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昕提到了贴了满脸大胡子的毛海峰。
朱希孝略一思忖,觉得没必要瞒着她,于是道:“怎么,好奇啊?”
李夏昕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我正好要看他,你同我一起吧,不过有个条件,你听到的一切都得烂在肚子里,对任何人都不能透露一个字。”朱希孝说着自顾自的走了。
李夏昕颠颠的跟在后面:“大人放心吧,我一定守口如瓶。”
“你接触过倭国的女人吗?”
“接触过,戚将军、俞将军他们有时候端了倭寇的老窝,会将他们的家小一起带回来。那些倭寇们凶神恶煞、视人命如草芥,他们的妻子却挺好的,犹其是对自己的丈夫,我给她们的丈夫治伤,她们都把我当救命恩人般感恩戴德,会说几句汉话的,还会跟我讲讲她们家乡的一些事情。”
“待会儿看我的眼色,说说她们跟你说的趣闻,显得自然一点,不要让那大胡子觉察出你的刻意。”
“保证完成任务!”
毛海峰撕下了满脸的假胡子:“朱希孝,你那天讲的那通大道理,在我毛烈这儿过不去。灾荒年间,朝廷拨的赈灾粮被贪官污吏层层克扣,那些挨饿的人比狼还要凶残可怕。所有人都挤在粥锅边上,有人被挤进了锅里,人们心中想的是锅里又加了些可以填饱肚子了食物!如果对那些被自己乡亲分而食之和将自己的乡亲吞噬殆尽的人讲忠孝仁义、朝廷大局,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可你朱二爷有资格指责前者不明是非,后者十恶不赦吗?我父亲在家乡宁波鄞县曾被认为是有些本事的人,可生意失败之后,曾经的合作伙伴落井下石,邻里亲友都对我家避之惟恐不及,父亲走投无路之下只能将我抵押为人质。我干嘛还要因为顾及别人的死活,而放弃自己唾手可得的爽日子?”
毛海峰这一席话,惊得李夏昕瞪大了双眼,她没想到,那个“岑港之战”后消失、传说被倭寇干掉的毛海峰,竟然在锦衣卫的手中!
此刻,她对锦衣卫,更确切的说是对朱希孝,说不清楚是更加佩服还是有些害怕。
朱希孝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毛海峰,任何一个眼神、表情或一举手一投足,都不放过。
“那毛大当家为何还愿意上这条船?”朱希孝心中已了然,但为了不让毛海峰觉得自己心思被读懂,所以明知故问。
“因为不甘心。”毛海峰诚恳答道,神情依然有些激动:“我不甘心窝窝囊囊的死在诏狱,我要亲眼见证那些算计我、出卖我之人的凄惨下场,我要到平户去,亲口问问松浦隆信,义父对他待之以诚、行之以信,他究竟拿我们父子当什么?”
朱希孝斜靠在椅子上,看上去非常惬意而漫不经心,实则内心非常兴奋。
好一会儿,才坐直了身子,严肃而诚恳地道:“合作的基础,一则以诚、一则以信,毛大当家能够坦诚内心的想法,朱某很是钦佩。既然是合作,朱某究竟想从毛大当家这儿得到什么,想必毛大当家应该很清楚。”
“这个当然。”
毛海峰开始侃侃而谈:“应仁之乱之后,东瀛就陷入了割据混战之中。百年下来,形成了六七十个大小不等的割据势力。不过,真正有实力的大名也就那么几个。曾经最为显赫的近江的六角家,在一代雄主六角高赖逝世后,便风光不在,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之后最为强盛的是骏河的今川家,被称为‘东海道第一弓手’的骏河家督今川义元一手建立了‘甲相骏’同盟。不过,我落在你手里之前,听说他和尾张国的织田家已呈开兵见仗的态势,以织田家的战力,今川家现下的情况估计也够呛。除了这几家,有实力的还有越后的上杉家、甲斐的武田家、相模的北条家和刚刚提到的织田家了。剩下的那些小国只能靠依驸于这些大国而生存。实力相当的大名之间战与和、小国对大国的依附与背叛,只是朝夕之间的事。所以,那些守护大名急需外财来填补战争中的消耗,和让自己更加强盛、富裕。所以,他们同松浦隆信达成协议,勾结商人、雇佣浪人组成武装集团,以平户为跳板,来大明获取他们所需的一切。”
朱希孝道:“嘉靖三十三年的‘壬子之变’之后,倭寇开始登陆,并建立据点来驻扎人马、囤积财货。必要时候,还会勾结大明商人,为他们洗钱、销赃,毛大当家可知道如何找到那些倭寇的窝主?”
毛海峰摇头道:“我被抓之前,几乎知道他们所有的暗桩,我一被抓,他们的据点和接头方式,应该都更换了。”
朱希孝问道:“那你们有没有什么特定的符号,他们以为毛大当家已经死了,所以这个应该不会更换。”
毛海峰立即答道:“有的,舟幽灵图腾。”
“好狂。”朱希孝淡淡吐出两个字后,朝门边喊道:“王炜。”
舱门开了,王炜恭敬的站在门外,拱手道:“大人有何吩咐?”
“去拿笔墨。”
王炜领命而去。
朱希孝起身来回踱步,似乎是在闲聊:“大当家刚才提到的那位被称为‘东海道第一弓手’的金川义元,他一手缔造的‘甲相骏’同盟,如果朱某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甲斐、相模和骏河三家强势大名的联盟。他已在‘桶狭间之战’中兵败身亡了,大当家觉得‘桶狭间之战’是因何而起呢?”
毛海峰道:“金川义元已死在尾张的守护大名织田家的织田信长手中了?战争的缘由我应该能猜到,金川义元早有‘上洛’的野心,而尾张是他‘上洛’的必经之路。”
“上洛?”李夏昕好奇又略带紧张的问道:“意思是去洛阳吗?”
毛海峰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什么?”李夏昕愤怒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这帮豺狼强盗,在沿海地区为非作歹不算,竟然还想深入到洛阳,真当我大明……啊~~!”因太过激动,没留神脚下竟直接踢上了火盆,脚下被一绊,身体直直的向前倾去。
幸亏朱希孝身法敏捷,飞速闪身到李夏昕身边,扶住了她,望着纷扬的火星和炭灰,紧张的问道:“有没有烫到?”
李夏昕摇了摇头:“没有。”
朱希孝这才松了口气:“姑奶奶,你消停点儿吧,人家‘上洛’是前往倭国的京都,谁要来你洛阳啊!”
此刻,李夏昕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回到椅子旁,伸手将椅子斜提起滴溜了半圈,才坐了下去,身子往前倾,脸几乎要紧贴墙壁。
这一番操作让朱希孝和毛海峰都哑然失笑。
朱希孝的目光在夏昕身上移开:“这么说来尾张国的这个织田信长有点能耐。”
毛海峰思忖道:“此人怎么说呢,我义父曾说他像战国时候的赵武灵王。”
朱希孝淡然道:“此话怎讲?”
“因为他是第一个斥巨资向义父大量采购弗郎机火器的人,而且之后每年他在火器上的开销都会占领地内总收入的百分之二十以上。”
朱希孝静静的垂下眼帘,面上仍是云淡风轻,双手却不自觉得紧紧抓住了椅子的扶手:“我大明内地,安插着一个倭寇的奸细叫松浦义野,‘岑港之战’后对大当家下手的正是此人,大当家认识他吗?”
毛海峰低头沉思:“松浦义野?没听说过。假扮作明人在内地往来刺探情报的,我见过的有田中、渡边,还有大友介。”
此时,王炜双手捧着笔墨纸砚进来了,忍不住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夏昕的坐向,将笔墨纸砚放在桌上后便转身退出。
朱希孝轻咳一声,李夏昕立即会意,扭过上半身,脸上故作顽皮状以掩饰刚刚的尴尬:“我曾经见过一个倭寇,她吹牛说她的家乡米香酒醇,冬季的雪景更是美不胜收,这是倭国的哪儿啊?”
“是北陆道的新潟县,属于越后国上杉家的领地。这上杉家和武田家的川中岛会战如果现在还在打的话打了应该有十来年了。哦对了,混入内陆的奸细还有一个女子,名叫羽柴信子,不过我不认识,只听说是个难得一见的大美女,此女原是贵族出身,对我大明文化研究颇深,可以说是琴、棋、书、画无所不通。”
毛海峰说倭寇奸细的时候,朱希孝犀利的眼神直直逼视着毛海峰,见毛海峰回答夏昕的问题和说到羽柴信子时,眼神和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他这才收回了目光:“大当家认识广东海寇吴平吗?”
“打过一两次交道,只是时间太久了,此人到底什么模样,有点儿记不清楚了。”
“劳烦毛大当家将舟幽灵的图腾和大友介的画像都画出来,也好好回忆一下吴平,就算画出一个大致的轮廓也好。”朱希孝说着站起身,望着桌上的假胡子:“毛大当家现在对外的身份是朱某的管家,今后大家都会称呼大当家一声‘毛管家’。这胡子,在这间舱房内可以不戴,出去必须得戴,到了浙江,连睡觉都得戴着。”随后拉着夏昕出了舱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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