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屋子外面,
罗旋、张晓丽和彭勇的头发,都结成了冰凌。
等到进入热气腾腾的饭店里面,稍稍坐上一会儿,大伙儿头上的冰碴子,便渐渐的开始融化...
随后就会变成一滴滴的水珠,慢慢的往下流淌。
另外还有一些水分,被体温加热变成一股股的水蒸气,慢慢的挥发。
使得三个人的头顶上,都是蒸汽腾腾的,看上去就像武侠小说当中那些绝世高手,在运功修炼一般...
只可惜在这个时期,
根本就不流行武侠小说,而是喜欢气势恢宏的战争片。
所以张晓丽指着罗旋的头顶,咯咯直笑:“你们的头上,这么变得烟雾缭绕了?
就像《冰川上的来客》里面,我们英勇的战士们,他们出去巡逻之后。
回到洞窟里面烤火,头顶上一个个都是像你们这样子的。”
张晓丽之所以开心,主要是她没见过塞北,这种极度严寒的天气下,种种比较独特的现象。
而刚才火喷炸裂、和那些老司机们嘴无遮拦的、在耍流氓这两件事情。
其实并没有被张晓丽放在心上:她太单纯,根本就没听出来。
那个司机说他愿意出50块钱,其背后所代表的含义...
而至于火炉,为什么会突然炸裂?
张晓丽以为,那可能因为这边的煤炭,质量不好的原因。
米子的婆姨,绥德的汉。
清涧的石板,瓦窑堡的碳。
在后世,被称为“能源之都”的驼城。
这边的煤炭质量,比起巴蜀那边的,不知道要好多少!
又怎么可能,
火炉子会是因为煤炭质量不好的原因,而突然炸裂呢?
由于这个饭店的规模,实在是太小了。
平常他们所准备的、食材数量就不是很多。
等到前面有几帮子司机,来吃过饭之后。饭店里现在就只剩下“小炒驴肉盖黄米饭”,这一个品种了。
没的选。
“来3份吧。”
罗旋对饭店负责人开口道,“能不能麻烦你,给我们做的辣一些?”
彭勇低声问,“小炒驴肉盖黄米饭?我还没吃过驴肉呢!
都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还能吃到驴肉和米饭...真是太好了!”
罗旋微微一笑,“你先别高兴。等到上来之后,你能不能吃的习惯,那还是未知数呢!”
张晓丽有些不解,“怎么会吃不习惯呢?
怕那个驴肉不好吃。我有了点肉汁,再拌着米饭,就能吃的很香啊。”
罗旋摇摇头,“未必...”
在一世,
自己因为工作上的关系,经常到塞北来出差。所以对这边的气候人文、饮食习惯,都心里有数...
果然!
当等到3份“小炒驴肉盖黄米饭”,被愣头愣脑的、那个憨服务员端上桌之后...
“这...这是米饭?”
张晓丽瞪大了她一双大眼睛,长城的眼睫毛眨巴眨巴,“这是什么米饭呐?怎么黄灿灿的?”
“这叫黄米,是用糜子去壳而成的。”
罗旋给她解释,“而这种黄米有两种,分为硬黄米和软黄米。
软黄米比较粘而糯。
就相当于我们老家的糯玉米,和普通玉米的区别。
软黄米口感细滑一些,这边的人主要是用它来做炸油糕,油馍馍或者用来酿黄米酒。”
彭勇拿起一双筷子。
随后在自己的兜里,掏出一点卫生纸擦了擦筷子,“吃吧,吃了才有力气。”
“怎么不辣啊?”
第一口驴肉入口,
彭勇就开始皱眉,“味道吧,没有想象中那么好...但能吃。”
紧接着,他又扒拉了一口黄米饭。
“这个米饭怎么满嘴钻?起来实在是太粗粝了。”
彭勇第一次吃黄米饭,确实非常的不习惯,“算了,随便扒了两口,把里面的驴肉吃掉。这个黄米饭...我吃不进去。”
张晓丽吃了几口,便停下筷子不吃了。
一个是她的饭量,本来就不大。
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张晓丽陡然从巴蜀而来,一时半会儿之间,实在是适应不了黄米饭那种口感。
等到大家吃完饭,一结账:好家伙!
这顿饭的价钱,可真还不便宜。
一个人半斤黄米饭、4两驴肉,结果一算账:每份饭菜,居然要1块5毛7!
这一顿饭吃下来,总共花掉了罗旋4块7毛1分钱。
做事一板一眼的饭店负责人,最后就连那1分钱的零头,都没给罗旋抹掉。
要知道这4块7毛钱,要是搁在巴蜀省的话。
足够罗旋和张晓丽3个人,在国营饭店里,吃5寸盘的炒菜,能够点上6份荤菜,外加2份素菜了。
而且还能得到一碗,免费的“三合汤”...
不过这个饭店,
它开设在荒郊野外,专门针对来来往往的司机们吃饭的。
所以价钱高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要不然,谁愿意在这荒郊野外,顶风冒雪的独自守着、这个小小的饭店呢?
经营这种小店,它走不起来量。
再加上无论有顾客、还是没顾客来吃饭,店里都得提前预备好各种食材。
人家大堂里的火炉,都得烧通红的。
这样算下来的话,运营成本确实不低。不能以常理,来衡量它的饭菜价格高与低...
结完账。
罗旋等人刚刚站起身来,只见门帘被人撩起,从门口处走进一位头裹白羊肚毛巾。
身上穿着一件,黑的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羊皮破袄的老头来...
“你们不吃了?”
老头弯着腰,布满了黑色沟壑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语气卑微的问张晓丽,“女子,你要是不吃了的话,额可就把它装走了...”
张晓丽一愣,“大爷,你要不要打包走,您随便。我又管不着啊...”
罗旋接过话头,“大爷您拿走吧,这些黄米饭、驴肉都送给你了。”
“哎,谢谢啦。”
老头从怀里,拽出一个陶瓷盆,迅速将桌子上的剩饭剩菜,一股脑的倒进盆里。
然后又拿出一个、破破的褡裢来。
小心翼翼的、把装着饭菜的陶瓷盆,慢慢放入褡裢之中...
“老汉啊,你这是做甚了?”
憨服务员不满,“你经常过来,会影响我们店里生意的。以后不要来了,成不?一蛮介上瘾了还...”
老头点头哈腰,“没没没,额刚才一直都是站在外面的。
从窗户上瞅见,人家几个后生已经吃完了,额这才进来的。莫影响你们的生意。”
服务员咕囔几句,径直收拾碗筷去了。
等着罗旋和张晓丽,离开温暖的饭店,一头扎进凛冽的北风和漫天的大雪之中...
张晓丽哆哆嗦嗦问,“刚才你为啥要说,把那些剩菜剩饭,送给那个老大爷?
我们已经不吃了,他直接上来把它装走,不就行了吗?”
“不行。”
罗旋摇摇头,“那些饭菜,是我们花钱买的,如果我们不点头的话。
饭店里的服务员,他是不会让那个位老大爷,把那些驴肉黄米饭装走的。”
彭勇好奇,“服务员把那些剩菜剩饭,留下来做什么?
难道他还会打包回去,给家里人吃?还是说,把里面的驴肉挑出来,重新卖?”
罗旋开口道,“都有可能...”
张晓丽沉默片刻。
语气凝重的问,“这边的老乡,他们生活的很艰难吗?”
“非常非常的艰难!”
罗旋叹口气,“绥米县、脂米县还稍微好一点。要是在洲子县、佳佳县那边,还会更加的贫苦。
脂米县这边紧挨着无定河,所以有不少的川地。
由于河川里面的地,它的土壤会肥沃一些、也不容易遭受干旱之苦。因此粮食的产量,也会高一点。”
“如果再往山里面走,那边都是广种薄收,纯属靠天吃饭。
遇到降水比较少的年份...他们恐怕连种子钱,都收不回来。”
听完,彭勇忍不住也叹息不已:“辛辛苦苦干一年,竟然连种子钱都收不回来!这未免也太遭罪了...”
千百年来,塞北之苦。绝非外人能够想象的出来...
这不仅仅是气候上的原因。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边无论是在粮食作物品种的选择上、还是水利灌溉设施的极度匮乏方面。
它根本就满足不了,农业种植的基本需求...
广种薄收、靠天吃饭,在这里绝不是一句虚话。
至于后世,驼城变得非常的富裕,也绝不是靠着农业发展起来的。
只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这一次赶路,行进的异常的艰难。只因为风雪,实在是太大了!
而随着暴风雪的时间越长,整个气温也下降的越厉害。所以,走不了几步,人身上的体温就会快速流失。
脸上也变得木木的,毫无知觉...
无奈之下,
罗旋和张晓丽、彭勇走上一段路,就只能赶紧钻进路边、那些距离最近的小店。
去躲避一会儿风雪。
这些路边店,构成比较复杂:
它有代销店、有修车铺,也有小饭店。
甚至有的屋子,纯粹就是当地的居民住房。
好在当地人,也见惯了这种大堵车的场面。
所以即便是,去敲那些居民的住房,当地人也会很热情的开开门,让大家伙儿进去取取暖。
只不过离开之时,
大家伙儿都会心照不宣的,给人家放上个3毛5毛的现金。
以示谢意...
要是遇到路边店,是饭店还好。
罗旋和张晓丽他们,还能进去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四十里铺羊肉面。
但如果是遇到生产队里的代销店,罗旋一行人,就只能进去和别人挤在一块儿。
烤烤火,跺跺脚。
等到身上稍微暖和一点点了,又赶紧在启程。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堵在路上的车也越来越多。
相应的,
跑到路边的小店里来烤火的人,也是越来越多了。
有些时候,遇到小一点的代销点,里面真的是人挤人、人挨人。
甚至连插脚的地方都没有。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歇。
折腾了足足7,8个小时,罗旋和张晓丽他们,才异常艰难的走完了从下车地点,到绥米县这32里路程。
等到大家伙儿赶到绥米县城,此时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这个绥米县城,
它在历史上,可是鼎鼎有名的名城!
搁在秦代,叫做“上郡”。
到了汉代的时候,沿袭秦制,仍然设立上郡。
管辖23个县。
而上郡的治所,就是绥米县城,也叫肤施城。
来到这座闻名千年的古城。
彭勇和张晓丽二人,他们原本满满的期待感,顿时变成了深深的失落...
只见绥米县街道破旧、大量的煤灰和融化的雪水,被人一踩...不管大街小巷,全都变得泥泞不堪、难以下脚。
县城里,路灯灯光昏暗。
在这个昏暗的夜里,昏暗的灯光下,无数提着包裹、背着铺盖卷的旅客们,神情灰败走在泥泞之中...
在塞北,煤矿众多。
随着国家经济的强劲发展,各行各业对于能源的需求,也越来越多了。
因此塞北的煤矿生产量,也是越来越大了。
这就使得塞北的环境污染,也是愈发的严重起来。再加上时不时的、又有沙尘暴肆虐。
而且一到了冬天,居民们都是用煤炭、柴火做饭取暖。
所以这边的城市,一到了冬天,全都是笼罩在一种灰蒙蒙的黑煤灰之中。
让人感觉到无比的窒息、使人觉得心情压抑无比。
这一次国道堵车,似乎特别的严重,可以用“前所未见”来形容。
因此,
今天晚上整个绥米县城,都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哪怕此时寒风刺骨,道路泥泞难行。
所以绥米县城里,深夜的街道上,还有成群结队的、前来找落脚之处的旅客们,不绝于途...
所有的国营招待所,家家爆满。
城里唯一的一家高档宾馆,倒是有空余的房间。
只可惜在这个时期,要想入住这种档次的宾馆,那是需要级别的。
若是光揣着钱,就想要去投宿一晚?
门儿都没有!
普通人,连宾馆的大门都进不去...
罗旋带着张晓丽和彭勇。
借助着街道上昏暗的灯光,在泥泞的道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艰难前行。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
最终足足找了7,8家招待所之后,才在一条小巷子里,找到了一家“绥米县林业局国营招待所”。
到值班室,
罗旋问,“同志,还有房间吗?2男1女。”
负责人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站在值班室铁栅栏外的罗旋和张晓丽他们。
然后冷冷的开口道,“大通铺。没有床位,可以挤挤。女同志那边,也是一样。”
“大通铺多少个床位,现在已经住了多少人?”
罗旋想确认一下、今天晚上的住宿环境,“还有就是,住一晚上得多少钱?”
“一间大通铺,12个床位,现在已经挤进去26个了吧?”
那人态度很冷淡,“一晚上,每人住宿费是1块7毛钱。哎,额说...后生你到底住不住?!
要住的话,就把你们的介绍信拿出来,让我看看。
然后先交费、交押金,我再给你们办理入住手续。”
呃...
12个铺位,上面已经挤进去26个人了。
如果再加上自己和彭勇,那就是足足28个人!
这...即便是人摞人的睡,它也没法睡啊。
住,还是不住?
这是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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