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到了离国使臣进献之日,玄寅邀众嫔妃共赏宝物,与御殿中设宴款待,歌舞升平,热闹之中又有几分肃然之意。

    众人皆与座中静赏歌舞,皇后气色一改往日苍白虚弱,反而面色红润,精神如额发边的两颗灿烂的东珠般奕奕,一袭凤穿牡丹花纹的服饰更是艳丽夺目,裙边花纹被折射出金色的光来。

    林清萸暗藏心事,对今日的歌舞都不太感兴趣,一只处于失神之中。

    而慕娉婷则一如往日从容之色,宴会前吩咐了画月了什么,从袖里转交给了画月一样东西,便让人退下了。

    整个宴会中,除了歌舞乐曲的声音,再没有丝毫热闹,氛围显得十分低迷。

    就在此时,有人前来禀报,说离国使者已经到达了殿外。

    玄寅只道:“请使者们进来吧。”

    片刻后,离国人以离国使者为首带着献礼走了进来,行礼道:“参见圣上,圣上万岁!”

    玄寅颔首道:“使者无须多礼,入座吧。”他注意到与使臣并肩的陌生面孔,疑道:“使者身边这位是何人?”

    离国使者道:“回皇上,这次的献礼中有一样珍兽十分难得,我们大王特意派了离国的先锋将军胡烈安协助送礼。”

    玄寅眉头一挑:“哦?是什么珍兽,都需要用到离国的将军了?”

    皇后颇有兴致,微笑道:“皇上,不如就让使者揭开这个谜题吧?”

    离国使者迟疑地笑了笑:“这个…我们大王准备了三件礼物献上,这珍兽是压轴所用,现在还不能让它显出庐山真面目。”

    玄寅淡淡笑起:“那就请使者一一介绍吧。”

    “是。”离国使者点点头,随即吩咐手下的人将一个用琉璃盏呈了上去,盏盖打开,只见里面放着几颗白色的药丸。

    离国使者介绍道:“这是雪颜丹,可令女子肌肤白胜雪,柔如棉,纤细身量,去除各种瘢痕的功效。除此之外,还可延年益寿,祛除百病!是离国传世秘药,里头加了雪莲花、雪莲子、玉竹、白梅花瓣、玉杏花花粉、川芎以及何首乌等诸多珍贵药材,以秘制方法调配而成,一年也只炼得两三颗而已。”他说完之后,雪颜丹已被呈到了玄寅跟前。

    皇后往向那些白如雪团的丹药,勾唇赞道:“当真是不可多得的好药呢。”

    玄寅对此药并不感兴趣,只淡淡道:“既是这么好的东西,便给皇后吧。”

    皇后又惊又喜,她望着面前的雪颜丹,心中暗痒,却道:“这雪颜丹如此珍贵,又是对女子有益的好药,不如将这几颗分下去吧?各宫的嫔妃每人一颗,本宫自留一颗就是了。”

    玄寅饮了口茶,道:“数数里头有几颗,嫔位以下的就不用给了,皇后留两颗。”

    “是。”殊香领命,端着那琉璃盏便下去分发了。

    穗嫔见到如此好的东西,立时放入口中嚼了几下,和水服下了。

    而其余人,则只是让侍女暂时收起来。

    穗嫔笑魇如花道:“不知这第二件礼物是什么呢?”

    离国使者笑了笑,引着身后的人将一盖着红布的物品呈上,红布揭开后,只见里面放着一枚硕大的玉珠,似有拳般大小,而旁侧则放着许多明珠作衬。

    穗嫔喜道:“这是夜明珠么?从前也只是从旁人口中听说过,没想到是如此样子!”

    “娘娘好眼力,这正是月明之珠!”

    离国使者继续介绍道:“这明月珠,起光闪耀无比,于夜间摆出,整室如同白昼,是我国特意进献给圣上的!听闻圣上常在夜间处理事务,很是辛苦,有这夜明珠照亮,圣上不必再忧心灯油蜡烛之耗。”

    玄寅唇角勾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他视线冷冷地向人抛去,随即笑道:“使者说笑了,宣明城每殿置一烛火,夜间便如同白昼,是用不上这夜明珠了。不过,秋冬之时不见流萤火漫天,可用此物暂解乏味。”

    离国使者笑得勉强:“是啊,这夜明珠只要能物尽其用,自是随圣上高兴!这些东海明珠,共有三十六颗,颗颗硕大,用来制成首饰最是华贵。”

    玄寅朝旁道:“按规矩,分给各宫嫔妃吧。”他有些乏味地饮了口酒,面色沉凝。

    离国使者看出玄寅对这些宝物并不感兴趣,视线朝后一瞥,“这第三件宝物,乃是一只能通人语的白獭,这白獭珍贵无比,昼伏夜出,其骨髓可以淡化疤痕。我等在捕捉之时,偶然发现这是白獭,本欲杀之取髓,但却听见求饶之声,四顾无人,竟是这白獭发出,所以带回离国几番驯服,如今已颇通人言。”

    “这倒是十分神奇。”皇后听见这样一番堪比神话的故事,脸上笑意渐淡,顿时没了什么兴味。

    “使者可让我们一观,这白獭如何通晓人言?”

    离国使者呵呵一笑:“这个嘛……还请皇上容我等再买一卖关子,先听一曲月琴吧。”

    玄寅颔首道:“允。”

    众人落于座上,只见胡烈安身后缓缓走出一名以纱遮面,手持月琴的杏花衣裙女子,琴声似水流,悠扬潺潺滋润入耳,又似女子深情相诉,哀婉低转,又似花落般无可奈何,悲戚苍凉之感。

    可谓是听者伤心,见者落泪。

    众人沉浸于曲声中,勾起了心中伤感之事,情绪略为低迷而惆怅,林清萸也不禁为之心颤,似有弹曲人的感同身受。

    她不禁向殿中看去,那弹奏月琴的女子以纱覆面,面容朦胧如雾难以看清,只是那双眼睛在苍凉和忧伤之中竟透出一股似有若无的恨意,这样的眼神,她是知道的。

    在浮华州的那些日子,她每每回想到常绣茹、玄寅、慕娉婷对她做过什么,她也是这样一种眼神,想恨,但是恨又不能直白地表露出来,只能让深深地忧伤悲苦来掩饰,再从这缠绵无尽的悲哀之中透出真心的恨意,如绵里藏针,枕下藏刀一般,透着极致的危险。

    忽然,她看出那女子的眉眼很像一个人。

    曾经她在乐坊找过一对秋氏姐妹,其中的姐姐秋瑾瑜擅弹箜篌,而妹妹秋涟敏则擅弹月琴,此时殿中弹奏月琴的女子,正与那秋涟敏一般。

    皇上分明已经禁止她再入宫,如今怎么又回来了,还跟在离国人的身边?

    忽然,她嗅到一股奇异的香气,那香气只是吸入的刹那就令人身体有些麻酥之意,香气似煮开的牛乳和着果香,香甜地吸入肺腑。

    她忙打翻茶杯沾湿帕子,用帕子掩住了鼻。

    沫儿瞧出不对,低身欲问,殿中女子的月琴声却愈弹愈急,陡然间,离国使臣身后的笼布被撤下,从中跳出许多手持利剑和弓箭的士兵。

    李峭急忙大喊:“来人!护驾!”

    玄寅蹙眉道:“你们这是何意?”

    胡烈安上前道:“数年前,我离国的阿史那公主与明聖和亲,却不想含屈而死!你这昏君诸多理由搪塞阿史那公主的消息,诓骗我们离国,实在是罪该万死!”

    穗嫔美目大瞪,怒冲冲道:“你们这些乱臣贼子,难道就不怕遭天谴吗?!”

    胡烈安大笑道:“天谴?这昏君纵容你们这些女人欺凌迫害我们离国公主,要天谴也是你们这些人!”

    他阴冷一笑,道:“方才的雪颜丹,娘娘觉得味道如何啊?那丹药上涂了剧毒,但不会登时毙命,会让人受尽五脏碎裂,百虫啃食的痛苦,诱发幻觉后断肠而死!”

    穗嫔听完,“啪”地一声坐在了椅上,眼神已经失神。

    方才,可就只有她一人迫不及待吃了那丹药,还偏偏只有她……

    红绡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着人,眼角露出无限得意之色。

    玄寅拍桌厉道:“你们以为带上区区几十名离国士兵就可以在宣明城放肆吗?!”

    正此时,门外有人急匆匆跑来禀报:“皇上,荣宁王反了!如今正带着人闯入!”

    玄寅冷言厉色:“宫中设下层层把守,荣宁王的叛军是如何进来的!”

    那人结结巴巴道:“是……荣宁王借着赴宴的由头,带了几车珍宝,守卫本想检验,却被从车里跳出来的叛军给……”

    玄寅立刻听出不对之处,“你只是看守在殿外的太监,如何得知那般详细之事?”

    “皇上小心!”皇后起身向玄寅护去,所幸有守卫在身侧,那乔装行刺之人连匕首都未拿出,就血溅当场。

    殿外,呼呼地声音如狂风过境,一些叛军已经闯入殿中,与离国人里应外合。

    一些嫔妃惊慌失措,连连惊叫起来。

    玄寅担忧地看了皇后一眼,见人无恙后,立刻扬声道:“把这些人统统给朕拿下!”

    离国人与荣宁王的叛军立刻会和,与殿中的守卫厮杀起来。

    奈何叛军人数众多,守卫也难以顾全所有人,很快便有无辜宫人和嫔妃被砍杀。

    林清萸与沫儿俯身躲藏,却不想一把利剑登时朝其门面撞来。

    林清萸心头陡然一惊,她错愕地抬头看去,迎上了秋涟敏愤恨发红的双眼,如同狱中追魂的恶鬼死死地将她钉住。

    秋涟敏发了疯般嘶吼道:“妧妃,你这毒妇害死我姐姐,今日我就要你不得好死!”她双手提着长剑,疯了一般地冲了过去。

    林清萸惊叫一声,拉着沫儿朝一旁躲去,秋涟敏顺势砍下,两人躲闪不及,沫儿直接抬手抓住了利剑。

    秋涟敏咬牙切齿道:“你一个奴才,至于为你的主子这么卖命?她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人人得而诛之!你竟还阻拦我?放手!”她猛地抬起利剑,起势再欲刺人。

    忽然,她感到身体失力,手中的剑哐当一下掉了下来。

    只听见几阵皮肉撕裂的声音,秋涟敏瞪大双眼倒在了地上,而她身后,是拿着一把匕首的慕娉婷。

    林清萸还未回神,就被慕娉婷一把抓住往外跑去,“还愣着做什么?等死吗!”

    胡烈安见秋涟敏被杀,立刻带着人向慕娉婷几人冲去,手中砍刀狠狠挥下,忽然,一道黑影横冲进来,长剑与弯刀相撞,将两人弹开。

    林清萸惊讶道:“则俜?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若不是我知晓那凤凰花的含义,你还想瞒我多久?”则俜声音极轻,如轻云消散天际,带着几分哀愁与挽留。

    “你们先走,这里我挡着。”

    则俜说完,提剑迎上了胡烈安与几名叛军的刀剑,为几人开道。

    皇后发觉了朝殿外离去的林清萸等人,趁着玄寅不注意跟了过去,“妧妃!殿外怕是比殿中还要凶险,不要出去了!这里很快就会安全,留下来吧。”

    林清萸闻言回首,轻轻地道了句:“皇后娘娘,这是臣妾的选择。”

    皇后勾起唇角,脸上带着释然与酸楚:“但愿你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快走!”慕娉婷拉住林清萸的手,朝着殿外跑去。

    殿外更是混乱,叛军与守卫军相互厮杀,眼见守卫军招架不住,一名叛军趁机朝几人袭来,则俜赶来挥出长剑,将人斩杀。

    正当几人朝宫门跑去时,几支厉箭袭来,菱巧被刺穿胸膛,登时毙命。

    慕娉婷只是向人不舍地看了一眼,随即继续往前跑去。

    几人终于到了宫门处,此地已是伏尸,无人看守,慕娉婷忙道:“趁现在守卫都被叛军牵制,你们赶快出宫!等到援军来了,平息了一切,你们想走就走不了了!”

    林清萸疑惑道:“慕姐姐,你?”

    慕娉婷笑笑道:“其实你派沫儿找我的那天,则俜也来找了我,跟我说了许多事……就在前几天,他在宫外探知到离国献礼包藏祸心,于是我们就借这个机会,趁乱逃出宫去。”她松开手,落寞道:“快走吧,既然做出了选择,就永远不要回来。”

    林清萸摇了摇头:“我不能走,恒珏还在宫里,我要带他一起走!”

    慕娉婷问道:“你觉得一个浸染了皇室贵族的皇子,能适应到粗茶淡饭,事事亲力亲为的生活?别天真了…珏儿我会替你们好好照顾,日后能当个闲散王爷,闲云野鹤也便罢了。”

    林清萸闻言,面上凝了一层淡淡的愁云:“慕姐姐,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慕娉婷微微一笑:“待会我还要伪造你被叛军杀死的假象,更何况我走了,如何保护自己的孩子和家人?这宫里的事又要谁来安排?”她捏住衣角,眼角染上晶莹,道:“从前我对不住你许多,如今,一切都当做没有发生过,我们从此再也不会再见面了。”

    过往种种,如掌中细沙,匆匆而来,匆匆而过,如今想来,百感交集。

    林清萸还欲说些什么,被慕娉婷轻轻推了一把。

    “清萸,你有了自己的选择,我也有了自己的选择,那就是留在这个皇宫继续斗下去……你我既然做出了选择,那就不要后悔,因为这是我们自己作出的选择。”

    慕娉婷说完,立刻背过身去,不愿再见两人牵扯心头的酸涩。

    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听见有人在叫自己,急忙回头查看,却再无那两人的身影了。

    她凄然地笑了起来,这一切一切,都好似一场无疾而终的梦。

    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还沉寂在梦境之中无法醒来。

    ------题外话------

    当她睁开双眼,发现身边的亲人、爱人、朋友、仇人,通通不见了,只有她自己孑孓于宫路上凄然而笑,这一切一切,宛如隔世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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