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娘娘都要临盆了,皇上怎么也不来关心关心咱们娘娘?从前皇上每次早朝后必到璇玑宫,一待就是大半天呢!现在,唉。”一名宫女一边打扫着院落,一边絮絮说着。
她身边另一名宫女凑上前,神秘兮兮地说道:“你难道没听皇上新封了名灵贵人么?那灵贵人是乐坊出的,一手箜篌绝技别说皇上,就连我也要心醉了!”
那宫女满脸不屑:“嘁,好像你亲耳听过似的。”
“我就是听过!上次主殿的冰缸有些化了,我晚上去冰库正好路过抒静堂,那手箜篌曲弹的,啧,比起咱们娘娘的萧曲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呢!”那宫女停了动作,向往般地扬着唇角。
“你们刚才说的都是真的?那灵贵人的箜篌曲子比本宫的萧曲还要好么?”慕娉婷的声音轻飘飘地传到两人背后,如遭雷击般,两人登时跳起朝慕娉婷跪了下来,连忙道:“奴婢方才都是胡说的!胡说的!”
慕娉婷温和笑道:“方才听你们说的绘声绘色,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
那两名宫女忙道:“都是奴婢们胡言乱语,扰了娘娘清听,奴婢们再不敢了。”
“你们这两个贱婢,听过主子的萧曲么?就在这里乱嚼舌头!”菱巧皱眉,瞪着两人道:“真是吃里扒外的东西,我看你们是真的不知道什么叫谨言慎行。”
菱巧冲上去,用力甩了那两名宫女几巴掌,只听得那两名宫女惨叫不断,被抽得涕沫横流,几个深红色的巴掌印格外醒目。
慕娉婷看得直皱眉头,将视线撇到一旁:“好了。”
菱巧这才收手,殷勤地上前笑道:“娘娘,夏日炎热,您可不能为这两个贱婢动了火气,实在不值许多。”
“行了,本宫也不想和她们计较什么,走吧。”慕娉婷转身移步。
菱巧仍在一旁不忿:“大好的日子,让这两个贱婢坏了娘娘的兴致,真是晦气。”
慕娉婷淡淡道:“她们不懂事,你还不懂事么?既然知道要谨言慎行,就别一直在本宫耳边聒噪。”
“是,奴婢不说了。”菱巧乖乖地闭紧双唇,默默地跟在人身后走着。
慕娉婷一路上欣赏夏日景致,赏着翠波浓艳,颇为自得。
忽然,一阵娇笑声打破了赏景的静谧,抬眸望去,只见林清萸和玉常在正于乘星亭中吃糕乘凉,说说笑笑地,热闹连成一片。
慕娉婷慢慢移着身子上前:“两位妹妹还真是好兴致,这夏日炎炎,也有心情出来走动么?”
玉常在闻言起身,立刻朝人请安:“瑾妃娘娘万福金安。”
“姐姐来了。”林清萸闻言止笑,抬头看向人道:“瑾妃姐姐不也一样,这日头这般晒烈,何不待在宫里好好养身子呢?万一晒着肚中的龙胎,可就不好了。”
慕娉婷坐在石凳上,拿了块糕点仔细看了看,“妹妹可真会说笑,我腹中龙胎康健,妹妹的担心怕是多余了。”她启唇轻轻咬了一口,道:“这糕点的滋味不错,看来又是妹妹亲手所制的呢。”
林清萸摇着扇子笑道:“这糕点是玉常在做的,姐姐觉得好吃,不妨多吃几个?”
慕娉婷佯装惊讶:“玉常在竟也这般心灵手巧呢?从前本宫竟丝毫未发觉呢。”她放下糕点,用帕子抹了抹唇,“味道很得本宫心意,这糕点可有什么名字么?”
玉常在笑着跟人介绍:“瑾妃娘娘,这糕点叫做五福呈祥,一共有五种颜色五种味道。”她指了指那盘糕点其余的颜色:“这里面有绿豆馅的,芝麻馅的,还有酥糖馅的……”
菱巧不禁笑出声来:“揉几个糯米团子,再把绿豆芝麻这种常见的馅料包进去蒸熟,这样简单的糕点奴婢连学都不用学。”
听到菱巧这般嘲笑,玉常在脸上的笑顷刻都僵住了。
慕娉婷淡淡道:“菱巧,你越发放肆了。”
菱巧微微行礼:“奴婢知错。”
“你该向玉常在认错才是。”
玉常在连连摆手,“不,不用。是嫔妾做的糕点太过粗俗了,不够新奇……”她低声说着,垂下了头去。
林清萸笑着打圆场:“其实糕点的滋味不在于步骤是否繁琐,而是在于是否用心,只要用心制作,就算是一块芝麻糖饼都会十分美味。”她拿起一块团糕,咬了口道:“很香呢。”
慕娉婷笑容淡淡,目不转睛地看向林清萸道:“妧妃妹妹两年未见,竟变得这般博多学识了,一开口就是诸多大道理呢,真是让我这个做姐姐的都汗颜了。”
“妹妹学识浅薄,怎么能和姐姐相提并论,姐姐抬举了。”
“嗯。”慕娉婷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句,用手抚着腹部道:“听说常嫔她身上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太医院的太医这么快就研制出新药了么?”
林清萸饮了口茶,抬笑道:“常姐姐哪里是病?分明是中毒所致,只要是毒就会有解药,想来太医院的太医们日夜以继,所以才能让常姐姐好的这么快吧。”
林清萸轻轻抚着茶杯,杯身润滑的触感生出细腻,她知道慕娉婷说的是什么意思,心里想的又是什么,眼前的人不止神态和心性变了,连说话的方式和语气也都变得极其陌生,她不禁诧异,后宫真的可以把一个那样好的人侵蚀成这般模样?
眼前的瑾妃再不是从前的慕姐姐了。
而她,也再不是从前那个谨小慎微,卑微如尘的林清萸,而是身份尊贵的妧妃。
“不知瑾妃姐姐喝了妹妹的药后,身体可有好些么?”
慕娉婷一想到林清萸送的那碗药就恶心,如今听这么一提,嘴里立刻感到那股腥甜之味,皱着面容低身呕去了,引得玉常在惊道:“瑾妃姐姐这是怎么了?胎儿已经八个月大了,按理说不该害喜了啊。”
慕娉婷恶心得难受,直俯地面干呕了半天,憋的脸红气闷,连扶着画月和菱巧走了。
林清萸和玉常在连在其后行礼相送。
看着慕娉婷这般虚晃的身影,林清萸忽觉得有些想笑。
从前身子虚弱是装的,如今倒成了真的了。
药有三分毒,慕娉婷从进宫开始邀她同用药避宠时她就知道,慕娉婷只知药利,不知药害,如此滥用药物自以为聪明,只会让她自食其果。
若是早些时候她去送药,慕娉婷必会以身子不适为由立刻反打她一把,但是龙胎月份见大,继续用手段让自己身体和胎儿虚损下去,只会闹的一尸两命了,这样风险极大的手段,慕娉婷是不敢做的。
只是她也好奇,为什么事先慕娉婷不以身体不适去陷害她,而是足足等了两个月,龙胎即将落地也不曾设局。
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曾得知,但仔细想来或是又受了玄寅的威逼利诱?毕竟现在的宫里只有两名公主,从大皇子到四皇子一个也未能留下,若慕娉婷这胎是位皇子……
她停了手中动作,看着远处高挂的烈阳,“玉常在,本宫还要去给太后请安,下次我们再聚。”
“好”玉常在点点头,微红着脸道:“还要多谢妧妃娘娘方才帮嫔妾说话呢。”
林清萸平淡道:“这没什么,你毕竟是皇上的妃子,怎能容一名宫女随意折辱?本宫不过是看不过去,举手之劳罢了。”她缓缓起身,留了句:“若想自身强大,就要先让内心强大起来,心勤锻之,则可作剑。”
玉常在恭敬行礼:“嫔妾多谢妧妃娘娘指教。”
林清萸笑笑,看着眼前的人谨慎小心,倒想起之前自己面对敏妃的样子……如今她这番尊荣却也不是自己争取来的,反而是被当作备用的药引徒增尊贵华丽的外表,如今提不上无半点用处,却还阴差阳错地保留下了位份。
实在是有些可笑。
她缓缓落心,朝着甘泉殿走去。
在甘泉殿拜见太后,再到请安,寒暄,一切都像是在重复着前几日的场景,她自从回宫拜见太后表感谢之意后,每过几日就要到甘泉殿了表心意,以求庇护。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在这后宫之中除了皇上,最尊贵之人则是太后了。
她心不在焉地向前走着,谋算着下一步的棋局如何摆放,如何落子,忽被沫儿轻轻拉住,在耳边说了句:“娘娘,是则俜侍卫。”
她回过神来,朝底下人道:“本宫有些渴了,你们回宫去取一壶酸梅汤来,到乘月亭等着本宫。”
底下人各散去了,她方抬起头要开口,却被则俜一把拉着向前走,直绕进了一座废弃的宫殿里。
林清萸不禁皱眉:“你怎么越发大胆了?若是让旁人看见你我在此独处,岂不是……”
她还未说完,便被则俜紧紧地抱住,轻柔的话语带着暧昧的意味从她耳边化开:“抱歉。”
“你这次来是有什么事么?”
“无事,单纯相思。”
她轻轻推开则俜,“我明白你的心意,只是我们若是常这样相见,实在危险……宫里人多眼杂,想避开这许多耳目,只怕会得个泠嫔那般的下场。”
则俜眼神委屈地抿了抿唇,点头道:“……好。”
林清萸看着他,心里不禁生出了几分不忍和心疼:“我说这些并非是怪你,只是我父亲和兄长如今罪名还未彻底洗去,那害死我长姐的官员也并未受到惩罚,儿女情长……我怕是一时难担。”
“好,那我去帮你调查。”则俜双眸舒展,像是明白了什么般,铮铮亮起了双眸。
林清萸又道:“这件事我原不想假手于人……”谁知她才说了半句,则俜的眼神立刻耸拉了下来,十分怅然的模样,她连连又改口:“但你我交心已久,这件事若你肯帮,我自然欢喜。”
则俜复抬起了笑眼,语气轻快而坚定:“好,那我这就去、给我一段时间。”他从怀里拿出一包莲子递给林清萸,携阵阵劲风而去。
林清萸低头看去,这包莲子颗颗硕大圆白,所有的莲心都是去了的,也没留下半分指甲剥损的印记,可见是十分用心剥选的。
她捏起一颗放入口中,滋味清甜,淡淡的香味萦绕喉间。
则俜从开始与她相识的样子似乎……变得不太一样?她记忆里,则俜总是一副面冷少语的少年,做事极干脆利落,她本以为这样的孤冷之人动心时也是惜字如金的。
现在看来,则俜反而像是极柔软的,他小心翼翼地在外人展现的一切,和现在真实而又易碎的样子,令她感到十分奇妙。
若是早一些可以相识,比在宫内更早,更远的地方,或许一切都会不同吧。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望着前方冗长的宫路,红光旖旎一地,宛如盛开的荼蘼。
站立其中,却望不清前路,看不到后路。
没有半分可靠之处。
前方难知,后路难测,纵使手眼通天,也难以逃离这被精心打造成的“樊笼”,她们如同被富贵子弟豢养的鸟雀,于这华美精致的笼中鸣叫,作着“樊笼曲”来供主取乐,永远不知道自由是什么滋味,也早已麻木了想逃离出去的心。
如今她手上这些玉钗,手上佩戴的珠翠,都是用来装饰点缀的虚无之物,自以为被灿烂的光芒照的熠熠生辉,实则只是这圈地里微不足道的萤烛之辉。
就算是皇后,如天空皓月又如何?
世人不因明月的光辉而崇拜,只因这虚无缥缈的清冷之光充满希冀。
她有时候实在不想继续这虚假得空幻的生活,想推去这身份,幻想着睡梦醒来看到不一样的世间,可又有许多声音告诉她,离了皇宫,只会变得更糟。
如今她父亲和兄长的冤屈,她长姐的冤屈都需要她这个身份去洗刷,而幕后害人之人,她也要见那人伏法之后才可安心。
这一切若未完成,她只能继续待在这后宫之中继续力游向上。
即使遍体鳞伤,筋疲力尽,也要等到曙光照落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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