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秘书室里多了一盆盛开的剑兰。

    楚识琛一开门就闻见了清淡的香气,纯白色花朵,沿着向上的绿叶节节绽放到极致,  他以为项明章只是说说,  想不到真的送了一盆剑兰给他。

    楚识琛小心翼翼地给花瓣喷水,惊喜过后,他回想项明章在天台说的话……你不会永远只做一个秘书。

    进公司以来,楚识琛为亦思做了很多事,  比起曾经只会惹麻烦的“败家子”,  众人逐渐对他改观,  乃至信服。

    此番请周恪森回来,即使无意,但一定程度上给楚识琛自身立了威,亦思内部支持周恪森的力量也会一并向他靠拢。

    周恪森昨天当着众人说,  成了“两朝元老”。

    那这一朝,  由谁做主?

    周恪森表面是开了个玩笑,实际上是在拥护他。

    可情感是一回事,现实是另一回事,“楚识琛”卖了股权,亦思归属项樾,  最高处的掌舵人应该是项明章。

    楚识琛不得不多思,  以项明章的心术一定明白周恪森的倾向,  那他会不会介意?

    这一盆寓意“步步高升”的剑兰,  是项明章单纯的赞许,还是婉转的警告?

    楚识琛摇了摇头,  否定了后者,  他相信项明章的胸襟不会如此。

    况且,  项明章的能力和资本足够强大,性格足够自负,根本不屑于忌惮任何人。

    楚识琛揣摩了一遭,转回自身,他进公司的目的从来没有变过,一是帮楚家,他一步步地循序渐进。

    二是为了适应了现代社会。虽然误打误撞当了秘书,但他很满意,工作上可以接触到各部门,方便他学习,帮项明章打理琐碎事务,让他具备了一些基础技能。

    楚识琛遥想刚来的时候,机票都不知道该怎么订,以为ppt是什么新编的天方夜谭。

    浇完花,楚识琛到茶水间泡咖啡,见项明章握着手机站在咖啡机前一动不动。

    楚识琛颇觉稀奇,项明章长着八百个心眼,二十四小时运转从不松懈,居然也有发呆的时候。

    他轻咳出声,项明章回神,眨眼间恢复了从容模样,说:“早。”

    楚识琛走到一旁:“刚才在想什么?”

    “没什么。”项明章装起手机,把话题换成别的,“看见花了么?”

    楚识琛说:“当然,很漂亮。”

    项明章道:“没写卡片,反正不是什么浪漫的祝福。”

    楚识琛做事谨慎,索性说出来:“项先生,谢谢你的赏识,不过我对现状很满意。”

    项明章端起咖啡:“什么?”

    楚识琛道:“做你的秘书不过大半年,我很知足,没有考虑过别的事情。”

    项明章懂了楚识琛的意思,也愿意相信,因为楚识琛太沉得住气,太稳了,野心被端方的姿态包裹,斗志藏在斯文的表象之下。

    楚识琛从来不凶、不乱,然而对认定的事情,屈伸求全也好,舍身相争也罢,一定要达到目的。

    项明章曾经觉得楚识琛像碧湖,通透如明镜,其实楚识琛是岸上的松石高山,风吹雨打在他眼中不过尔尔。

    “我明白。”项明章说,“你把我的欣赏当成了警告?”

    楚识琛否认:“没有,我只是不想和你有任何误会。”

    项明章玩笑地说:“那就好,如果第一次送花就被人误会,我会受打击的。”

    楚识琛问:“第一次送花?”

    “对。”项明章这次是真正的警告,“要是养死了,我得惩罚你。”

    话音刚落,楚识绘端着杯子从外面进来,别人看总裁在茶水间都知道等一等,临时工没觉悟,进来还挺开朗:“项先生,哥,你们一起泡咖啡啊。”

    楚识琛挪开一步,说:“在公司别叫哥。”

    项明章威胁人家哥哥要惩罚,扭头跟妹妹扮绅士:“楚小姐,实习工作觉得怎么样?”

    楚识绘说:“收获很大,可惜这个项目快结束了,秦总监就要回重庆分公司了。”

    “没关系。”项明章道,“周先生回来了,你之后可以去亦思研发部待一阵,正好跟你专业对口。”

    楚识绘很感激,泡好茶走了。

    项明章道:“妹妹比哥哥容易哄。”

    楚识琛说:“……开会。”

    昨天研发中心开了一场交流会,内容是关于文旅项目的技术支撑问题。

    周恪森和项如绪讨论了很多,正式决定亦思参与进来,作为项樾的技术辅助。

    目前,项目整体仍处于前期阶段,主要是售前咨询部在冲锋。

    会议室内,项目组到齐了,第一轮宣介会即将召开,这是售前顾问的战场,总监孟焘汇报了计划和进度。

    项明章问:“跟选型组沟通得怎么样?”

    孟焘说:“除了在本市的佘主任,还派出了几名顾问去接触另外三名组员,一直在建立关系。”

    项明章道:“宣介会定了吗?”

    “还没。”孟焘说,“各家公司都在等消息,但是佘主任透露,官方还没有协调好。”

    一般的项目只有一个甲方,决策直上直下很简单,这个项目是官方招标,涉及多地区、多部门,每个步骤都要转圈走一遍程序,不免繁冗。

    孟焘说:“现在宣介会定下来在本市召开,参与的公司多,市里的几个部门在协调由谁主办,毕竟安排下来挺麻烦的。”

    再麻烦也是甲方的事,乙方等消息就行,项明章敏锐地问:“你有别的看法?”

    孟焘做了个深呼吸,说:“项先生,我有个大胆的想法,宣介会争取让项樾来办。”

    大家都很惊讶,楚识琛打字的手指一顿,看向孟焘。

    项明章沉吟片刻,点一下头示意继续,孟焘说:“参会人员来自各地,我们打听过,不会像北京开会那么严肃,会以一种茶话会的方式做首轮交流。如果项樾请缨来办,挂各单位的名,一是帮对方省事,二是咱们就掌握了节奏,两全其美。”

    彭昕忍不住道:“官方会同意?”

    孟焘说:“我跟佘主任提过,他没否,所以我觉得可以试试。”

    项明章问:“大家有什么意见?”

    彭昕说:“如果能成,官方一定会记项樾一笔功。”

    业务部门的骨干都是主动派,赞成的占大半,楚识琛十指交握,摸着手上的戒指,他认同这一招的优势,但感觉急了点。

    毕竟利益和风险成正比。

    楚识琛侧目看身旁,项明章思索着没有立刻答应,估计抱有同样的顾虑。

    及至会议结束,项明章答应,今天下班之前答复孟焘。

    一个项目有几个节点,宣介会、甲方考察、开标……每个节点的前夕最忙,晚上办公区灯火通明,项目组留下加班,直到十点钟才陆陆续续收工。

    项明章拿着杯子去泡第三杯咖啡,秘书室亮着灯,他敲开门,楚识琛从电脑屏幕后抬起头。

    “怎么还不下班?”

    楚识琛说:“我怕你有安排。”

    项明章道:“安排你回家休息。”

    楚识琛保存文件,拔下u盘,问:“你答复孟总监了吗?”

    项明章说:“我答应了。”

    楚识琛收拾东西走到门口:“孟总监的提议很有胆色,但是项目还在前期,会不会太出风头?”

    “你怕项樾成为众矢之的?”项明章道,“我也权衡过,不过你今天看到了,售前部门充满斗志,让他们试试也好。”

    楚识琛说:“除了官方,剩下的全是竞争公司,难保有人挑错,万一办得不够漂亮会不会得不偿失?”

    项明章道:“项樾是第一个这么干的,无论圆满还是微瑕,都属于拔得头筹,时间久了,业内只会记得项樾做过,别人没有。”

    这一点楚识琛认同,他递出u盘:“如果要办,场地,车辆,人员调度,事事需要操心,我拟了个计划表。”

    项明章接过:“还不确定我有没有同意,你就准备了?”

    楚识琛道:“不能白收一盆花,光等吩咐做事,就算这次用不上,留给以后也不亏。”

    项明章佩服地点点头:“我给孟焘参考一下,细节的东西让他们自己去研究。”

    楚识琛最后问:“你还不走吗?”

    项明章停了两秒,才说:“嗯,我还有个越洋电话要打。”

    楚识琛默认是公务,先下班了。

    项明章泡了杯咖啡回办公室,欠身坐进沙发。

    前几天他托人找了专家鉴定,早上在茶水间收到回复,确认怀表是个老物件,大约有七十到一百年的历史。

    根据制作工艺推断是瑞士生产,纹样很稀少,有可能是只此一枚的单独定制。银色素净,花纹向佛,说明怀表主人不单家境富庶,品味也不俗。

    项明章拨通了号码,越洋是真,却非工作,他联系了瑞士古董表店的老板,要查一查古董表的收藏圈子里有没有类似款式。

    项明章记得从楚识琛嘴里套出的信息,女士项链,采用了中国的绞丝工艺,是不是能确定怀表的主人是中国人?

    民国时期很流行绞丝首饰,算一算时间也对得上。

    一款没有定制表链的银色“卍”字纹怀表,如此特别,倘若瑞士的百年老店有记录,也许能查到当年的制作信息。

    通话结束,夜深了,项明章心潮平静,一张ct影像引发的疑云,好像草率,却又具备现代科学的重量。

    项明章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没想过直接询问楚识琛,或是带楚识琛再去做一次检查。

    莫非潜意识里,他认为“楚识琛”不对劲?

    项明章实在捉摸不透,微苦的美式咽下去,他只当自己□□摄取过量,昏了头。

    宣介会的日期定在十一月二十八日,壹号会馆议事厅,由项樾通信主办。

    消息一出,业内无声的哗然,项樾此举可以叫“奋勇争先”,也可以叫“不合规矩”,总之锋芒毕露的同时就要承担揣测和议论。

    宣介会当天,多方有序到场,除了官方人员和各家公司,还有一些独立厂商来参加。

    智天创想来了三个人,商复生这次低调很多,不像北京那一次自信满满。

    楚识琛穿着一套深色双排扣西装,严丝合缝,腰身勾勒得细而不弱,他一惯喜欢洁白衬衫,满堂的水晶灯光洒下来,照得干净雪亮,谈笑间衬得神采奕奕。

    之前南京出差,见过面的ut中国区总裁欧文也来了。

    ut专门做硬件,早有意向跟项樾合作,欧文主动走来和项明章握手,然后道:“楚秘书,你瘦了。”

    楚识琛大方地说:“我该加强一下锻炼。”

    欧文道:“你应该多吃一点,我看今天的餐点很不错。”

    因为是宣介会暨茶话会,场内准备了精致的茶点和甜品,时间差不多了,服务生为每一桌端上茶水。

    楚识琛环顾周遭,场地恢弘豪华,硬件设施完善,项樾下足了本钱和功夫。

    司仪在台上等候指令,所有人落座台下,时间一到,首轮宣介会正式开始。

    楚识琛坐在项明章旁边,脚下地毯华美,抬头穹顶宽阔,目之所及皆是万事俱备的状态。

    他但愿一切顺利,端起杯子喝了口热茶,微甜滋润,似乎放了蜂蜜。

    选型组讲需求,佘主任作为技术组长第一个发言,所有人聚精会神,各家公司代表认真做着记录。

    一口气讲了近四十分钟,粗细得当,直切重点,佘主任的嗓子都哑了,发言结束喝光了面前的茶水。

    下一环节,各公司自述方案的初步配置。

    凡事讲究知己知彼,排在第一个不免吃亏,项樾作为主办方愿意抛砖引玉。

    孟焘登台,娴熟自信地开了场。

    突然,一阵咳嗽从麦克风扩散到整个议事厅,所有人看向发出声音的佘主任。

    “咳咳咳……”

    佘主任推开面前的话筒,捂住嘴剧烈地咳着,旁边的人有些慌张,招手叫服务生再端一杯茶水上来。

    然而不等服务生动作,佘主任的咳嗽戛然而止。

    他张着嘴,仿佛喘不上气来,下一刻竟然从椅子轰然倒地。

    孟焘大惊,急忙冲了过去,台上的人将佘主任团团围住。

    座下哗然,不知谁喊了一声:“是不是茶水有问题!”

    宣介会中断,议事厅内顿时人荒马乱。

    项明章站起身来,他是项樾的头儿,出任何状况绝不能有一丝惊慌。

    身旁,楚识琛亦面目沉静,立刻作了安排:“我去叫司机,先送佘主任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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