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英圻乘着张祁的船,已经进了宣府地界,再行三十余里就会进入澜江水道,宣府府城在澜江南岸,澜江北岸是宣府的沽城县,沽城县在岚宣运河与澜江交汇口的东边,而小镜湖就在交汇口的西边。

    片刻之后已经进入了澜江水道,此时赵英圻他们的船前方出现一个明显稍大一些的双层画舫,画舫上面立着一张合拢的睡莲小帆。

    不一时赵英圻的船就追了上去与画舫隔着六七丈并行。

    画舫楼下有两个舟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撑着船,楼上则有四个女子,看上去应该是两个楚女和两个小丫鬟。

    那两个楚女一个弹着琵琶,一个翩翩起舞。

    赵英圻被这琵琶声吸引了目光,这曲子悠扬动听,那个弹琵琶的楚女容貌端庄含着三分清纯,云鬓高耸,调脂欲尽,青绿色的长袖宽衣在江风中飘动,恍若一朵初开海棠。

    那个跳舞的楚女娉娉而舞,婀娜之姿,身悬如飞,舞姿优美。身上的轻纱宽衣随舞姿翻飞,玉藕般的胳膊和小腿不时的一闪而过,真是雪香粉嫩,玉映金辉,恰似一支出水芙蓉。

    好一对绝世美人。

    赵英圻站在船边,看着这曼妙舞姿,听着悦耳琴音,颇为陶醉。画舫楼上两个侍立在旁的丫鬟看着赵英圻吃吃笑起来。

    这时张祁到了赵英圻身边,看着旁边的画舫,开口道:“这两女是本次浣花会的夺魁热门啊,都还是楚女伶人,未曾有人得入闺幕。”

    “这楚女伶人还有得入闺幕是什么意思?”赵英圻眼都没动,一面欣赏着一面问道。

    “赵先生怕是刚出师门,对着红尘之事不甚了解啊。楚女伶人就是卖艺不卖身,得入闺幕当然就是春风一度了。”

    “那这浣花会是如何选评花魁呢?”此时的琵琶曲调开始变得急促起来,赵英圻也跟着拍打着船舷。

    “浣花会有八个组织者,乃是这宣府的八家又名的青楼,他们会向宣府城中的达官贵人、青年才俊送上请柬,邀请参加着浣花会,浣花会一共举行七天,共定下艳、艺、才、气、礼五魁首,其下还有若干花号。”说起这些风流韵事,张祁似乎就来了精神。

    此时一曲终了,赵英圻看着画舫上面的睡莲小帆问道:“这帆是什么意思?一路行来也见到有不少画舫上都挂有这小帆。”

    “那是睡莲帆,意为画舫上的姑娘在休息,暂不接客。”张祁颇有些惋惜:“可惜了,这二位今日不接客,不然倒是可以上去喝两杯,想来也是为了准备浣花会的节目吧。”

    这宣府青楼的规矩到挺有意思,五魁首,睡莲帆,产业倒还挺成熟。

    “群芳阁可是藏了这二位两年,鲜少露面,从不接客,如今浣花会将近,她们也出来露露脸,接接客,也算是造势吧,只不过今日你我兄弟却没这福分了。”张祁一副挺可惜的样子。

    “群芳阁啊,这群芳阁里面的伶人楚女却是好待遇,还专门有丫鬟和画舫伺候着。”赵英圻看这对面画舫上的两个美女,思考着群芳阁的事情。

    “这等尤物自然是要好好呵护的了,须不知这二人只要有一个夺得花魁之名,那就几十倍上百倍的赚回来了。”

    “这么说来入幕花魁很昂贵咯?”赵英圻好奇的看了一眼张祁。

    “赵先生还真是不解春花秋月之事啊,花魁哪还有入幕之宾呐,大多被人赎身回去做妾室或者笼中鸟了。”

    “哦,原来如此,那就是高定呗。”赵英圻恍然。

    “高定?高定是什么意思?”这下轮到张祁不解了。

    “高定就是高端定制,专属于一人的服务或者货物。”

    “听赵先生这么一说,还挺贴切。”

    赵英圻看着对面画舫楼上的小丫鬟给两个楚女倒茶水,递丝帕,又问道:“这小丫鬟不过十二三岁,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怎么伺候楚女呢?”

    张祁瞥了一眼另一边的赵彤,心中暗自腹诽:你当谁都和你一样,天之骄子,出山就有位列头甲的俏婢侍奉吗?

    当然张祁嘴上不会这么说,只是跟赵英圻细细的解释道:“这小丫鬟的选择也是有讲究的,平常家中如果是千金小姐,丫鬟就得小几岁,这样既不会暗里欺负小姐,更不会因为已通人事而带坏小姐,这各大青楼楚馆培养几个尖子花魁不容易,要是让那年纪大些的丫鬟带的坏了身子,那可真是赔大了。”

    赵英圻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种讲究,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来说,这种东西还真是没听过,当下继续追问:“这大户人家的千金和青楼楚馆的丫鬟都是这讲究吗?”

    张祁见赵英圻是真不明白,只好细细的与他分说。

    却说这但凡略有家资的人家,都会给少爷小姐养那么几个丫鬟,小姐的丫鬟比小姐小几岁,便于支使,不容易带坏小姐,待小姐出嫁,还会作为嫁妆成为姑爷的小妾,小姐成了姑爷家的夫人,平时不方便与娘家走动,那么这个从小一同长大的小丫鬟小姐妹就会成为出嫁小姐与娘家联系的纽带。

    而少爷的丫鬟则一般会选择比少爷年纪大几岁的,一方面是男孩子调皮,方便侍候,陪着玩闹也有些力气,另外就是等少爷初长成后,丫鬟就会住在少爷的外间,卧房相通,即为通房丫鬟,也算是对少爷的一种启蒙教育。

    而这青楼楚馆之中的楚女,专门培养来等浣花会上打出名声,然后以高价赎身出去成为达官贵人的小妾或者情人,这对于青楼楚馆来说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人脉资源,自然要像大户人家的千金一般侍奉培养,同时丫鬟自然也是要跟着过去,也方便各青楼楚馆与嫁出去的楚女联系,虽说已经找到靠山的楚女们不一定还会搭理原来的东家,但是起码也是一层关系。

    听着张祁的讲解,赵英圻不禁重新审视了一下这个行当,按照这个思路下去的话,这些青楼楚馆能弄出闻名天下的浣花会也就不稀奇了,能量也许不会太大,但是胜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如此一想,冯焕焕改名为冯欢欢成为群芳阁的花魁,又毒死了三皇子,这群芳阁在其中的作用只怕也不小啊,前面董祥与冯焕焕的罪行虽然已经坐实证明,但是其中疑点重重,背后推波助澜的势力并未暴露丝毫,想来这个群芳阁或许是个好的切入点。

    正当赵英圻沉思如何从这个群芳阁入手的时候,对面画舫上的一个小丫鬟站在画舫楼上冲赵英圻他们的船躬身行了一礼,娇声喊道:“敢问可是张大人的座船?”

    这一下将赵英圻吸引了过去,小丫鬟后面的两个楚女也都站起来向这边行了一个躬身礼。

    “正是本官,不知亦琳姑娘和木莲姑娘有何事啊?”张祁贵为四品少卿,对青楼女子自然不需要像对赵英圻一般客气。

    “冒昧打扰了,我家二位小姐说张大人一路出师北周,辛苦了,现在已近日暮,想请张大人上船共饮两杯。”

    “多谢二位姑娘了,但是本官还有公务在身,急于回朝复命交旨,今日只怕是不行了,不若再约如何?”张祁此时言行倒是挺端架子。

    “你刚才不是还可惜不能上人家的绣船吗?现在怎么变卦了。”赵英圻小声的问了一句。

    “嘿嘿,可惜是真可惜,不行是真不行,公务在身不思复命,却在此处喝花酒,想来秦相肯定会给在下小鞋穿的。”张祁也小声回话,面上脸色不变,还朝着画舫那里微微回礼。

    “那你回去复命,我却如何是好?”赵英圻眼睛微微一转,问了一声。

    “哦,对,险些忘了赵先生,不若赵先生却与二位姑娘共饮几杯如何?”张祁听出了赵英圻的意思,无非就是想留下来与美人饮酒罢了,赶紧又大声朝画舫喊道:“且慢,本官虽不能与二位姑娘共饮,不若请二位姑娘带我这朋友游览一番小镜湖的夜色如何?”

    夜色,呵,这张祁倒还挺上道,说的倒好像是赵英圻想要与人家良宵一度似的。

    那边小丫鬟退回去问了问两个楚女,其中那个弹琵琶的楚女往赵英圻这里看了两眼,赵英圻嘴角含笑,微微拱手。

    小丫鬟领命回到船边,回道:“既然是张大人的朋友,想来也是少年才俊之流,能与这等才俊同游,是我家小姐的福气,还请公子稍候,这就放下小船接公子过来。”

    张祁藏在船舷后面的左手微微顶了一下赵英圻,然后对赵英圻挑了挑眉,似乎再说:怎么样,面子不小吧?

    赵英圻哑然一笑,朗声道:“不劳二位姑娘了,赵某这就登船拜访。”

    眼罢,赵英圻运起内力轻功,纵身一跃,在两条船中间的水面上微微一点,便落在了画舫楼上,在两个楚女休息的帷幕外微微拱手之后就挑帘进去了。

    赵彤见自家先生到了人家的船上,皱眉看了一眼张祁,丢下一句行李看好,就赶紧也跟了上去,明显轻身功夫更胜赵英圻,六七丈的距离一步便飞跃过来,不曾有一丝借力。

    张祁看见赵彤的眼神,讪讪一笑,就进舱去交代下人给赵英圻寻找落脚之处。赵彤这个眼神让张祁觉得,还是不要他们俩领回家的好。

    “两位姑娘,赵某叨扰了。”

    “赵公子客气了,奴家木莲。”这是那个跳舞的楚女。

    那个弹琵琶的楚女让两个小丫鬟将船上的合拢睡莲帆摘下,重新挂上一面绽放开的睡莲帆,意为正在接待客人,然后转过身来行了一个万福:“赵公子万安,奴家刘亦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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