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中,上了年纪的妇人腰圆膀粗,却低眉顺眼,落在外人眼中显得朴实敦厚。

    宁簌盯着她瞧,饶是张妈妈再镇定,还是止不住地露了丝慌张。

    用余光瞥了眼几步前坐在交椅上的少女,对方神色慵懒,碧色的裙摆铺荡在椅边,像一弯清葱荡漾的水,可这水看着散漫却带着迫人的压迫感。

    “姑娘,您这是做什么?”

    张妈妈笑得艰涩,在她的身后,两名魁梧的家丁严阵以待,似只要椅上的宁簌指一个眼色过去,便能将人粗鲁去拖下去。

    “妈妈在宁府待了多久了?”

    宁簌从夏芝手中接了杯茶,漫不经心地问了句。这茶是四月里刚采摘下来的君山银针,翻滚在水中的春茶茶香浓郁,从湘楚运来的新鲜茶叶,外头卖得极贵,得要十两银子一钱。

    可宁簌向来是不愁的,她的嫁妆里头,光是这种堪比金子的茶便足足有百斤之多,除却她喝的之外,还用以入府之后结交世家夫人、赠送闺友。

    听了宁簌这话,张妈妈骤然想起自己的身份来,她可是宁簌的奶娘,是在宁家待了十多年的老人,即便姑娘是主子,到底还是得待她敬重两分的……

    想到这儿,张妈妈心中的底气多了些许,她扬起抹略带得意的笑容来:“姑娘,粗粗算着,也有十八九年了。”

    “竟这么久了。”

    宁簌嗅着茶香只觉得提不起兴致来,她带了几分恹恹地落下茶盏,又撑着下颌细细瞧了瞧突然放松下来的张妈妈,她叹:“那也怪不得妈妈目昏耳聩。真是难为你这般没用了,还要强撑着为我阿娘分忧。”

    这话说得丝毫不客气,辱骂之意糅杂,说的人随意自若,可听的人却是又惊又怒,张妈妈一口气憋在心口中,一张老脸登时五色纷呈。

    好半晌,她才恼怒地噎出一句:“姑娘,我才年过四十……”

    “张氏!”

    在宁簌身边的夏芝眉一抬,喝止声响亮:“什么我啊你的,在姑娘跟前竟也如此放肆,怪不得在夫人身旁敢乱嚼舌根子!”

    夏芝本就性子不拘,斥责起人来自比谁的声儿都要大,气势十足,唬得张妈妈又是一阵心慌乱:“你、你这小蹄子,瞎说些什么……”

    她是云氏的陪嫁,在云氏身边待了二十多年,云氏诞下宁簌时正值她生完小儿不久,奶水充足,自然成了奶妈的不二人选。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宁簌手掌宁府中馈,又将宁家名下的店铺、庄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她亦觉得自己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

    况且云氏性子软,宁簌又不爱拘着下人,是以,连张妈妈自个儿都忘记了,她有多久没再两人面前称“奴”了。

    张妈妈刚要再张口说什么,便见宁簌目光凉薄地看了过来,瞧得她身子不由一僵。

    警告的目光落下,宁簌却没再看她一眼,她自圈椅中起身,碧霞的裙摆轻散,消失在张妈妈的视线中,竟是就走了。

    夏芝瞪了低头讷讷的张妈妈一眼,扭头追上宁簌,她分外不解:“姑娘,张氏那些话说的别有用心,您为何不严惩她?”

    为何不索性把这等隐患赶出府去呢?

    她早便看不惯张妈妈了,仗着自己是姑娘的奶娘,在府中俨然把自己当个主子,好几次嘲笑她笨手笨脚不配做姑娘身边的大丫鬟,今日瞧见了张妈妈的狼狈样,她自然拍手称快。

    “夏芝。”

    宁簌突然回过头去,她定定地望了人片刻,一双平静不已的水眸仿佛看透了夏芝所想。

    看得夏芝心中“咯噔”一下,正要反思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时,宁簌又抬步往前:“你可知道张氏为何会说这些话?”

    夏芝心中忐忑地摇头。

    “我若是就此把人赶走了,那这背后授意的人,便也不得而知了。”

    夏芝立即捧笑,一颗心放了下来,她没瞧见身旁的少女垂着的长睫之下,遮掩住的神色。

    会是谁,其实应该有了答案的。

    …………

    次日一早,宁府大门前人群熙攘,嚣闹声非凡。

    一大早被人扰了清梦的感觉实在不妙,宁簌提着裙摆出来时,染着困倦的眉眼间尽是不悦。

    可当她穿过垂花门,远远地瞧见宅门前那道俊逸的身影,她的目光还是抑制不住地滞了片刻。

    “簌簌。”

    人声鼎沸中,陶钦平的声音仍旧清晰入耳,那熟悉的声调里带了丝欣喜。

    瞧见了宁簌,他大踏步上前,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在几步之遥停了下来,面上还带着羞愧和歉疚。

    这般姿态,惹得宁簌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眼前的人面容清俊,生得高大挺拔,如今又已登科进士,即便他同宁簌已有婚约,还是令许多人暗暗来探听陶家的风声,眼下,竟还得了公主的青眼。

    离高官厚禄,只差临门一脚。

    “簌簌,昨日发生的事并非我所愿。”陶钦平目露哀色,他解释道:“拜了堂,我才知晓那是永嘉公主,可那时已成定局,我又能如何……”

    “公主身份非比寻常,若是我这般欺辱公主的行径入了陛下耳中,陶家、甚至是簌簌你都要受到牵连啊……”

    听到这儿,宁簌回过神来的眸子里已然泛起了冷意,她抬眼盯着人冷笑:“如此说来,陶公子当真是委屈极了。”

    “今日你抛下新婚妻子前来同我叙旧,不会是觉着公主之尊,还配不上你状元郎的身份,这才要给公主些难堪看吧?”

    若是陶钦平方才这番话传了出去,指不定传进永嘉公主的耳中,便又成了她不知廉耻地勾搭有妇之夫,虽说她对这位公主实在是喜欢不起来,但她也不愿平白招人厌。

    身后,围观的百姓将两人的话一字不落地都听了去,但显然的,宁簌这名副其实扣的黑锅要有讨论热度得多,众人纷纷冲着陶钦平指指点点了起来。

    “簌簌!”

    陶钦平脸色已经黑了,他忍不住提高了些音量喝止住人不要再说。

    他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惯来温柔体贴的宁簌,竟是如此的不解人意,编排之事信手拈来。

    本欲同宁簌争辩,但他转念思及永嘉交待给他的事,陶钦平只得将怒气下咽,好声好气地再道:“你莫要再闹了,公主下嫁陶家已是委曲迁就,你便……不能谅解吗?”

    迁就?谅解?

    宁簌只觉好笑:“陶公子,还请你自重,不要一口一个簌簌地喊。否则真要让人以为成婚第一日,你便嫌恶永嘉公主,四处风流多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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