱尔先生耐心听完了他的话,继而用见怪不怪的语气答到:“我当然可以同意你的请求,只要你确定你是想这么做的。”
“事实上,以前也有很多学生反馈过一样的问题。”
对方的脸上始终挂着和善的笑容,仿佛只是在和秦思意闲聊,再没有其他多余的含义。
“一些年纪小的新生很容易就会对帮助他们的人产生额外的依赖,甚至还有可能将其误解成更深一级的爱慕。”
他说着朝秦思意眨了眨眼,并不违和地从年长的沉稳中展现出一种奇异的活力。
“大多数学生都会在逐渐融入学校的生活后停止这样的念头,或许你也曾经有过。”
秦思意在这句话结束后迟疑着回想起了两年前的自己,他倒没有受到过什么来自高年级学长的帮助,却也不可避免地将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缺失感借由林嘉时去填补。
也正如布莱尔先生所说,在最初的陌生与孤寂逐渐消失后,他很快就脱离了那样的状态,要不是此刻被特地点明,他或许永远都没有机会意识到这一点。
“如果你坚持先前的想法,我会在周一之前替你安排好新的寝室。”布莱尔先生的语调十分和缓,在严谨中适当地掺杂着长者对孩子的慈祥。
他不着痕迹地将秦思意的思绪从两年前引了回来,又将选择权交到后者手里,温和地与秦思意对视着,仿佛料定对方已经得出了答案。
“我还是,收回先前的话吧。”秦思意窘迫地红了些脸,他开始为自己对钟情的恶评感到羞惭,思忖了片刻,到底还是在返回舞台前对布莱尔先生说到:“请您替我保密。”
“当然。”后者轻轻朝他点了点头。
回到后台时钟情正站在幕布旁背台词,他半靠着通顶的石柱,垂在身侧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将深红的布料扯出摇晃的褶皱。
“学长。”
钟情机敏地在秦思意出现的第一秒就捕捉到了对方的身影,可他却并没有走上去,而是就那么继续站在原地,犯了错似的一动也不敢动。
他在几分钟前注意到了布莱尔先生看向自己的眼神,即便无从知晓对方与秦思意的谈话内容,钟情却可以断定,那一定是与自己有关的,并不正向的谈话。
钟情将下巴往后收了些,低着头摆出了一副极度委屈的姿态,他在叫住秦思意后便不再说话,只时不时战战兢兢抬眼,试探一般去打量后者。
“怎么了?”秦思意有些心虚,因此将语气放得十分轻缓。
他朝钟情走过去,稳着呼吸在对方面前停下,修长漂亮的手掌摊开了出现在钟情垂落的视线里,隐约泛着些红,在细腻的皮肤上浅浅勾出几道藤蔓般的掌纹。
钟情受了蛊惑似的不自觉便将手放了上去,他贪婪地顺着动作卡住对方的虎口,清晰地将对方的温度传递到了自己的皮肤上。
“你还在为早上的话不高兴吗?”钟情的声音很轻,配合着他上扬的眼神与下垂的眼尾,像是随时都会有哭出来的可能。
“没有,”秦思意说着将他的手握紧了些,“是有一些很无聊的事。”
他向钟情撒了一个慌,面不改色地将每个字都说得格外清晰,连目光都始终与后者交汇着。
钟情知道秦思意在敷衍自己,可还没来得及等他多说些什么,台上的剧情就已经过渡到了下一场。
舍长站在灯光下喊了一声秦思意的名字,远远就朝两人的方向看了过来。
秦思意理所当然松开了钟情的手,应着声便走出了幕布所遮挡的范围。
他像是于一瞬之间投入到了剧中的角色里,沉默又压抑地步向舞台中央那束冷色的光,似乎脸上的瘀伤,衬衣的折痕,顿时都成了真实存在的施虐后的证据。
钟情看着秦思意如同剧本上写的那样扑在了舍长的手臂上,轮廓流畅的面孔被后者的背影挡去大半,只剩下殷红的上唇与湿润的眼睛仍停留在他的视线里。
灯光从两人的头顶转向了侧边,愈加阴翳地为秦思意裹上一圈灰败。
他的牙齿抵着舍长的皮肤,及时咬破的血包敬业地在松口的同时于那圈齿痕间留下了几道显眼的红印,更多的则留在了秦思意的唇瓣上,像排演好的那样,在被擦拭后将他的嘴唇染出一种诡异的艳色。
钟情彻底沉浸在了对方的表演里,他近乎痴迷地注视着开始逃跑的秦思意,未过膝的短裤将对方的双腿衬得愈发匀称修长,白皙的皮肤包裹着薄薄一层肌肉,在少年的纤细里完美地加入了恰到好处的柔韧。
每迈出一步都像踩在钟情的心上,随着节奏‘砰砰’直响,好像他的心跳终于脱离了把控,死死抵在对方干净莹润的脚尖上。
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掐着秒站上了舞台,握着作为‘行刑者’绳结,同其他人一道追逐着将秦思意按倒在地。
粗粝的绳索死死勒住了秦思意的脖子,钟情能看见对方的皮肤被细密的麻料扎得发红,顺着边缘绕成一圈,变成缎带似的美丽装饰。
他握着绳子的另一头将秦思意拽到了那颗对方尚且不曾见过的树下,周围的人在叫嚣着要立刻将后者吊死,他们齐刷刷将目光投向站在人群外的舍长,只等对方一声令下。
可钟情的眼睛却始终追随着秦思意,就连炫目的灯光都被全然忽视。他看见对方麻木地仰起头,从眼神中流露出一些空洞的悲悯,好像真的能够透过穹顶看见剧院外远阔的天空。
钟情的双手不可抑止地开始了颤抖,越是压抑就越是连血液都要开始沸腾。他突然为自己感到了一阵害怕,并非恐惧于接下来的剧情,而是他发现,自己正迫不及待地期望着看见一个濒死的,陷入绝境的秦思意。
灯光从这一秒开始渐渐从秦思意的头顶暗下来,只剩那棵枯败的树旁还留着一缕银白的,月色似的光。
钟情全力按捺住几乎就要从四肢百骸流溢出的喜悦,踩着鼓点将绳头轻轻一抛,顺利地便将它绕过了树梢。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舍长的声音突然在钟情身后响了起来,冷水似的骤然将他浇了个清醒,他惊惶地将视线从秦思意脸上挪开,紧接着便开始祈祷对方不曾注意过自己先前的狂热。
“学长。”他谨慎地又摆回了最初那副乖巧温驯的姿态,小声叫了一句就上前替对方解开了锁扣。
他隐约察觉到了秦思意藏在矜骄外表下的优柔性格,因此小心翼翼不断在各种情况下试探,就比如现在,对方非但没有对他产生抗拒,甚至还礼貌地笑着向他说了谢谢。
“你刚才出来得早了一点。”
秦思意说着将绳子递回了钟情的手里,指尖点上那一圈被勒得发红的皮肤,不算责备地补充到:“万一后面的节奏乱了,可能就拿不到第一了。”
钟情顺着对方的话点了点头,将绳索一段段折好,似是不经意地把环扣留在了最上方,贴着掌心,一点一点逐渐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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