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太急。

    不知是兰妃她们太过放松警惕,还是皇后手段太过高深,竟然就这么把事做成了,好比修剪盆栽的花艺师,轻而易举地从后宫中又减去了两人。

    如今,就只剩慕娉婷负隅顽抗。

    慕娉婷身怀龙胎,可谓是最大的护身符,也是最强力的武器,就好比易摧易折的宝剑,用最坚硬的金刚石打磨而成,她在刺伤别人的时候,纵使对方折断开裂,她自己也会粉身碎骨。

    所以她现在是不敢轻举妄动的。她以为,自己把握着皇上的心,可以用皇上的手,皇上的权利去得到自己所求,但凡事有得必有失,哪里有稳赚不赔的买卖呢?

    更何况,林清萸如今也正寻着破解之法。

    聆音阁中,坊主正编排着新一轮佳节的舞曲,见林清萸到了,盈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上前:“妧妃娘娘万福金安……浮华州日子,不知妧妃娘娘过的还好么?”

    林清萸未料到宫中竟还有人挂念自己,不仅有些感动,露出真实的笑来:“一切都好,坊主这是在准备新的舞曲么?”

    坊主点头道:“是啊,这舞曲都是为瑾妃娘娘腹中龙胎的满月礼做准备。”

    且不说瑾妃的胎儿还要两三个月才降生,如今这么早就筹备起满月礼了,可见玄寅对此胎儿甚是看重了。

    林清萸道:“坊主可忙么?本宫有一事想请坊主帮忙。”

    坊主勤恳道:“妧妃娘娘不必客气,若有何事尽管吩咐。”

    林清萸笑笑,谜语般自叹自怜道:“其实红颜弹指老,匆匆不饶人,每个人都有年老色衰的哪一天……本宫膝下又无子嗣,实在是没什么盼头,只怕等到年老色衰的那一日,只能深宫寂寞,每个帮衬。”

    坊主迟疑道:“娘娘仅仅二十岁就为妃位,可见皇上对您极其宠爱,娘娘如今有这样尊贵的位份,子嗣也是很快就能成的,怎会怕以后没有盼头呢?”

    林清萸勾唇道:“宫中新人更迭,再过两年就是大选了,当时候本宫还有多少青春和新人争芬斗艳丽呢?”她话锋一转,“宫外进来的,到底不是知根知底的,来日做了姐妹也是假笑相迎,倒不如自己亲手提拔,还能记得个知遇之恩。”

    “娘娘的意思是……”坊主看向林清萸的双眼,接着低头微笑:“那,不知娘娘想选个什么样的人?”

    “气质清冷,擅弹箜篌,月琴之类的。”

    坊主点头道:“奴婢记下来,定为娘娘仔细斟酌人选。”

    “那就辛苦坊主了。”林清萸唤了身后宫女,将几匹锦缎呈上,道:“这几些天容纱和转星锦是我前些新得的,用来制成舞衣最是光华动人,如今就借花献佛了。”

    坊主垂下头,后退几步推脱道:“娘娘,如此贵重的礼物,奴婢实不敢收。”

    林清萸将那几匹锦缎放在坊主怀里,道:“本宫知道坊主前几年便在寻这料子,只是当时本宫只是位份尴尬,如今也算报坊主教导之恩了。”

    坊主已明显有些心动:“那……奴婢就…”

    林清萸微笑不语,携了宫女离去了。

    回宫路上,一道黑色的身影忽出现在林清萸的轿撵前,宫人刹步不及,让轿子咯噔一下,险些把她的甩飞出去。

    抬轿的太监纷纷跪下请罪:“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娘娘恕罪啊。”

    沫儿正要骂时,看清了眼前男子的样子,立刻回到轿前,“娘娘,是则俜侍卫。”

    则俜?他这个时候不跟在皇上身边到这里来做什么?

    心中虽然疑惑,林清萸也还是从轿上下来,道:“你们先回去吧,本宫走回宫就行了。”她转头向沫儿道:“你也回去,我和则俜侍卫说几句话。”

    沫儿担忧地点了点头:“那娘娘早点回宫,奴婢给你烧些牡丹水洗头。”

    打发了身边宫人,林清萸整个人轻松不少,提着笑意走到了则俜身边:“大人好久不见,身上的伤可好些了吗?”

    “已经无碍。”

    四目相对的瞬间,林清萸抑制不住地心头颤抖,那颗心脏几欲蹦跳出来似的。

    她回避般躲开了则俜炽热的视线,慌乱地开口:“那就好,本宫还有事,就先回宫去了。”

    错身刹那,则俜一把拉住了她,径直朝过道内的暗巷里走去,而林清萸也不知为何就这般听话地跟着他走,直到到了目的地才慌忙道:“你这是在做什么?你知道后宫里有多少双眼睛?万一被人发觉你我都是死路一条!”

    则俜不语,低头仔细地翻找着口袋,从里面拿出一只白玉虎纹玉佩,塞到了她的手里。

    “这是……?”

    则俜生涩地开口道:“我送你玉佩,那你该还礼了。”

    她当然明白其中含义,男子赠玉佩,女子赠香囊,意为永结秦好,相定终身之意,可如今她身为皇上的后妃,哪里还能寻求什么心仪的男子,美满的姻缘?

    她皱眉思绪许久,方道:“则俜大人是想要香囊么?”

    抬起眸子,则俜亮亮的眼神中包含着无限的期待,渴望,她心中被这样急促的光芒照的几乎迸裂,如四肢百骸被生生撕碎了一般,她不敢对上视线,更不敢回应这份期许。

    “往事,大人不如就当作一场梦,放手罢了……沉溺下去,也不会有更好的结果了。”她说出这番话后,立刻想给自己一巴掌。

    眼前的男子都敢迈出这一步,而她却退缩了,明明她是最渴望这份感情,日思夜想如今的回应的人,可她却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试图挽回:“不如,我送大人别的东西?”

    则俜眼中却是旖旎一片,潮红湿润的眼眶映着令人心碎的愁意,他眼神微微跳动,似是祈求,又似是怀着最后一丝希望般颤着声音开口:“清妹,你还在怪我把那四名女子带进宫么?可是她们原本就在京城无枝可依,又急需用银子葬亲,我才…”

    这声“清妹”,已是彻底将她的心绪打乱了,仿佛她此时此刻不再是玄寅的妃子,而是宫外一名普通的少女,与青梅竹马相遇。

    可这样的悸动,如今却是半点也留不得了。

    她将那只已在手心生出温热的玉佩交回到则俜手中,决绝地转过身,捂着心口道:“不是…大人处处为我着想,我又怎么会怪你。”

    则俜执拗地上前,轻轻拉扯她的衣袖:“那清妹,把香囊给我好不好?好不好?”

    “若是被人发现……不可!”思来想去,她还是坚硬回绝了,逃避地朝外走去,任则俜如何请求也无动于衷。

    眼见林清萸要走,他看向左侧的手臂,发狠地捏了过去。

    林清萸走在前侧,忽然,听见则俜发出一声闷哼。

    再回身时,则俜已面色惨白地跪在地上,额上挂满了细密的汗珠,两条剑锋般的眉毛也凝作一团,极痛苦的模样。

    她马上跑回了则俜身边,慌乱道:“则俜你怎么了?是不是刚刚我碰到你的伤口了?还是皇上又要你割血了?”

    则俜要紧了发紫的嘴唇,生硬地挤出个笑来:“我没事。”

    他这样难受,又怎么可能没事。

    林清萸想到随身带了止血去腐的药,但光天化日替人上药确实风险太大,便将药瓶留给了则俜,“你快回去上药吧,看你这样,定是伤口感染所致。”

    她视线微微朝下一落,却见则俜被黑衣包裹的隔壁不断朝外渗出血来,她大惊,立刻担忧地看向则俜:“这是怎么回事?你这伤口没有包扎过么?”

    则俜虚弱地笑道:“已包扎过…只是今日皇上再取血时,伤口重新迸裂,血就流的多了些。”

    “皇上他怎么…?”

    “我放了那四名女子。”则俜的回答,给了她答案。

    “难道皇上怪罪你,所以才这样……”

    则俜的沉默,无疑是最好的回答。她不禁咬紧了牙,眼中满是愤恨。

    到这里,她对玄寅的恨意不禁又多了几分。如此无情,麻木之人,怎配为一国之君?怎配做这宣明城的王?

    她已再顾忌不得其它,借着两侧堆放的东西掩住身形,去解开则俜的外袍,衣衫落下,便有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冲来,朝下望去,则俜左侧的手臂已经添了不知多少道伤痕,红的艳目,血几乎要将所有的伤痕连成一片,正顺着棉布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她拿出帕子擦着血,又在伤口撒了止血的药粉,可血流得太急,没一会儿药粉就被冲散了,她只能又重新止血上药,到最后终于止住了血包扎好伤口,她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方才看到则俜的伤,她几乎要害怕得晕厥过去。

    这样的伤口虽不足以致命,可映在她的眼里,就如铁锤一下一下地重重敲击在心胸,窒息般得闷痛让她迟迟撒不开这口气,已憋的满头大汗。

    而则俜,却是安慰般地微笑着,他想伸手抚摸她的额发,却又愣愣地悬在了半空,最终失神地收了回去。

    她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从小到大,肯对她付出这般多情意和关爱的人,除了林璇音,便只有眼前的男子了。

    则俜看人落泪,不禁慌了:“别哭,我不疼……皇上让我自己动手,只是血流的多了些,不疼的。”

    “我将大人拖累成这样,大人竟还反过来要安慰我…”她看向则俜,不禁苦笑起来。

    则俜虽是一副虚弱的样子,眼神却是坚定不已,他立誓般正气道:“因为清妹,是我心之所向。”

    “可……”她垂下眸子,心中思绪万千。

    只怕她就算回应了则俜的心意,两人以后也只会是惨淡的结局,甚是还会拖累家人,她的身份如同地府恶灵铸造的桎梏,任何人触碰,都会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可她这一生,被世人轻看,被当做棋子利用,一切都是由不得自己。

    如今,她也想为自己做一回主。

    她从身上解下那只绣着凤凰花的香囊,递给了则俜,又极轻极快地从则俜手心拿了那只白玉虎纹玉佩,“这香囊是我前不久新缝的,里头放着我一缕发,愿大人经此难后,可以浴火而腾。”

    则俜嘴角难掩喜色,他正欲开口,林清萸却已经极快地跑开了。

    他望着手中这枚香囊,痴痴地笑了笑。

    随后,贴身藏在了怀里。

    几日后,坊主前来延禧宫拜访,林清萸立刻请人进来,问着那事的进程。

    坊主笑意盈盈:“娘娘的吩咐,奴婢一直都记得,正有两名很合娘娘的要求,所以特地带来,看看是否合娘娘心意。”

    林清萸道:“快请。”

    坊主拍了拍手,门外便进来了两名身姿绰约的女子,两女子各着一身转星锦制成的衣裙,用天容纱裁作了拖地飘带,格外轻盈华丽,略有出尘仙子之态。

    其中一名女子样貌清冷,不苟言笑,很是端庄肃静,另一名女子则天真无邪的模样,嘴角带着甜甜的笑意,双眸巴巴地望着林清萸。

    林清萸满意道:“很不错,不知两位姑娘闺名?”

    那名样貌清冷的女子行礼道:“民女秋瑾瑜,给妧妃娘娘请安,妧妃娘娘万福金安。”

    那名天真无邪的女子行礼道:“民女秋涟敏,这是我长姐!民女擅弹月琴,若是娘娘不信,民女可即刻弹奏一曲!”说完,她想到什么般连忙道:“民女给妧妃娘娘请安了,祝娘娘身体安康,千岁无忧,平安喜乐!”接着,她又隆重地行了两个叩拜大礼。

    林清萸被眼前活泼的女子逗笑了,不禁道:“挺不错的,想来皇上定会十分喜爱!对了,你说秋瑾瑜是你长解,那她会的也是月琴么?”

    坊主回道:“娘娘,瑾瑜擅弹箜篌,这两姐妹都是音律造诣颇深的高手。”

    秋涟敏道:“坊主~您光说的话妧妃娘娘怎么肯信,不如让我们姐妹两合奏一曲,让妧妃娘娘分辨分辨?”

    “涟敏…跟你说了多少次,不可这般放肆。”秋瑾瑜语气间满是担忧,恐惹了林清萸不快,立刻跪下道:“小妹不懂事,妧妃娘娘请勿怪罪才是,若小妹方才言语冒失,一切都由我这个作长姐的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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