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进来吧。”

    陈老师把门完全打开,然后开口请罗旋进屋。

    巴蜀民居。

    前面的门脸多半是“伞”字形结构,上面是木板或者是竹篱笆墙,下面是泥土墙,或者是砖墙。

    陈老师家前面是一水儿的青砖墙,这在红星乡上,算得上是比较好一些的人家了。

    进了屋子,首先就是一间小小的客厅兼吃饭的地方。

    罗旋甫一进门,便感觉出来了这位陈老师家的与众不同:只见满屋地上铺着青砖,被打扫的干干净净,见不到任何一点点垃圾、纸片之类的。

    客厅里。

    一张八仙桌,四条长凳都呈现出一种暗红色,一旁的碗柜、转角柜也是同样如此。

    这些家具都被擦拭的异常洁净,周身泛着淡淡的暗哑光泽。

    罗旋心中微感吃惊:这都是红木家具啊!

    虽说这个时期,原本就盛产红木的巴蜀省,一些以前的大户人家家里还有一些好家具,这也不是什么值得稀奇的事情。

    但陈老师家里这些红木家具,明显做工很考究、花纹雕饰很繁复,那就真不是一般的小地主、小财主家能够用的起的物件了。

    陈老师家里面很是讲究,但从她家的外面看起来,也不过只是中上水准而已。

    她家与乡场上的大多数人家一样,陈老师家也是开间狭窄、所有的房间一溜到底的结构。

    罗旋稍稍瞟了一眼屋里的陈设,便朝着屋子后面走去。

    陈老师在前,罗旋居中,而老太太则似乎忙着沏茶去了。

    来到她家的最后面,那里是一个小小的天井。

    而天井之中,除了栽种着几株桃李,赫然还有一处袖珍水池!

    由于巴蜀多潮湿,这口小小的水池石壁上,青苔密布、文竹丛生,颇有几分曲径通幽的雅趣。

    “你先在这里稍候,我去把鳝鱼热热。”

    陈老师把罗旋带到天井之中,转身对罗旋说了一句,便径直绕过罗旋,准备回屋里去了。

    热鳝鱼?

    罗旋一时间,没听懂这是什么意思。

    “晓端,你请客人回屋来喝杯水吧。”

    屋里传出老太太的声音:“现在还早呢,鳝鱼血太凉。你请客人进屋,先喝上一杯水再忙活不迟。”

    陈老师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脆生生的回她母亲道:“好的呢。妈,他或许在屋子里坐不住,我把糖水拿出来就好。”

    老太太嗔怪陈老师一句:“你呀,坐不坐是客人的事情,请人家进屋,那是你的本分。晓端你怎么回到老家来了以后,连礼数都不讲了?”

    屋子里,随后便传来陈老师和她母亲两个人的打趣声...

    罗旋站在天井里,目光越过陈老师家的院墙,望着自己的学校屋脊发呆。

    再过几天,就要开学了。

    自己又将在这座学校里面,呆上很长的一段时间了。

    “红星乡高级小学”占用的是以前一座道观的地盘,学校是将就着“南华宫”道观的旧屋而开办。

    由于后来入学的孩子越来越多,学校便在道观一旁的空地上,修建了一些新的教室,以供近百名学生上学。

    而教师办公室、宿舍、器材室这些附属设施,则还是用的道观里原有的房间。

    “南华宫”道观很大。

    据老人们说,以前这座道观算得上是巴蜀省西南地区一带,很有名气和影响力的道教圣地。

    相传“南华宫”最为鼎盛时期,里面的道长、道姑、水火道人人数曾经过百。

    解放前。

    这座道观经年香火鼎盛、前来潜修的信众不绝于途。

    而如今这座道观里面,人数也是过百。

    只不过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狗嫌人厌的半大小子学生。

    南华宫里面的道人,已经被“劝”的还俗了不少,只剩下不过区区几位道人。

    他们靠着国家下拨的一点点定额粮食、和极其有限的经费,勉力维持着塑像、道观的房屋不至于倒塌而已。

    天井之中,罗旋正自发呆。

    此时陈老师端着一个小细瓷碗,来到罗旋身旁开口问道:“你在看什么呢?来,请喝水。”

    罗旋回过神来,扭头朝碗里看了一眼。

    原来却是一碗红糖水,里面还卧着一颗七分熟的鸡蛋。

    醪糟红糖鸡蛋。

    这个待遇,已经是目前大家招待客人的最高礼仪了。

    只不过别人家的廖糟红糖鸡蛋,那里面的鸡蛋周围会有一些飘散的鸡蛋白,如同撕碎的破棉絮。

    但陈老师的母亲做出来的鸡蛋,如同用修饰过的一般,蛋白边缘圆润整齐,看起来干净利落。

    红的汤汁、晶莹的蛋白,包裹着鲜嫩的蛋黄,看起来很是赏心悦目。

    罗旋暗叹:这是一户极其讲究细节的人家!

    “谢谢了,我不喝。”

    罗旋开口道:“我不渴,也不饿。”

    陈老师闻言一愣,看看罗旋的表情不似作伪,便微微一笑。

    她倒也不勉强罗旋,转身就把醪糟鸡蛋端回屋子里去了。

    不一会儿,只见她又端着一个搪瓷盆出来。

    此时才上午9,10点钟的样子,天井里的气温还有点微微凉。

    唐瓷盆里冒出来的热气,清晰可见。

    等到陈老师走到近前,罗旋一看,那搪瓷盆里赫然放着自己拿来的那四条鳝鱼之中,最大的那一条。

    原来,这位陈老师嫌鳝鱼血冷,便用温吞水把鳝鱼浸泡了一下下,以图将鳝鱼的血温升高一点点。

    罗旋捧着盆。

    陈老师俯身在屋檐下拿出一截小竹筒,对罗旋轻声道:“你把鳝鱼塞在这个竹筒里面,这样一来,你宰杀起来也更容易一些。”

    大家平时宰杀鳝鱼,都是找两颗“洋钉”,一颗扎头、一颗钉子扎尾巴,将鳝鱼固定在木板之上。

    然后再用锋利的剪刀,或者是玻璃碎片,将鳝鱼给开膛破肚。

    而陈老师家宰杀鳝鱼与众不同:她这是把鳝鱼尾巴,连同黄鳝的身子整个塞进和鳝鱼差不多粗细的竹筒里面,只露出鳝鱼的脑袋。

    然后陈老师递给罗旋一个刀片。

    罗旋接过刀片一看,只见上面的“Gillette”的英文标识赫然在目!

    吉利刀片?

    大户人家啊!

    这个时期,谁能找到一个废弃电灯泡,将它敲碎之后,用来剖开鳝鱼肚皮,都已经让人很羡慕了!

    没错。

    就是后世人见人嫌的、已经烧断了里面钨丝的废弃白炽灯泡,在这个时期的生产队里,都被社员们视若难得的宝贝!

    有一些社员,从城里面好不容易捡回来一个废弃灯泡。

    而想要敲碎它的时候,都是隔的老远,就小心翼翼的丢石块砸、

    或者是用竹棍去敲破它。

    只因为,大家都害怕灯泡“爆炸”的时候,会伤到自己。

    这个时期,生产队里没几个人懂的什么叫“真空”。

    可想而知,此时偏远一些的农村里,大家的见识是一个什么样的水平。

    罗旋接过刀片,将鳝鱼头朝着一个小碗,轻轻一划...

    鳝鱼身体被竹筒固定住了,它的挣扎,显然影响不了鳝鱼血液被尽数收集进碗中。

    见罗旋杀好了鳝鱼,陈老师端起碗,对罗旋道:“这条鳝鱼,你拿回家去吃吧。”

    罗旋反问她:“这是陈老师你花钱买的鳝鱼,为什么要让我拿走呢?”

    陈老师微微一笑:“我母亲一向吃素,我也一样。以前宰杀的鳝鱼都是我家隔壁那位邻居拿回去吃了。

    这几天他去山里下乡,天雨路滑,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所以这条鳝鱼,还是你拿回去吃吧。”

    罗旋好奇,忍不住又问她:“陈老师,您花那么大的价钱买鳝鱼,就是为了取它的血吗?这个鳝鱼血,究竟能有什么用?”

    “我不是什么陈老师,你和我说话的时候,也用不着‘您’这样的敬语。呵呵...我还没那么老。”

    陈老师一边拿着碗往屋子里走,一边回道:“我叫陈晓端。这鳝鱼血,是给我母亲服用,以治疗她身上的陈疾的。原本那位老中医说,这种病,得用老鳖血效果最好,只可惜...”

    话未说完。

    陈晓端已经端着碗,进屋子服侍着她母亲用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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