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木和唐黄来看宰牛,时间掐的也巧,丁师傅已经处理完一头完整的牛了,幸好今天饭馆需求量大,为了明天的存货还得宰一头牛才够。

    只见小店的几个后厨伙计合力抬着一头牛来到棚子底下,看样子,这头牛已经提前杀好,放完血了,可能是担心血腥场面刺激到围观的人。但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吗?难道将这头牛分块的过程就不血腥了?唐黄暗自嘀咕。

    棚子底下的布置极其简单,就脚下垫了一层防水防尘,其他的就什么也没有,自然也没有案板让伙计们放牛,只好将牛搁在地上。将牛放好后,伙计们也不停留,直接就走,只留棚下一人。

    这人是个精壮的老人,看上去年过七十,但不见疲态,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素色厚棉袄,还不着围裙,孤身立在棚下,也不怕把衣服弄脏。看来,这位就是传说中的丁师傅了。

    丁师傅从刀鞘中拔出刀,这刀只有一掌半长,三指宽,刀背最厚的地方可能也就比指甲厚些,又薄又小,唯一亮眼的就是刀身雪白,亮得直晃眼,明眼人都知道它锋利异常,说不定还是刚刚开锋的。

    这把刀锋利是锋利,轻巧也是真轻巧,但太过单薄,受不得什么力。要是拿到厨房中,这刀也就只能拿来切切疏菜了,断骨分筋是不用想了,寻常人家要是杀只鸡来做汤都不会选它,更别说用来解牛了。可丁师傅手里除了它就再无别物了,显然待会儿就是用它。

    丁师傅取出刀后并没有立即动作,而是先用一块白净的软布反复仔细地擦刀两遍,然后站在平躺的整牛面前,盯着它看,一动也不动,只是盯着它看。

    在丁师傅静默地站着以后,围在外边、原本叽叽喳喳的人群全都默契地闭上了嘴,生怕吵到场中间的丁师傅。这奇异的变化让唐黄觉得更诡异了,心里不免有些发毛。

    时间一点点过去,仿佛谁按下了世界的暂停键,一切都静滞了,清风吹过,唐黄违背常理的打了一个哆嗦,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唐黄有些忍不住想出声问询了,这时,丁师傅终于动了。

    丁师傅捉刀上前,一道镰刀拂过青麦的声音过后,眼尖的唐黄发现,整牛的胸腹部已然划开一道口子。随后,丁师傅动作不停,或弯腰,或趴俯,或蹲下,围绕着整牛不断游走移动,双手交错着拂过整牛每一处,期间,丁师傅还会不时以肩倚靠,以脚踩踏,以膝顶柱,辅助解牛。

    在解牛的过程中,刀锋与筋骨之间咔嚓声、毕剥声此起彼伏,或高亢或低沉,或急或缓,连成一片,静下心仔细聆听,竟然如同一曲优美的乐章,再配上丁师傅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丁师傅好似不是在解牛,而是跳着一支从远古流传至今的祭仪舞蹈,韵律与艺术的美感深藏其中,本该野蛮异常的场景却赏心悦目。

    “呼……”不多时,丁师傅起身站回原处,心满意足地长出一口气,拿一块白净的软布反复仔细地擦刀两遍,刀身雪白,亮得直晃眼,一看就知道锋利异常,宛若才刚刚开锋一般。而围观的众人仍然没有回过神来,还在余韵中回味。

    不知道是谁率先高声喝彩,把众人拉了回来,这才想起欢呼鼓掌,棚子外一圈赞叹不断。

    观众欣赏完毕,后厨伙计才能上前干活。几人先是像脱衣服一样将牛皮剥下,哗啦一声,整头牛再也保持不了形体,化作一块又一块不同的部分堆在地上,伙计们再上前一一拾起,到这时,唐黄才猛然惊醒,面上潮红,酣畅淋漓。

    唐黄吸入几大口冰冷的空气才稍微冷静下来,兴奋地朝李木看去,却见李木依旧沉浸在刚刚的乐舞中,双眼迷醉,唐黄不敢打扰。

    李木直勾勾地看着地上那一堆牛肉,眼睛一眨也不眨,直到伙计取走最后一块肉李木才醒转过来,激动地大喊一声“好!”惹得众人纷纷注视,看傻子一样看他。

    李木哪会在意这些,兴高采烈地对身旁的唐黄说道:“看到了吗?看到了吗?这就是道啊!”

    唐黄愕然,连忙问道:“你悟到什么了?是进阶了,还是学会新灵术了?”

    唐黄这一问把李木问懵了,“啊?都没有啊。但我看到道了!我看到道了耶!”

    李木的回答让唐黄有些失落,同时还有一些让他羞耻的庆幸,看李木这幅要蹦到天上去的快活劲儿,还以为他又搞出什么大的来了。以唐黄对李木的了解,这么兴奋的李木是处于智商不在的状态,现在就别跟他叨叨啥了。

    可唐黄不叨叨不代表李木不比比了,李木握着唐黄的双手:“怎么样?我没有骗你吧?是不是藏龙卧虎?丁师傅帅吧?我其实也没想到丁师傅这么帅!走,找丁师傅聊聊去。”这状态下的李木,你就别指望和他商量事情了,拉着唐黄就走。

    小饭馆对牛肉的缺口也不算太大,宰了两头牛就已经绰绰有余了,丁师傅也就没有继续解牛,后厨还等着他来片“纸片牛肉”呢,于是收好刀后没有停留,径直往后厨去了。

    这时候的李木完全把规矩礼仪抛在脑后,拉着唐黄就往后厨里闯,正巧看到丁师傅拿着一把普通的菜刀切了一片指甲盖大小的“纸片牛肉”下来,随意在热水里烫了烫就扔进嘴里。

    “啊哈!”李木轻轻一跳,两腿岔开,一手按腰,一手抬起来指着丁师傅,像是抓到偷嘴的小偷一样说道,“丁师傅你偷吃!你被我逮到了!”

    李木的这一声呼喝直接打断了厨房里所有人的动作,全都奇怪地看着他,想不明白这小子在说什么胡话。

    李木被众人拿这种眼神盯着,再糊涂也醒悟过来了,抬起的手迅速缩回来,两脚并拢,规矩站好,像犯错的小孩儿一样低下脑袋。

    看着李木的滑稽动作,丁师傅忍不住笑出声来,气氛也随之一缓,众人笑着继续忙碌了。

    丁师傅本来想开几句玩笑,但注意到跟着李木一起来的唐黄的穿着打扮,心头一紧,耐心解释道:“小兄弟勿怪,这其实是我们这一带的传统。小兄弟不常来这边吧?”

    李木羞答答地嗫嚅着,半天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唐黄无奈,你说你李木的心情态度变化怎么这么快,差距这么大?海上的天气都比不上你这心情反复,既然敢皮一下,那你别害羞啊。不管咋说,都是自家兄弟,谁叫唐黄摊上了呢?

    唐黄上前行礼道:“我这兄弟年轻莽撞,又刚刚欣赏完丁师傅高超的技艺,心神荡漾,难免有些失礼,还望海涵。我们俩擅自闯进后厨,其实并无恶意,只是仰慕丁师傅刀功得紧,想来近距离瞻仰一番,请您喝杯水酒。现在看来,我们俩打扰各位工作,我们这就走。”唐黄说完,却并没有立马离开的意思。

    丁师傅闻言,咧嘴一笑,“原来如此,无妨无妨。就是这厨房难免要切肉什么的,不太雅观,也没什么好看的,不如两位先在外边等等,我切完今天的‘纸片牛肉’就来。”

    有了丁师傅的承诺,李木开心地抬起头来,疯狂点头,“好啊,好啊,我们就在店里吃饭,还点了四斤‘纸片牛肉’。”

    唐黄也顺势答道:“丁师傅肯赏脸,吾等不甚欣喜,必当虚位以待。”说完,一边低声骂着李木,一边拉着他胳膊往外拖。临出门时,回头望了一眼,发现丁师傅已经专注于菜板上的牛肉,手中普通的菜刀上下如飞,肉片随之飘离。

    李木和唐黄回到之前的位置,吃着小菜,喝着小酒,聊着之前的见闻,等着丁师傅前来,在这个过程中,李木也终于找回了理智。

    过了将近半个小时,丁师傅终于忙空了,亲自带着两个伙计前来。一路上,不少熟客和丁师傅打着招呼,丁师傅也一一回应。

    “让两位久等,”丁师傅一手拿着酒,一手端着一碟花生米向李木和唐黄告罪,后面俩伙计则赶紧上前,换上新的牛肉汤并摆上菜肴,“有个伙计操作失误把好些‘纸片牛肉’毁了,不得已要赶工,今天客人又多,这么久才弄好。这些菜和这壶酒算我的,就当赔礼了。”

    “丁师傅真是太客气了,真是折煞晚辈了!”唐黄和李木赶紧站起身来,把例行的寒暄介绍环节走完,之后三人坐下,伙计也退去。

    当时听卖包子的大妈绘声绘色地描述丁师傅的神奇,李木就对丁师傅充满好奇,见了真人后大为震撼,这会儿满肚子的疑问向寻求解答,当即先挑个简单的询问:“丁师傅,丁师傅,之前你切肉的时候,你完成的是什么传统啊?”

    丁师傅温和一笑,没有立马回答,而是转而说道:“你们是第一次来这儿吧?我看这位唐公子和李公子的举止打扮,怎么想着来我们这种小地方吃饭?要是这个问题有所冒犯,还请见谅,我先饮一杯当作赔礼。”说完果然倒上满满一杯一饮而尽,两人都来不及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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