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希孝回到家门口时,天已蒙蒙亮。
李夏昕在府门前走来走去,双手不停的相互搓着,还不时的放在嘴边哈一下。
朱希孝翻身下马,一个箭步跃上台阶,摸着已被冻得冰冷的夏昕,一语不发,直接往门里拽她。
李夏昕执拗的站着不动:“昨晚陆大人都跟我说了,一切都是你策划的。但我觉得不论你们谋划的事有多么重大紧要,都太冒险了,因为陆大人身上的毒太厉害了,会侵蚀他的内脏和骨髓,时间长了,就算解了毒,也会变成……废人。这是我连夜配制的解药,可以抑制毒性和延缓毒发时间。”说着将一个小瓷瓶塞入朱希孝手中。”
“你说言渊中毒……”朱希孝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使得他整个人都懵了:“现在什么时辰?”
“啊?”李夏昕被问得摸不着头脑:“约摸卯时二刻吧。”
“快跟我走。”朱希孝如疯了一般,抱起夏昕扔到了马上,自己也飞身上马,一扬马鞭,马儿一声长啸,四蹄腾空,如离弦的箭一般朝紫禁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两名力士将一具女尸放在稻草堆上,王冰凝将一张面具戴在那女尸面上,女尸立即“变成”了另一个王冰凝,只不过面色煞白。
陆言渊在一处石壁上使劲一按,石壁立即旋转移动,变成足有一人高、两尺宽的一个门洞。
二人从门洞进入到另一间死牢,陆言渊拨开地上的稻草,扳起地砖,转动地砖下的按钮,地中央出现了一条秘道。二人从密道径直到了陆府后院。
“你从后门离开,门外拴着一匹快马,赵文华离京好几日了,走的陆路,你快马加鞭应该很快就能赶上,这是帮你伪造的官凭、路引,祝你报仇顺利。”陆言渊说着将一个小木匣递向王冰凝。
王冰凝接过小木匣,望着面色苍白、双唇发青的陆言渊,不可置信的道:“陆言渊,你自己马上就要毒发身亡了,竟然还这么热心、周到的护我脱困、助我报仇?该不会是午门城楼上的戏演完了,你和朱希孝串通好了在哪儿设了陷阱等我钻进去后,逼我交解药吧?奉劝你一句,只要我今日离开,你必死无疑。”
陆言渊苦笑一声:“这我当然知道,以你的易容术,锦衣卫的缇骑,根本盯不住你。我没有跟希孝大哥说过我中毒的事。他让我去见你时说了一句话——忠肝义胆的张经张廷彝的血脉,断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而置民族大义于不顾。有些话我曾经说过,今日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最后再说一次——当年,陷害令尊的是赵文华和严家,下令抓人的是家父,希孝大哥只要个听话办差的,他真的是为了保护你们家人才主动揽下了这桩遭人唾骂的差事。这是你的佩剑,接着!”陆言渊边说边抽剑出鞘,朝王冰凝扔了过去。
王冰凝不解陆言渊此举何意,探手接住了剑柄,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陆言渊已向前一扑,胸口撞到了她手中的剑上。
王冰凝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下意识的往后抽。
可陆言渊却双手紧紧的抓住剑身,胸部和双手涌出的鲜血顺着剑刃滴滴答答的滴在地上。
“冰凝,你的仇家是赵文华、严家父子和我爹,希孝大哥真的是无辜的。我爹欠下的血债,用我这条命赔上。这次你杀了赵文华之后,便跟着希孝大哥吧,跟着他抗倭、除奸,继承令尊的遗志。严家父子作恶多端,朝廷早晚将其除之,张总督一定会被平反昭雪。希孝大哥能够让小帽头在阳光下成长,接受最好的教育,长大后成为一个德才兼备之人,重振张家的门楣。”
王冰凝完全呆了!陆言渊说的话她似乎一个字都没听见,又仿佛每个字都如炸雷般震得她脑袋嗡嗡作响,思想连带身体完全停滞,亦说不出一个字,只是本能的攥紧剑柄。
“言渊!”朱希孝拉着李夏昕赶到了,映入眼帘的一幕让他痛心、愤怒、憎恨,种种复杂的情绪汇成了这一声嘶吼。
陆言渊终于撑不住了,双手渐松,身体开始晃动,王冰凝依旧呆呆的紧攥着剑柄。
千钧一发之际,朱希孝扔出一支飞镖,划过王冰凝的手腕,吃痛之下她松开了双手,陆言渊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朱希孝飞奔过去,接住了倒地的陆言渊。李夏昕也跑了过来,取出随身携带的针囊,麻利的为陆言渊封住了心脏周围的几处大穴,又掏出一颗保命丸喂入他口中。
朱希孝放陆言渊平躺在地,然后抬头面色狰狞、双目冒火的望向王冰凝,双拳攥得指关节“咯咯”直响。
李夏昕见状,立即扑在朱希孝身上,紧紧抱着他,嘶声喊道:“大人求求你放她走,我救陆大人,放她走,我一定能救他!”然后朝王冰凝大喊:“姐姐快跑!”
王冰凝这才回过神来,满含热泪的望了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陆言渊一眼,转身飞奔离开。
陆言渊躺在床上,陆璇坐在床边一个劲儿的哭。
严绍庭在边上劝道:“璇璇,别难过了,夏昕姑娘不是说了么,剑没有刺入心脏,大哥没有生命危险。”
陆璇边哭边愤慨道:“到底是什么人竟这么心狠手辣,你们一定要把人抓住,问问她为何要对哥下这么重的手。”
严绍庭连忙道:“此事万不可张扬,昨夜有刺客混入了皇宫,希孝大哥把人带进诏狱,没几个时辰人便死了,皇上为此暴怒。若在这个节骨眼上,再传出锦衣卫的前少当家遇刺,那些御史言官们还不知道怎么编排接掌锦衣卫的成国公府呢,还有朝堂上那些墙头草肯定落井下石。放心,刺伤大哥的人我们肯定会抓,但是得秘密进行,府中知晓此事的人,要严令他们守口如瓶。”
陆言渊咳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陆璇立即破泣为笑:“哥,你总算醒了,吓死我们了!”
陆言渊虚弱的道:“都嫁为人妇了,还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哥这不没事吗?”
“哥,究竟是谁要杀你啊,刺客什么身形长相或有什么特征,你看清楚没有啊?”
“我……”陆言渊略作迟疑:“没有,对方黑斗篷、长帷帽,突然出现,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中招了。”
陆璇不再追问:“夏昕妹妹在煎药,我去看看煎好了没,绍庭你陪着哥。”说罢起身出门。
望着陆璇端庄而窈窕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严绍庭才转头略带无奈又调侃的口吻道:“上次你那么着急上火的又找希孝大哥对质又找我要人,我就觉察出你对那张廷彝的女儿不一般了,没想到还真是。不过,别人讨小姑娘欢心都是送脂粉或首饰之类的,你倒好,递人家手中一把剑,让人家直接往你心口上扎,这代价是不是忒大了点儿?”
陆言渊又尴尬的道:“胡说八道什么呢,我是为了彻底消弥她心中的恨意而使的苦肉计,希孝大哥身边正需要她这样的人。”
“好好好,你陆佥事不是舍命为红颜、儿女情长,而是深明大义、江山为重,行了吧!”
陆言渊郑重的道:“这些事包括冰凝姑娘的易容术,对谁都不可说,按照冰凝姑娘的说法,我和希孝大哥推测,倭寇的奸细已经渗透到朝廷中了,多一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
“你的意思我明白,放心好了,我们卫中的事我什么时候向家里透露过?”
李夏昕坐在火炉边上,一边看着煎药的火一边碾药,双目噙泪,她愧疚、难过同时又有些恼恨王冰凝的任性与过分。
陆璇走了进来:“夏昕妹妹,我哥已经醒了,药煎好了没有?”
李夏昕连忙站起身,拭去眼角的泪珠:“太好了,陆大人身体底子就是好,陆姐姐你放心好了,陆大人他并未伤及心脏,像这类的伤口我见过很多,很快就能痊愈,不过,他身体里的余毒就得慢慢清了。这药马上就好,这屋子满是药味,姐姐你要不先回去等着,煎好了我立马端过去。”
陆璇却找了个小凳子坐了下来:“那个……夏昕妹妹,听府里的人说是你和希孝大哥及时赶到救了我哥,那你有没有看清刺客的样貌?”
李夏昕低头沉吟片刻:“看清了,是我拽住了朱大人不让他去追的。”
陆璇一听“噌”的站了起来,情绪异常激动:“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放走伤害我哥的刺客?”
“因为她是张经张总督的女儿,当年,张总督就是……是陆指挥使派人抓进京师斩首的。”
陆璇皱眉思忖片刻:“张经,这个人我听说过,他是因为消积避战、养寇自重而被杀的,是他自己触犯了律法,我爹不过是奉旨行事……”
“不是这样的!所谓的‘张总督养寇自重’,那是朝廷明正典刑的布告上对他的评价,可事实根本就不是这样,张总督他根本就没有养寇自重。当年发生的一切俞将军清清楚楚,事实的真相是去东南祭海的赵文华向张总督索贿不成,便伙同严家在皇上面前诬陷张总督。”李夏昕激动的打断了陆璇的话,随后双膝跪倒在陆璇跟前,哀求道:“虽然张总督是冤枉的,但冰凝姐姐找陆大人报仇确实不对,求陆姐姐看在张总督生平清正忠勇、为国为民的份上,看在我主动坦诚交待的份上,不要追究,放过她好不好?我会马上去找冰凝姐姐,劝她不再找陆家报仇,我发誓,我一定说到做到,求陆姐姐再劝劝陆大人,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再追查刺客一事,好不好?”
陆璇略作迟疑,双手扶起李夏昕,“好,我答应,不过有个条件,她得当面跟我哥道歉。”
李夏昕哂笑一声:“是啊,得道歉!冰凝姐姐刺了陆大人一剑,冰凝姐姐得向陆大人道歉。可张总督受了那么大的冤屈,丟了性命的同时也丟了清誉,这些年有谁跟他道过歉?张总督的儿子一家三口被发配广西,死于当地的瘴气,冰凝姐姐被发卖到南京教坊,她拼命逃离,这些年孤身飘泊,吃尽了苦头,又有谁跟他们道歉来着?我替冰凝姐姐向陆大人道歉,我向陆大人下跪磕头,祈求他的垂怜、恩谢他的大度,如何?”
“你……”
就这样,初次见面便认作好闺蜜的两个姑娘,第二次见面时便闹得不欢而散。
开始,她们都认为对方太过分,冷静下来后,又都觉得对方其实是对的,同时又觉得自己也并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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