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老大周伟良正在自己的别墅里,对五个手下大发脾气。

    他先是指着五个人的鼻子大骂,各种粗话轮流说了一遍,骂完觉得不解气,便朝一个绿毛使劲吐了两口唾沫。

    这位头顶染了一撮绿毛的家伙,其实外号不叫绿毛,而被人称作“鸟毛”,真名反而没几个人知道。鸟毛被吐了一脸口水,觉得很冤屈,却不敢即时伸手去擦。

    周伟良吐完还是不解气,就向另一个打耳环的家伙扔出一个杯子。这人虽戴着耳环,而且嗓门明显有点娘娘腔,却被他爹取了个很阳刚的名字:陈猛,人送绰号猛哥。

    陈猛身手比较敏捷,脑袋一偏,杯子便从他的耳环边擦过,摔到对面墙上,玻璃碎了一地。

    周伟良仍旧怒气不散,操起桌上的一部手机,又要朝对面摔过去。

    旁边正呆立受训的黄毛,姓氏与其头发倒也相合,只是他爹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给他取了个怪里怪气的名字:黄九,在街头混了一段时间之后,又不知什么原因,被大家称作“泥鳅”。

    泥鳅见良哥要扔手机,立马不顾生死,抱住对方的手,大叫:

    “良哥,良哥,手机是我的,好几千块,可不能砸。”

    周伟良手被抱住,手机甩不脱,一怒之下,向泥鳅小腹踢了一脚,泥鳅依旧不松手,死死地护住手机,带着哭腔哀求:

    “良哥,要不你扔我吧,我份量重,砸人疼。千万别扔手机,里面有很多我马子的照片,全是穿情趣内衣的,扔了我晚上没法活了。”

    泥鳅的女朋友正在广东打工,两人谈着艰苦的异地恋。异地恋还没开花结果,却产生了另一个古怪后果:他每晚必须看马子发给他的照片,才能睡着,否则只能睁眼到天亮。

    旁边两个还没被打的家伙,听泥鳅这话,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完才惊觉场合不恰当,赶紧伸手捂住嘴巴。

    周伟良撒了半天泼,胸中之气怎么都理不顺,此时倒被泥鳅的一番哀求,给莫名其妙地弄笑了。他松开手机,照着泥鳅的屁股又狠狠踢了一脚,骂道:

    “日你妹,一个破手机,看得比命还重要。瞧你这点出息。”

    这一脚加一骂,他怒气似乎消了点,至少不再吐唾沫,也不扔东西,换成以食指逐个点着五个人,咬牙切齿:

    “我怎么交待你们的?要悄悄的在那老头身上找,最好能让他自己把东西交出来,不交也得把他弄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再下手,找不到也不能伤人。你们倒好,直接把人抢了。光天化日之下,做一回抢劫犯,是不是觉得很英雄?”

    鸟毛见良哥怒气略消,在茶几上拿了张纸巾,擦净脸上的唾沫,嗫嚅道:

    “本来我们不想动粗的。全怪旁边有个愣头小子,硬是冲上来管闲事。”

    周伟良一听此话,又朝鸟毛脸上吐了口唾沫,骂道:“你们五个人如狼似虎的,摁住个快进棺材的老头子,能怪旁人管闲事吗?真是丢尽了我的脸,还好意思狡辩?”

    鸟毛又撕了张纸巾擦脸,再也不敢插嘴。

    陈猛下意识地摸了摸耳环,似乎刚才的杯子滑过,刮花了他的心爱之物;摸过耳环之后,才低语辩道:

    “大街上除了警察,是没人管闲事的。那小子明显跟老头熟络,只是一开始假装不认识,如果我没猜错,他就是老头卖假药的托。两人合作骗路人的钱。”

    周伟良问:“那小子什么来头?”

    鸟毛抢答:“之前在街头没见过。年纪不大,看上去像个中学生。”

    泥鳅好不从容易护住了手机,长吁一口气,此时收住眼泪,插嘴道:

    “东里桥上的老头子,一向独来独往,这次忽然多了个小子做托,有点古怪。主要是那小子虽然势单力薄,却似乎一点都不怕咱们,愣头愣脑的,相当顽强。”

    周伟良此时气消了大半,狐疑地问道:“你的意思是,那小子可能来头不小?这枫林镇大街上,还有横空出世、而我却一无所知的人物?”

    另外两个一直没挨打,也没说话的家伙,一个叫二条,一个叫幺饼,都是麻将牌。

    这两人倒也有点名符其实:二条长得像根麻杆,又瘦又长,跟麻将牌里的二条样子相差无几;幺饼却又矮又胖,他跟麻将牌里幺饼的惟一区别是,麻将牌是平面的,他长得比较立体,基本是个球。

    幺饼人长得憨傻,其实比较鸡贼,老大周伟良发火的时候,他躲得较远,而且尽量保持安静,绝不胡乱插言,所以打骂之事,很少轮到他头上。一旦观察到周伟良气消得差不多,他便凑上来,胖脸堆起笑容。

    幺饼:“不管那小子什么来头,打了也就打了,他也不能拿咱们怎么样。关键是,这小子跟在老头身边,到底什么目的?是不是也与我们要找的东西有关?”

    这番话倒点醒了周伟良,刚才只顾发脾气,智商降到六十以下,一直没想到将那小子与要找的东西联系起来。

    周伟良问:“你们搜过小子身上没有?”

    众人不答。不答的意思,其实就是没搜过,大家都怕被老大骂,所以干脆噤声。这样周伟良骂起来,也是针对众人,不至于将唾沫吐到答话的一人身上。

    这时二条说话了。这家伙一直不说话,不是因为他鸡贼,惯于察言观色,知道避重就轻,而是因为,他虽然看起来嘴大唇薄,很会说话的样子,实际却是个结巴,说起话来一点都不利索,往往一句话闷住,能憋死一大片人。

    所以,如果旁人七嘴八舌,二条就比较识相,基本不插嘴,当然想插也插不进去。一旦旁人全都噤声,而二条又有话想说,他会在心里先把所有的话理顺了再张嘴。

    这次也一样,在众人沉默之际,二条在心里将话打了几个来回的草稿,直到周伟良差点又要扔杯子,他才张大嘴巴,露出整个牙床,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着说道:

    “那小子,就算跟那……那件东西有关,他也没……肯定没得到。否则,他,他不会傻到,冲上来挨……挨我们一顿打。”

    周伟良一听,这话虽然说得断断续续,听着让人上气不接下气,倒似乎有点道理。于是他不再耍脾气,对众人说:

    “先别管那小子。有谁知道老头在哪儿落脚?”

    二条还要答话,旁边的鸟毛嫌他说话太费劲,把大家都憋坏了,便抢着答道:“老头好像无家无室,住在西郊船厂。”

    这样一来,大家的目光和话题,又重新聚集到老头身上,而把汤山暂时忽略了。这对汤山而言是种幸运,否则,被这帮街头混混惦记,汤山以后的江湖生涯,恐怕是寸步难行。自此以后,虽然汤山跟这帮人也算打过一架,但周伟良及其手下,根本连汤山长什么样子都没多大印象。

    周伟良坐到一把太师椅上,放下脾气,开始摆出江湖老大的派头,吩咐道:

    “你们几个,明天去一趟西郊船厂,找到那老头,务必把东西找到。”

    众人点头。惟有泥鳅因为保住了手机,心情比别人好一些,忍不住问周伟良:

    “良哥,你这次要我们找的东西,怎么如此古怪?不是钱,也不是什么宝贝,只不过一张画了棋局的纸,值得我们那样大张旗鼓吗?我们找到了又有何用?”

    周伟良又踢了他一脚,骂道:“你懂个屁。”

    接着他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周伟良跟西门彪哥一样,也是受一位官场大人物之托,在街头旮旯里找一张棋局残页。如果有幸找到了,就算攀上一位大人物,没找到,就证明了自己的无能,以后在街头混起来,少了把保护伞,只能听天由命。

    只不过,良哥和彪哥两人的雇主,却不是同一个。彪哥上头的那位大人物,是本镇的;而良哥心里的那位大人物,则是来自省城。

    可是,两位大人物却有关系。我们暂定吩咐彪哥办事的大人物是a,吩咐良哥办事的大人物是b。这里面的关系是这样的:

    b首先发现,在枫林镇民间流传着一张宋时的棋局残页,起了私心,想找到这张残页据为己有,却又不能大张旗鼓,甚至不能明说。

    于是,b决定暗中兵分两路:一路走白道,托付的人物便是枫林镇上的下属a;另一路走黑道,辗转找到了枫林镇上的江湖老大周伟良。私下交待这两路人马,为他在镇上寻找那张棋局残页。

    而a因为觉得不方便动用公权力,又私下找到西门彪哥为他办此事。

    简单而言,良哥的上司,便是彪哥的上司的上司,整整高了一个级别。

    下面办事的所有人都以为,省城的那位官员,很可能是个象棋迷,所以费尽心思在枫林镇上寻找那张远古传下来的棋局残页。

    其实,只有省城的那位最高人物才清楚,棋局残页有个名字叫:玉帛金鼎。它出自宋末文天祥之手。找到那张残页,很可能会揭开一桩巨大的历史秘密,还有可能打开一道财富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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