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午餐结束后,学生们陆陆续续开始前往剧院。

    钟情跟着秦思意,一早就到了后台。

    不算太大的空间里挤满了各个宿舍的参演人员,生活老师和舍长们一遍遍确认着服化与布景,余下的人则捧着剧本,在正式演出前最后做出一些努力。

    秦思意来得早,幸运地占到了门边的一把沙发,钟情在他身边坐下,等到林嘉时推门进来,他便识相地往边上凑了些,留出一段距离,好让对方和秦思意有足够的交流空间。

    钟情装模作样拿着剧本,余光却时不时就瞥向另一侧。

    正如林嘉时先前说的,他扮演的是一名女性角色。秦思意仿佛对前者的服装感兴趣极了,好奇地几乎将半个身子趴在了林嘉时的腿上,那张被画上了淤青的脸不远不近地挨着对方纯白的裙摆,像极了油画里向神父告解的罪人。

    “今年塔尔顿的衣服怎么这么好看。”钟情听见秦思意这么抱怨了一句。

    后者在说话的间隙用食指在林嘉时的项链上绕了两圈,垂着眼帘,从优雅中带出一些轻佻的颓丧。

    “你要是没换宿舍的话说不定就是你穿了。”林嘉时握住了秦思意的手腕,又一圈圈将那条珍珠项链从对方的指尖解救出来,他别扭地勾着领口调整了一番,继而说到:“他们都觉得我穿这个实在是太奇怪了。”

    钟情顺着林嘉时的话将脸侧了过去,不带多少感情地上下打量了一番,他原本就认为男生穿裙子不会有多少美感,也确实在对方身上短暂地得到了印证。

    可转眼他便注意到了秦思意搭在对方肩上的小臂,白生生从卷起的衬衣袖口露出一截,生宣似的连藏在皮肤下的血管都隐约能瞧见些。

    要是能把这把这身衣服换到秦思意身上就好了。

    钟情暗暗在心里想到。

    他在脑海里随着这个念头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圣洁且端庄的白裙,挂着珍珠的手腕,被臂镯勒出一小道印记的皮肤,还有少年极具反差的美丽又落魄的面孔。

    钟情觉得自己的太奇怪了,他不敢去问其他人是否和自己一样,总爱用某种他也说不清是什么的独特视角描摹秦思意。

    他隐约能够意识到这样的行为是反常的,却怎么也想不通它的成因与克服方式。

    剧院里的掌声穿过走廊一直传到了后台,几个节目过去,斯特兰德的众人终于在简短的报幕中听见了自己宿舍的名字。

    秦思意在正式开演前站在幕布后握了握钟情的手,没有多余的意思,只是担心对方太过紧张。

    他没有将目光分给钟情,视线始终专注地望向舞台中央那束被调得并不明亮的光。

    舍长为短剧选择了帕凡舞曲作为伴奏,随着大提琴的音色逐渐从穹顶落下,秦思意也在恰当的节拍里一步步走进了观众的视野。

    舒缓的琴声仿若冬日泉水般缓慢地在整座剧院里流淌,与台上激烈的对抗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反差,秦思意被按在地上狼狈地挣扎着,在旁白平直冷淡的语调里,好像注定了命运似的痛苦而无望。

    “你要杀了我吗?(注1)”反复背诵了千百次的台词从那对饱满的唇瓣间幽幽飘出来,衬得他的脸色都仿佛更苍白了些。

    钟情和林嘉时一起在舞台旁看着,不由就将手举到了胸前,五指被紧紧攥在了掌心,伴随着秦思意痛苦的表情一道握紧。

    那条系着结的绳索就挂在他的肘间,悬了石头似的垂着,钟情忐忑地等待着一阵急促的鼓点,那是他上场的提示音,也是秦思意所扮演的角色的‘催命符’。

    就像彩排时那样,钟情看见对方一口咬在了舍长的手臂上,人造的血浆在松口的瞬间沿着后者的肌理淌下去,滴在舞台上,也滴进了秦思意被扯开的领口。

    鼓点就在这时响了起来,‘咚咚’敲击着鼓膜,将柔和的大提琴彻底压了下去。

    钟情握着绳结不断向秦思意靠近,他看见对方跑了起来,还是和先前一样,被光束追着,将皮肤照成霜一样凄寂的白。

    钟情的手又一次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细碎又醒目,好像正因入戏太深而感到恐惧。

    他把绳索套上秦思意的脖子,在充耳的嗡鸣中将它一点点收紧,鼓点正变得越来越急,仿佛催促着钟情即刻将眼前的少年绞死。

    然而当他真正将手中的绳子抛出去的那一刻,震荡的鼓声却骤然突兀地停了下来。

    典雅的弦乐再度包裹住整座剧院,在冷郁的月光与压抑的暴戾之间,极度诡异地添上了一丝庄重。

    秦思意被吊了起来,悬在落了叶的枯枝上,他的脚下有一把被黑布遮住的椅子,被少年秀气的足尖摇摇晃晃点着,好像并不存在似的,奇妙地消失在了所有人的眼睛里。

    白鸽腾空而起的刹那,钟情没来由地开始猜测,台下的观众此刻正在想些什么。

    是会和他一样期待着秦思意真正被吊死在那条锁链上,还是祈祷对方如同剧本上写的那样消失在月光里?

    大提琴在白鸽飞过后又一次开始了新的乐章,引着所有人将目光落向空荡荡的绳结。那里再没了少年苍白美丽的身影,只留下一束幻觉似的清辉,在渐弱的乐声中一点点淡去,最后彻底被爆发的掌声所吞噬。

    钟情看着秦思意又一次从幕布后走出来,牵着舍长的手站到舞台中央。

    他的脸上褪去了先前的麻木,剥离角色,傲慢地微微扬着下巴。就好像知道斯特兰德一定能拿到第一,就连谢幕时都在侧过脸,狡黠地对着台边的林嘉时笑。

    钟情觉得这样的秦思意好漂亮,披着一层炫目的矜骄,明明就站在身边,却还是让人觉得高不可攀。

    他不自觉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对方的衣摆,讪讪仰起脸,继而突然发现,自己原来已经和秦思意一样高了。

    “我们要拿第一了。”秦思意并没有对钟情的行为表现出任何反感,甚至还顺着握住了对方的手。

    他温柔地将眉眼舒展开,在说话间亲昵地捏了捏后者的脸颊,末了格外大方的,在其他人之后,也同样给了钟情一个拥抱。

    l市的黄昏在这天变得格外斑斓,层叠堆在天际,几乎将所有颜色都融进了暮霭里。

    林嘉时要和塔尔顿的学生一起回去,因此并没有跟着秦思意朝湖畔走,钟情就这么幸运地独占了对方返回宿舍的时间。

    他小狗似的激动雀跃,蹬着步子,甚至连额前碎发都晃动起来。

    “学长。”

    “嗯?”

    秦思意的脸上还带着些妆,生活老师替他擦掉了那块淤青,却忘了唇瓣上咬破血包时留下的痕迹。

    它将秦思意的嘴唇染成一种夺目的红,莫名让钟情产生了一股想要尝一口的冲动。

    “学长。”

    事实上,就连钟情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叫秦思意。

    他只是想让对方看着自己,想要对方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的身上,想看见秦思意的眼睛,想听见秦思意的声音。

    “你是不是长高了?”

    终于,秦思意也发现了这件事。

    他拉着钟情的胳膊停下了脚步,和对方面对面站着,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后者的呼吸。他把钟情的肩膀扶正,将手绕到对方的背后拍了两下,继而放平手掌横在自己的头顶,又轻又慢地朝对方挪了过去。

    钟情觉得自己的耳垂又开始发烫了,伴着秦思意身上那阵熟悉的香气,仿佛连空气都要蒸腾起来。

    他抿着嘴唇极快地咽了口口水,生怕对方察觉到什么异样,绷着身体连指尖都变得僵硬,好像秦思意正在做的并不是在比身高,而是要对他下一个无法解开的魔咒。

    “长得好快啊,开学的时候明明还要比我矮一点。”秦思意在钟情发愣的功夫里收回了手,漂亮的眼睛也跟着略显惊讶地朝对方眨了眨,他的眼尾有些上挑,因此这副表情便带上了一种流潋的昳丽。

    钟情不敢再看他,掩饰着抬手去捻脸侧的发梢,堪堪遮住烧红的耳廓,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开口。

    “可能、可能是晨跑的缘故。”

    秦思意见钟情脸都红了,还以为对方是在为即将进入青春期而感到尴尬,于是他随意揉了揉对方的脑袋,格外轻松地劝慰道:“应该是要开始发育了吧,没什么好害羞的,长高一点多好啊。”

    他说罢停顿了片刻,又接着补充:“你看嘉时,长得高连穿校服都比别人好看。”

    秦思意自认为满意地拿林嘉时举了例子,高高兴兴就提步继续朝宿舍的方向走,他只当钟情还需要些时间去接受即将到来的变化,殊不知对方安静地站在原地,骤然沉下脸,莫名就对林嘉时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敌意。

    “学长。”钟情跟了上去。

    “怎么了?”秦思意任由他牵住了自己的手。

    “我想要奖励,拿了第一名的奖励。”钟情将脑袋垂下了些,还是和刚来时一样,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

    他想让秦思意觉得自己始终都是那个需要帮助的学弟,这是钟情在这些天的相处里总结出的最为适用的捷径。

    正如他所料,秦思意只是稍愣了半秒,很快便回应到:“好啊,你说,要什么奖励?”

    他在说话时与钟情的耳尖贴得极近,甚至咬字间轻微的呼吸都仿佛被放大了灌进后者的耳朵里。

    钟情心满意足地将视线与秦思意对上,收起先前对林嘉时的烦躁,只剩下妥帖的乖巧:“想听睡前故事,学长可以给我念吗?”

    “可以啊,不拿第一也可以念给你听。”

    秦思意哄小孩似的又一次揉了揉钟情那颗刻意低垂着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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