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予和子贡原本打算趁着上午的好时光,好好地在临淄城中游览一番。

    但因为担心赶不上下午拜见晏子,于是便匆忙地在城中订好了旅社,之后又将赵毋恤和公输班送去给范蠡他们照看,然后才忙不迭地来到晏子家门前等候。

    虽然等待的时间漫长,但好在晏子的家宅距离西市不远,他们趁着这段时间又详细的摸排了当地的物价。

    二人对于晏子为何始终不肯搬离这里,似乎又有了新的理解。

    子贡念叨着:“市集虽然吵闹,但这里人来人往,消息灵通,又可以随时掌握商品价格的变化。

    晏子不肯搬离此地,恐怕除了崇尚节俭之外,还存着及时了解百姓生活状况的心思吧?’宰予也深以为然的点头道:“如果仅仅懂得辞辩之术,如何能够治理的好齐国呢?

    言谈不过是晏子用来向君王劝谏的武器,如果不能很好的体察民情,又怎么能提出合理的治国方略呢?

    奉受君命,负责管理百姓,如果居所与民众隔得远了,就容易受到他人的蒙蔽。

    如果不是常常出门采买,他又是怎么了解商品价格涨跌的呢?’

    二人思索着,等到回了菟裘之后,要不要效仿晏子,将居所搬到市集附近

    由于菟裘这半年以来,商户的数量渐渐增加,原本的市集,已经没办法完全容纳来往的商旅了。

    所以宰予之前一直念叨着要重新规划商业区域,与此同时还要扩建居民区,兴建一批可供商旅入住的旅舍。

    菟裘虽然名义上只有三百户人家,但实际上,如果以小家庭为单位划分,这三百户足可以拆成五百户人家。

    而且现有的三百户里,只有一百户是居住在菟裘城内的国人,而剩下两百户则是居住在城郊的野人,

    等到新的居民区扩建完成,就可以将挑选出部分野人,把他们迁移到城内居住,将其转化为国人身份。

    野人转化为了国人,那么菟裘的兵源自然也就多了。

    宰予虽然很想直接从野人中募兵,他也曾经这么干过,但从前他毕竟是以私人身份进行的。

    如今他已是菟裘大夫,如果公然宣布野人募兵法,免不了会遭到鲁国舆论攻讦。

    在实力还没有强大到可以和规则叫板前,宰予也只能尽量找漏洞钻空子,而不能正面与礼法对线。

    反正菟裘是他的封地,转国人身份不就是下个文,再搬个家的事情吗?

    这事儿简单的很,随便找点理由就行。

    没必要为了图方便而惹祸上身

    但单靠他一个人,扩建城区这事儿一时半会儿也做不起来。

    毕竟下命令简单,但执行起来却很困难。

    菟裘拢共就这么点人,要想大兴土木只有两个办法

    要么强征徭役,要么大把撒币

    强征徭役这种事,宰予实在是狠不下这个心。

    毕竟他好不容易才在菟裘积攒起一点人望,没必要因为这点事就砸了招牌。

    最重要的是,他还指望着菟裘的民众能把他宽政的名声传扬出去,吸引附近山野中那些不上户口的野人前来投奔呢。

    春秋末年,大争之世,人才是第一生产力。

    没有人,他还施展哪门子的仁政啊?!

    但大把撒币,以宰予目前的能力又暂时做不到。

    他虽然从贩售书籍中获利颇多,但为了调节菟裘的物价,吸引附近商旅前来贸易,基本上也没剩几个钱。

    他的那点存款,都换成了满仓的粮食和盐铁、煤炭了。

    虽然这些东西也可以用来支付报酬,但总归还是要储备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毕竟说不准哪天就遇上点天灾人祸,没有储备赈灾可不行。

    况且为了在菟裘境内提倡道德、推行教化,他又参照周礼中的条款,颁布了几项律令。为了防止贫寒家庭弃养老人、孩子和残障人员,宰予特意设置名为‘掌仁’的官职。

    由他们负责给年满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和八岁以下的孩子发放补贴,按月供给粮食与一定量的肉食。

    对于那些愿意抚养孤儿的家庭,按照抚养的人数,按比例减征赋税,每多抚养一个,便减征三十亩田税。

    至于那些聋、盲、喑、哑、瘸腿、半身不遂的残疾人,也同样可以按月领取足量的食物。正是因为有了这些鼓励措施,所以菟裘境内的风气大为改善,道无孤寡,不见贫乞。

    但这些良政虽然好,但可都是要掏出真金白银的。

    所以当宰予想要扩建居民区时,他的腰包顿时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不过好在好兄弟子贡关键时刻顶了上来,菟裘招商引资的政策初见成效。

    子贡一口气买下了菟裘城内多处未开发的土地,并准备动用手头的资源,在这里兴建旅舍用于盈利。

    但子贡是来做生意的,不是来做慈善的。

    指望他开发商业地产没问题,但让他建福利房,那就有点不现实了。

    居民区的钱,宰予还是得想想办法,给它解决了。

    宰予正考虑着该从哪里搞钱呢,忽然看见前方慢悠悠地驶来两辆马车。

    其中一辆马车造型朴素无甚装饰,不用想都知道,这是晏子的座驾。

    而旁边那辆,看起来就有些花里胡哨了。

    绛紫的车帘,漆木的华盖,还点缀着五颜六色珠玉做成的风铃,马车一摇一晃,路上的行人都能听见叮叮当当的响动。

    子贡皱眉道:“这是齐国的哪位卿大夫,又或是哪个富商的座驾吗?这装饰风格,未免也太浮夸了。

    宰予则观察起了两辆马车的行进方式,很快给出了他的判断。

    “这辆车的主人,不是齐国上卿国夏,就是上卿高张。’

    子贡问道:“何以见得呢?

    宰予指着那两辆车说道:“你看,临淄的道路无比宽阔,两辆车明明可以并驾齐驱,然而晏子的马车却总是谨慎的缀在这辆车的后面。

    这显然不是晏子的马车不能超过他,而是晏子不想与这辆车的主人争锋。

    晏子贵为上大夫,实摄齐国相事,最得齐侯的信赖与百姓的爱戴。

    哪怕是同为上大夫的田氏族长田无宇,他的车驾遇上了晏子,也不会如此坦然的行驶在前。

    所以说,能有这么大面子的,必然只有‘天子之二守’的国氏和高氏了。”

    子贡想了想,忽然问道:“那为什么就不能是齐侯的座驾呢?”

    “齐侯?’

    宰予被问的一愣,他转念一想。

    好像也有这个可能啊!

    不过齐侯这时候出宫干什么?

    难道是打算出城游玩?

    可看这车驾附近,好像也没带什么卫士啊?

    宰予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这不大可能是齐侯的车驾。

    但却也不能立马排除这个可能性。

    因为据他的了解,齐侯好像一向都是不怎么按套路出牌的人。

    不过如果是齐侯的话.

    宰予灵机一动,心中忽然涌现出了一个来钱的点子。

    他冲着子贡问道:“想挣钱吗?‘

    子贡眉毛一挑:“你又想坑谁?”

    “你别管那么多。

    宰予道;“待会儿我们先探一探来人的口风,如果确定真的是齐侯,记得接我的话茬儿。

    子贡吓得一哆嗦:“子我!你有毛病是吧?这怎么还越玩越大了?

    最开始坑夫子,后来打算坑阳虎,现在怎么都直接盯上齐侯了?

    你可千万别胡来!要是被看穿了手脚,惹得齐侯发怒,倒霉的可不止是咱们两个人!如果齐侯因此迁怒了鲁国,你我就算自杀谢罪,也没办法向国人交代。’

    宰予不以为然道:“这怎么还能牵扯上国家呢?

    况且就算来的真是齐侯,又能怎么样呢?

    从现在开始,你,不是鲁国的掌交。

    我,也不是鲁国的大夫。

    我们仅仅只是两个从鲁国来的普通商人,你只要记住这一点,那我们就可以安然无恙了。

    子贡正想同宰予分辩一番。

    可还未等他开口,晏子的马车便在他们面前停下。

    晏子下了车,和蔼的笑道:“让你们久等了,请进吧。’

    晏子说完,便迈步走向宅院

    而那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也从宰予和子贡的身边驶过,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

    子贡微微皱眉,眼神中划过一丝失望,

    虽然他有些担心宰予胡来,但毕竟已经跟着他干过几票大的,所以子贡虽然忧虑,但心中对于赚钱期待还是占多数。

    眼下期待落空,这怎么能不让他郁闷呢。

    不过还没等他烦恼完,便感觉有人在托他的衣角。

    他望向身边的宰予,只见宰予冲他打了个眼色。

    子贡心里一惊,顺着他指示的方向望去。

    只见那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居然没有径直顺着大道行驶,而是蓦地拐了个弯,似乎绕到了晏子家宅的后方。

    这

    子贡心中一惊。

    坏了!

    弄不好,还真被子我料中了!

    这马车上坐着的,难不成真的是齐侯?

    二人连忙跟在晏子的后面走入宅院。

    晏子的家并不大,穿过狭小的庭院,前方便是用于招待宾客的偏厅。

    里面只简简单单摆放着几张几案,而晏子做的主座前还堆满了成卷的纸质书籍。

    两人在晏子的邀请下入了座,刚饮了口门仆送上的酸浆,便听见耳边传来晏子的笑声。“我听二位的口音,想必是从鲁国来的吧?”

    宰予笑着放下杯子,点头回道:“真是什么也逃不过您的眼睛,我们的确是从鲁国人。晏子饮了口水,随意的聊着天:“鲁国最近好像不太平呢。

    去年年初,先是与郑国交战。

    夏天的时候,又派军去攻打了莒国。

    一年之内,数次派军作战,国内的民众想必过得很辛苦吧?’

    宰予闻言,叹息道:“谁说不是呢?征战对于百姓来说,的确没有太多益处啊!

    自从上古时期开始,频繁发动战争的国家,总会遭到灭亡。

    鲁国其实原本也不想发动战争,只不过决定战争与否的权力,并不掌握在寻常的百姓手中啊!’

    晏子听了,放下茶杯问道:“唧...您的意思是,阳虎?’

    宰予闻言,也不说话,只是微微笑着,

    晏子见了,倒也没有责怪,而是捋着胡子笑道。

    “既然您认为频繁发动战争的国家总会灭亡,而莒国和鲁国为了争夺郓地的归属,已经争斗了百年之久。

    依您的看法,它们当中的哪一个会先亡国?”

    宰予没想到晏子居然会突然提出这种问题

    他琢磨了一下晏子问这话的缘由,再联想到刚才那疑似齐侯的车驾,瞬间心里明白了七七八八。

    晏子该不会是在试探我的理念与才能,打算把我举荐给齐侯吧?

    这

    事情貌似有些大条了。

    不过,这倒也不失为一个接近齐侯的机会。

    先见齐侯,和他搭上线再说。

    多个人脉多条路嘛!

    万一鲁国内部哪天出了什么变故,我直接带着菟裘归附齐国,倒也不是不行。

    想明白了这一点,宰予的回答也变得认真了起来。

    他回想了一番纪胜等人的表现,郑重其事的答道。

    “攻取郓地的战役,我也曾经参加,因此我对莒人有所了解。

    根据我的观察,莒国的百姓性情多变而没有教化,贪求务得而喜欢虚伪,崇尚勇力而鄙视仁义。

    士人好武但容易暴怒,躁急而容易泄气。

    因此,他们的国君不能体恤他的臣民,臣民也不能尊奉他们的国君,上下之间不能同心同德,这样一来治理国家的纲纪就丧失殆尽了。

    所以说,莒国必然先于鲁国而亡。

    晏子微微点头,笑着又问:“那您觉得鲁国怎么样呢?’

    宰予本想直接作答,可他忽然又想到了阳虎,心中瞬间又多出了一个损招。

    他先是叹了口气:“钦

    晏子奇怪道:“你难道认为鲁国就快要灭亡了吗?”

    宰予闻言,摇头道:“鲁国的君臣,做事还算是合乎礼法,因而百姓勉强可以安定泰然的生活。

    教养得以推行,臣民尊奉国君,国家的纲纪尚且存在。

    所以我认为,鲁国还是可以长期存在。

    晏子问道:“那您刚才为什么要叹气呢?‘

    宰予道:“尽管如此,我认为鲁国在另一个方面仍然存在过失。因为这个过失,足以导致鲁国的灭亡,所以我才忍不住叹气啊!’

    晏子问道:“请问,是哪方面的过失呢?

    宰予道:“像是邹国和滕国这样的小国,他们小到连野鸡也能跑出它们的地界,可却仍然能够保住公侯的爵位。

    这并不是因为他们的实力强大,而是因为他们长期以来一直坚持以小事大、以弱事强的缘故。

    而宋国,只不过是方圆五百里的小国罢了,鲁国靠近强大的齐国却要去亲近弱小的宋国这本就已经是错误了、

    鲁国不敬服齐国这样强大的邻国也就算了,可偏偏还要去舍近求远地寄望于晋国,这就是导致国家覆亡的前兆了。

    我听说,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侮大邻,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

    这说的就是这样的道理啊!

    我深刻地为国家的命运感到担忧,然而我的这些话,终究不会被我国的阳虎所听信。他执掌着鲁国的权柄,然而却做着激怒强大邻国这样愚蠢的事情。

    由这样的人执掌国政,鲁国又怎么能不灭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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