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门后,车队又行了三四里,便转弯向城南方向走去。

    李德名等人尚以为躲过一劫,忽然不知东厂的番子早已看透他们行踪,危险即将来临。

    马车缓缓停下。

    扮作车夫的马连方跃下马车,一揖到地,道:“大恩不言谢,我五行门十一人,能得知府大人舍身相救,此等恩情,堪比再生,我等将铭记于心,他日若有使唤,尽管吩咐。”

    李德名虽是文官,但生性侠义,来保定之后,与保定各大门派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在他的治理下,保定江湖一直相安无事,各门派约束子弟,没有做出太多出格的事,辖区内的治安在他治下,也是颇有口碑。

    这其中也少不了马连方等人为首的江湖各派的帮助。

    他伸手将马连方扶起,道:“马大侠这些年为保定修桥铺路,做了许多善事,却落得被贼人所陷,身陷囹圄,我未能及时站出来,已是惭愧至极,今日能略帮小忙,也算是尽一份心意。”

    “只怕会连累的知府大人。”

    李德名叹道,“如今朝廷被内廷那几人弄得乌烟瘴气,我虽有心杀贼,却无力回天。只能替陛下守好保定这一亩三分地,也算是不负陛下、不负朝廷的重托。”

    五行门其余人早已换了装束。

    马连方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道:“马家老宅还有一些明面上的田产,已被东厂的人霸占。不过,除此之外,我私下里也积攒了不少财产,其中房契、股约文书都在城内莲花寺那边存放,大约也能值个三四十万两银子,如今我们被迫浪迹天涯,家中那些财产,便转赠知府大人,请大人拿这封书信,去找莲花寺主持方丈,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李德名道,“我帮你是出自公义,是受我恩师的嘱托,你这有些见外了。”

    马连方劝道:“李知府,你是个好官,也是个清官,可是没有钱,如何在官场与他人周旋?你帮我们之事,若是将来传了出去,免不得会给大人带来灾祸,这就需要大笔银钱在京城中周旋,恳请务必收下。”

    李德名思索片刻,才接过那封书信。

    双方拜别,正要分开,忽然听得一队快马,向这边追了过来。

    为首之人,还是刚才在城门的番子,“好一个李德名,竟敢窝藏朝廷钦犯,如今人赃并获,我看你要怎么说?”

    李德名浑身一震,没想到对方竟追来的这么快!

    “怎么又是你?”

    真是yīn魂不散!

    番子大笑两声,打马来到众人身前,腰间长刀伸出,指着李德名道,“刚才就已认出你们,只是城门口人多眼杂,不方便动手。如今在荒郊野岭,就算将你们一并杀了,旁人也只倒是遇到了麻匪!”

    李德名道:“我要见林远。”

    “凭你?也配?”番子道,“大珰头有令,若是查到知府与马家混在一起,则以同罪论处,格杀勿论。京城那边,有他顶着!李知府,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李德名双手一摊,“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

    马连方道,“这件事是我一手所为,与知府大人无关,有本事冲我来便是!”

    “有无关系,不是你说了算。”番子对李德名

    道:“你若想活命,我这里倒是有个办法。”

    马连方问,“什么办法?”

    番子跃下马,指了指自己胯下,道:“昨夜我好生登门拜访,你却羞辱我一番,今日,你若肯跪下从我胯下钻过去,我或许网开一面,放你们一马!”

    马连方怒斥:“莫要欺人太甚!”

    番子道,“我就是欺人太甚!否则那消我心头之恨,李德名,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钻过去,给你自由。一个是继续顽固抵抗,到时候你们知府衙门,还有你老家的人,都会因五行门一案被牵连,你可要考虑清楚了再决定!”

    这番话极具威胁性。

    李德名脸sèyīn沉,随时都在爆发的边缘。

    可是如今事已败露,他的官途,怕是要完蛋了。

    除非,只有一种办法。

    而此刻,马连方脱下外衫,将袖子挽起,双拳左右微横,做出一副攻击姿态。

    番子道:“怎么,你想反抗?”

    马连方道:“刚才你也说过,如今在荒郊野岭,将你们一起杀了,旁人也只道是遇到了麻匪!”

    番子道:“别人称你是五行门神拳无敌马连方,可在我眼中,不过是江湖草寇而已,你若跟我比试,纯粹是找死!”

    马连方道,“之前你们抄家时,我还心存幻想,心想若天地存有一番正道,自然会还我马家一个公正,如今经历这么多,我早已对此失望至极,既然如此,那就干脆用暴力来解决这些问题吧。”

    番子道:“好,不愧是江湖中人,有豪情、有气魄,我很欣赏你。”

    他向后退了两步,吩咐众人道,“一起上,把这老家伙给砍了!”

    十几个东厂番子,抽出刀兵,一拥而上,向马连方攻了过去。

    他们都是京城中的地痞无赖,欺负寻常百姓可以,但若遇到马连方这种在江湖上颇有名气的高手,根本不够看,几个照面之后,他带来的众人,都被伤得伤,残地残,没一个能直立起身来。

    领头番子面sè微变。

    他也没有料到,自己带来的东厂精锐,竟如此不堪一击。

    吓得连连后退。

    就在这时,又十余骑东厂兵马赶到。

    混在其中的,正有马连方之子马元。

    马连方看到马元在东厂队伍之中,登时气得火冒三丈,“你这个逆子!”

    马元劝道:“爹,没用的,东厂人多势众,赶紧投降,我去求情,或许大珰头能网开一面,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我不是你爹!你是我爹!”

    马元又道,“儿子,没用的,赶紧投降吧!”

    番子对马元道,“你来的正好,你这爹不肯投降,剩下的就交给你了,若你能将之擒获,将是大功一件,到时候老哥我保举你,正式加入东厂!”

    一名五形门弟子道:“马元,但凡你有一点良知,也不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你还算人么?”

    马元大言不惭,道:“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为俊杰。章师兄,平日里咱们关系最好,我劝你别执迷不悟,早日迷途知返,尚有一丝生机。”说罢,提刀跃下,缓缓向五行门众人走去。

    章师兄拦在众人身前,“你若想动师父,先从我尸体上跨过!

    ”

    马连方一把将他拽了回来,“成武,你让开,我倒要看看,我亲手养大的儿子,窝囊了一辈子,到底有没有勇气,敢亲自动手杀了自己爹!”

    章师兄道:“师父?”

    马连方将他一把扔在了后面,自己迎着马元,一步步走了过去。

    马元见状,吓得连连后退。

    马连方往前走,他便向后退。

    他虽有求生欲望,可是眼前站着的人,是他的亲生父亲,又如何下得了手?退了几步,退无可退,他举起手中刀,“你不要过来啊!”马连方哪里肯听,又向他迎了上去。

    番子嘲讽道:“马元,就这胆量,还敢加入我东厂?”

    马元受到讥讽,整个人不知所措,大喊一声,长刀不断挥舞,番子不耐烦,一脚踢在他屁股上,马元整个人向前扑了出去。

    噗!

    长刀插入马连方小腹之中。

    马连方眼神中露出一股绝望,相反的,伤口的痛处,倒让他觉得没什么。

    哇!

    远处,传来马夫人的哭声。

    章师兄见状,喝道:“马元,你疯了嘛!”

    马元连忙松开手,整个人不断往后退,“不,不是我干的,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杀人!”

    番子道:“你做得不错!”

    鲜血,从马连方嘴角流出。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空洞,透露出一种薄凉的悲哀。

    范小刀、赵行、李红绡三人赶到时,正好遇到了这一幕,被眼前发生之事,震惊的无以复加。

    旋即,便是熊熊怒火。

    范小刀喝道:“畜生!”

    番子并不认识三人,看到两男一女,那女子生得天姿国sè,笑道,“你们三人不要多管闲事,否则与乱党同罪论处。”

    锵!

    惊鸿剑出鞘。

    赵行也拔出长刀,缓缓走了过来。

    范小刀望了一眼众人,对赵行道,“我曾以为,加入六扇门,靠自己本事,能够守护百姓,维护律法的威严,可是如今,天道沦丧,纲常乱纪,国将不国,这个朝廷,被这些鸡鸣狗盗之徒把持,还有什么前途?”

    这一年多来,他在六扇门、在江南,看到了太多的不平之事。

    但范小刀一直都坚信,只要有人像他一样,守着正义之心,就能将这条船拉向正确的轨道。而他一直以来,也是如此践行的。可是,当见识了这么多之后,范小刀的想法开始动摇。

    这不是一艘走错航向的船,而是一艘处处漏水的破船。

    余人、段江流、谭时飞、谢芝华,这些人的影子,和眼前的东厂番子,都混在了一起。他们仗着权力、金钱或地位,不断的欺良压善,像老罗、顾大春这些正义之辈,始终没有得到好的下场。

    就连马连方这种侠名远播的老英雄,到头来也被诬了个叛国通敌。

    这世道,到底怎么了?

    所有祸乱的根源,最终归结为权力、欲望和金钱。

    所有的解决之道,最终归咎为两个字:“暴力!”

    范小刀道:“既然规矩、律法解决不了问题,那么就干脆由我们来……”

    赵行说出了四个字:“替天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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