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正是因为看清了氏族的一切算计，才要花文晔身边的小厮顶罪。
因为真相已经来不及救花文晔的命了。
用旁人顶罪，会令花文晔蒙上污名，这一点陛下又岂会不知？
可花文晔是他要留给太子的肱股之臣，得先有命在啊！
只要花文晔真的什么都没做过，污名总有洗清的希望，可人死了，迟到的清白又有何用？
更何况，若花文晔真的性命不保，年幼的太子还能坐稳江山吗？
若真的让郑氏一脉继位，花文晔才真的永无翻案之日！
“皇兄他……寿数将近了啊……”唐明堔满目哀色。
陛下若是像花文晔一样强健，又怎会对氏族隐忍至此。
花锦鸢死死咬着嘴唇，眼泪无声的落下。
好半天，才抬起头，“天亮之后，我要上朝。”
“这……朝堂之上并无女子……”唐明堔知道她想做什么，却心有不忍，“我会尽力阻拦，你不必……”
花锦鸢若出现在朝堂，必定引来群起而攻之。
她只是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女孩，怎能承受那般字字诛心的嘲讽和奚落？
言语如刀，亦可杀人。
花锦鸢一字一顿道，“圣祖爷曾云，女子为何不可为官。大陨开朝之时亦有女子立于朝堂之上。我为何不能？”
唐明堔沉默了。
花锦鸢说的，乃是大陨开朝时的圣长公主。
乃是圣祖爷的同胞妹妹，曾与危难之时以女子之身领兵征战，旗下还有一支她亲手打造的娘子军，神出鬼没无人能敌。
为大陨立下了汗马功劳。
圣祖爷称帝后，赐她封号为“圣”，寓意与自己平起平坐，爵位胜过一品亲王。
更是在大陨开朝之后，依旧保留了她的将军之位，允她继续领兵，立于朝堂。
可，圣长公主，仅此一位。
且，即便圣祖爷对她如此厚待偏宠，对她的弹劾也依旧从未停止过，从她年轻到年老，甚至在她死后还祸及后人。
如今圣长公主那一脉早已泯灭在无数勋贵中，京城中已许久都无人提及他们了。
唐明堔哪里舍得让花锦鸢遭受这样的境遇，可他又无法开口阻拦。
他自知有些事只有花锦鸢能做到，他远不及她。
况且，以老师如今的状况，怎能强求她什么都不做？
不管结果如何，至少让她试过这一次。
万一……老师他不幸身故，至少也少一些遗憾。
只能涩声道：“好。刑部侍郎有一空缺，老师名下亦有一个荫官名额，我会安排你填补此位。天亮之后，你便以此身份，上朝。”
大陨官吏除了科举之外，并未废除荫官制，只是对人数进行了严格限制。
先前李显能得大理寺少卿一位，就是用了承恩侯的荫官名额。
圣祖爷早有遗训，荫官不限男子。
唐明堔拦不了她，只能尽可能给她一个能和李显正面对抗的身份。
花锦鸢怔怔的看着他，原本满身竖起的尖刺慢慢软了下来。
肩膀慢慢落下，全身的紧绷也慢慢放松。
她本以为，唐明堔会阻拦自己到底的。
“你……不拦我？”
“我拦不住你，只能遂了你的心愿。”唐明堔苦笑摇头，“不管如何，天亮之后我会与你一起面对。如此，你可愿意留在宫中稍作歇息了？”
花锦鸢鼻头一酸，本已止住的泪水瞬间汹涌而出。
她慢慢朝唐明堔伸出了双手，将他缓缓抱住，轻声呢喃，“对不起……我保证，只任性这一次，对不起……”
寝殿内，陛下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阖着眼睑，呼吸微弱。
许久之后，福贵公公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看见陛下似乎睡着了，便准备转身离开。
“花家丫头负气出宫去了？”陛下闭着眼睛，蓦然发问。
“未曾出宫，贤王殿下将他劝住了。”福贵公公伸手为陛下掖了掖被角，轻声道，“眼下正在偏殿休憩。”
“那丫头那般暴烈耿直，明堔竟能劝住她？”陛下的语气中充满了嘲讽和怀疑，“被拿捏的死死的人难道不是他？”
福贵公公不敢隐瞒，只能和盘托出，“贤王殿下允了她刑部侍郎一职，天亮后花家大小姐将亲自与承恩侯世子对簿朝堂。”
“女子为官？他倒是胆大包天。”陛下轻哼了一声，表情不辨喜怒，闭着眼睛也看不出神色波动，“为了不引人瞩目，文晔稳扎稳打多年，才一步一步爬上侍郎之位。他侄女倒是一步登天。”
福贵公公却仿佛听不出他话中的嘲讽，反而笑了起来。
“这怎么能一样？花大人那是陛下您要重用的，自然不可留下瑕疵，让人诟病。花大小姐却是为了亲人孤注一掷，只此一次，不得长久的。况且……”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陛下的脸色，才又道，“况且，氏族能捧出一个大理寺少卿哗众取宠，贤王殿下又如何不能以刑部侍郎一职搏美人一笑？”
“你倒是会替他们说话！”陛下嗔骂了他一句，又问，“那小丫头骂了朕什么？不够难听的就不用说了。”
福贵公公神情微微扭曲了一下，语气中不自觉的带了些许揶揄，“陛下，您在十年前，不是已经听过几次了吗？花大人那张嘴唉……老奴可学不了。”
说完，他还故意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陛下的表情也跟着扭曲了一下。
不清不楚的咒骂了一句，“你个刁奴。退下吧，朕要休息了。”
“是。”福贵公公无声的松了一口气，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天色很快便大亮了起来。
陛下在宫女太监的伺候下，慢慢将龙袍一层一层穿戴整齐，然后扶着福贵公公的胳膊，一步一步走向大殿。
刚到殿外，便察觉今日早朝格外热闹。
“嗡嗡”的议论上仿佛要掀翻大殿的屋顶。
陛下表情不变，眼中却划过一丝精光，踱步入殿。
便见花锦鸢一身紫袍，昂首挺胸，站在一众官员中。
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上写满了桀骜不驯，满眼挑衅的看着对面而立的李显。
只差把“弄死你”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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