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至岸边,两人同回了住处。此时沫儿已将鱼炖上了,又开锅盖撒了把翠绿的葱花点缀,色香味俱全。

    林清萸远远地闻到香味,心情大好,微笑着推门而入,赞了句:“好香啊。”

    沫儿在屋子里,听见她笑得清脆,掌着勺挂了层汤汁:“这鱼鲜的很,姐姐这些日子吃的清苦,待会可得多吃几碗。”

    林清萸舀了几勺面,“鱼快熟了,待会在锅边贴上几个馒头吧。”接着往盆里加了清水,准备开始揉面。

    沫儿上前拦住,道:“这里有我就行了,姐姐出去等着吧。”

    林清萸道:“我又不是不会和面,你才做了鱼又要揉面,未免太辛苦。”

    沫儿笑笑:“这厨房烟熏火燎的,染的一身油腻子味划不来,我已经被染上这油腻味了,再做什么都一样。姐姐出去赏会景就能吃饭了。”

    林清萸惊道:“这已经赏了一上午了还不够么?”

    “秋景如画,每个时段的景观都各不相同呢!”正说着,沫儿用手肘轻轻推了下她。

    拗不过沫儿,她只得从厨房退了出来,试探着向则俜道:“则俜大人留下来吃个午膳吧?”

    则俜身姿沉稳,定定地站在一颗松柏前,“则俜此来已自己带了干粮。”

    “大人带来鲜鱼,若是只有我和沫儿两人在这吃,清萸心里也实在过意不去。”她顿了顿,道:“不过多添一副碗筷罢了,更何况皇上让大人每月两次到这浮华州探望,很是辛劳,总该让我尽些地主之谊。”

    话了,她意识到自己后半句实在不妥,又改口道:“鱼肉鲜美,可我和沫儿也用不完这许多,只怕隔夜后就全要丢了,岂不浪费?”

    则俜觉得此话有理,终也点了点头。

    于是,三人围着一方木桌而坐,桌上是酱汁红烧的鱼肉,两侧摆着馒头和清粥,沫儿给两人各递了个馒头,最后才咬了口手中白白软软的馒头,满足地吃了起来。

    林清萸和则俜都有些拘谨,似还在宫中时的身份,主子与下属一同上桌吃饭,画面说不出的尴尬与异常。

    最终还是林清萸率先打破了僵局,抬了抬筷子道:“大人动筷吧,看看沫儿的手艺如何?”

    则俜有些不自然地“嗯”了声,用筷子夹了一小块鱼肉,低声道:“好吃。”

    沫儿给林清萸夹了块鱼腩:“姐姐也吃,锅里还有呢。”

    林清萸低头默默吃着,鱼肉鲜嫩细腻,汤汁浓稠香醇,在嘴中融化开来,直顺着喉咙滑入肚里,说不出的满足感。

    正吃着,沫儿忽然道:“则俜侍卫,皇上可有说什么时候来接姐姐回宫么?”

    “大抵不会到冬至。”

    林清萸的手凝在半空,最终只往盆里夹了块烧熟的葱,有些失神道:“可……我该以什么身份回宫么?皇上可有打算?”

    则俜沉声道:“皇上并未说过。”他停顿片刻,道:“总不会以贵人之位了。”

    她忽然放下筷子,有些大胆道:“敢问大人一句,若是家父和兄长未得霍乱,皇上是不是永远不会来浮华州?”

    沫儿听见这话,心中暗暗替林清萸揪了把,整个人也是完全怔住了,手就停在往嘴里扒饭的那一刻。

    虽说则俜时常探望两人,但总归是受皇上的命令,他到底是皇上的人,林清萸当面说这样的话,实在是太危险了。

    则俜也放好碗筷,正色道:“皇上的心意如何,臣不得而知。”

    “这样么,我知道了。”林清萸勾唇笑了笑,低眸道:“大人快吃吧,鱼肉凉了总会变腥,到时候就不好入口了,而鱼肉放凉后就算再热锅温了,味道也不如之前鲜美。”

    则俜无言,默默起身离去。

    她立刻道:“沫儿,去送一送则俜大人。”

    沫儿却不明这是什么意思,懵然地点了点头跟上去了。

    林清萸望着盆中的鱼肉,也是无心再用,收了筷子,心下满是失望与遗憾。

    方才那番话,她已暗暗说明,凉薄之人施舍的温情,她断不会在意和珍惜,可则俜终究是皇上的贴身侍卫,怎容许她指责玄寅的不是?果然,她这番到底是自作多情了。

    岸边,沫儿急急地追上了则俜,连唤了几声才让人停下,气喘吁吁地拿出一只剑穗儿放在人面前道:“则俜侍卫、你、你走的也太快了吧,我还有东西没交给你呢。”

    则俜跳下船,却不去接那只剑穗:“这是谁做的?”

    “当然是姐姐她做的啊,这个剑穗她熬了好几个晚上才做好的,光是这丝就要编许久呢,用得都是她亲手养成的蚕丝杂糅金线做成的。”沫儿指着剑穗上的玉珠道:“就这个,可是羊脂玉磨成的珠子呢。”

    则俜虽有些动容,但却正气凛凛地摇了摇头:“无功不受禄,如此珍贵之物,则俜实不敢受。”

    沫儿把那穗子往他手里一拍,笑道:“虽说皇上本意是让您监视我和姐姐有没有擅离浮华州,但我知道,这些物品工具的接济并不是皇上授意,是您自己的心意…这只穗子,就是姐姐对您的心意,只是单纯点感激之意!大人勿要介怀才是。”

    说完,沫儿又向人微微施礼,立刻转身跑去了。

    则俜看着手中明澄的剑穗,在秋日下闪的熠熠生辉,不禁用力握了几分。

    夜里秋露挂枝,未注意,便寒津津地像下雨似的沾在衣裙上,最近夜里愈发地冷了,沫儿把林清萸屋子的被子加厚了几层,晚膳时端着碗热气腾腾的粥进来了。

    “姐姐,午时我留了些鲜鱼片,如今和姜片一块熬了粥,最是暖身养胃了。”

    林清萸起身尝了口,随即微笑道:“挺好吃的,你也用一些吧。”

    沫儿摆摆手道:“不用,我适才已经喝过了。”她停顿片刻,捂着嘴笑了起来。

    林清萸又喝了口粥,疑惑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沫儿不好意思道:“德季和顺显今早吃了那些泔水,如今可是上吐下泻的,一连跑了好几趟茅房了,现在两个人都在争茅厕呢!”

    林清萸隐隐消去笑意,从床头拿出一只罐子放在床边,道:“那这个药给她们用了吧,再把熬的粥给她们送两碗过去,明天就会好了。”

    “是。”沫儿连连点头,拿着药罐走到门口,又补了句:“姐姐还是心善的。”

    林清萸垂下视线,看着如今这双手陷入了沉思。

    心善?却也不算,她让沫儿给德季和顺显两人送药,只是怕她们真的死在这里,她和沫儿合力都未必抬得起一人,而则俜半月才来一次,到时候尸体早已发烂发臭,那时候岂不难过?

    夜灯惺惺,幻成花丛间扑闪的蝴蝶,影影重重地跌入梦来。

    她伫立在繁华的街道上,有捏面人、卖糖葫芦、摆着各色首饰的杂货小贩,更有街头卖艺表演的艺人。她看花了眼,懵懵懂懂地走在街道上,望着云卷云舒,天边开阔如海。

    忽然,一道玉琼色的身影吸引了她的视线,那人身形如竹,瘦削且笔挺,步履如风地越过人群,径直往小巷中走去。

    她心念摇动,脱离了繁华的闹事跟在人后,却不见其影,可她觉得那人就在自己身后喝茶听戏,不断回顾,画面重重叠叠,不甚真切。

    终于,她发觉那抹身影走进了茶楼,自己纠结片刻也跟了上去,只见那名琼玉谪仙正端坐在前排的位子静静听戏。

    她也好奇地上前,戏文酸酸地惹泪,却听不清戏文的内容是什么,只觉得感人极了,却记不得几句便忘却了,又见那男子的身影一晃,像是顷刻间换了个人似的。

    她大胆地与男子同座一起,抬眸细看,眼前却是一副陌生的面孔,心中骤然失落,起身离座而出。那名男子,似乎从未出现在她的世界里一般,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她甚至忘了自己是为何要追寻那名男子,只觉得心里十分落空,像是在后悔没有及时追赶上般,心情浸泡在如醋般的酸涩之中,苍然无助。

    梦影消散的刹那,她与现实的画面重叠在一起,那份怅然若失的心情从梦境被带到了现实,真切而痛苦。

    坐起身时,背后已浸透了汗液,她抹了一把额头,额冷而无汗珠,干爽而凉。她在梦中奔跑,汗流不止,可在现世,额上却干爽无汗?实在是莫名的奇异。

    沫儿已打了盆水让她梳洗,她叫住沫儿,道:“我做了一个梦,很真实。”

    沫儿微笑道:“是人都会做梦啊,梦里的都是假的,是虚幻的,姐姐不必在意。”

    林清萸捂着胸口道:“可是那梦,似乎就像真实发生着的,在梦里的感觉,我至醒来都还记得。”

    沫儿上前关怀道:“姐姐是不是没休息好?我听说平日太劳累,休息不好就会频繁做梦。”

    林清萸蹙眉道:“沫儿,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庄生梦蝶的故事?”

    她吸了口气,轻声道:“从前,有一个叫庄周的人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但醒过来发现自己还是人,到最后,也不知道是庄周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

    沫儿笑意浅淡:“蝴蝶怎么会和人一样做梦呢?自然是庄周做梦变成蝴蝶了,姐姐想,若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蝴蝶也不会写字啊。”

    林清萸又道:“那么梦和现实,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

    “那就要看姐姐怎么看了。”

    林清萸用手舀着水,心中释然道:“是了,凡事不在他人,只在本心。假亦真时真亦假,真亦假时假亦真,真真假假,又何必那么认真呢?”

    华宸宫外,慕娉婷气质雍华优雅,一袭苏绣月华锦裙宛若一剪月光盛开,肩披碧霞云纹霞帔,流光溢溢,说不出的动人。

    她远远地看到步履匆匆的则俜,擦肩时,还是没忍住出口叫住了人:“则俜。”

    则俜停住,视线下落,简短道:“瑾妃娘娘有何吩咐?”

    她丹唇轻启,情意绵绵:“本宫知道近来皇上派给你不少任务,但行事之余,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才是。”

    则俜行礼道:“臣多谢瑾妃娘娘关怀,时下正有要事,先行离去了。”

    画月见情况不对,知趣地带着一众宫人先行退避了。

    “你就这么不愿与我多说一句话么?!”她正身看向则俜,语气中隐藏着无限心酸:“就算你我情分不在,作为朋友偶然关怀几句也是可以的吧?”

    “还望娘娘保重龙胎。”

    此话一出,她有刹那的失神,手不自然地捂上自己的肚子轻轻抚着,笑道:“自然,如今本宫的荣华全凭这个孩子,敏妃生下公主又如何?还不是输的一败涂地,她终究是斗不过我的。”

    则俜对后宫纷争本就不感兴趣,听到此处已眉头紧皱,转身便要离去。

    慕娉婷的视线有一瞬落在则俜的腰间的配剑上,有些慌道:“你何时换了剑穗?”

    她伸手便向那剑穗抓去,则俜怕牵动人,便停下了脚步。

    她仔细摩挲着剑穗,不可置信地颤声道:“这针线功夫…还有这绞丝的技巧,是她?!”

    随后,她像是受到极大的惊吓般撇开了那剑穗,道:“为什么是她?你知道皇上现在明明有意接她回来,你也明知道我要对付她,为什么偏偏要与我作对?则俜,你这是在报复我吗!”

    则俜的话语冷淡平直:“臣不明瑾妃娘娘在说什么。”

    她颤颤笑起,引得头上步摇如花枝般微晃:“是啊,我如今是瑾妃了,可我除了这份尊荣又得到了什么?那声月儿,我听的心里都发毛,可是又有谁明白我的心情?”

    则俜笑得冷淡,带着不屑的鼻音轻哼出声:“娘娘的心情,只有您自己知道,旁人又怎么会明白呢?”

    慕娉婷冷冷地勾唇,淡淡笑道:“你以为她送你这穗子就是向你表明心意了?这世上,到处都是自作多情之人!”

    则俜眼眸中透出清冷的寒意,平淡回击:“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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