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已至除夕,宫中逐渐透出喜庆的气氛。腊月的年赏也都发了下来,瑶华阁中居室焕然一新,悬挂五福吉祥灯,福字临门。

    大雪纷落,寒意在红光通明下显得更加浓烈,林清萸将手揣进暖手炉里,看着窗外下起鹅毛大雪,院落内渐渐银装素裹,有些出神。

    这日,她依例被邀参加内庭家宴,赴宴前,又揣摩那本册子一会儿。

    新年之宴,比往日更盛大繁华些,只是众嫔妃落于宴座上时,却显得没有之前那些小宴上那般热闹,反倒显得冷清,空有一阵歌舞升平的气氛。

    林清萸神色淡淡,只于位上倾听着乐曲尝着面前的点心,偶咬破一块酥脆的糕点,里头馅料是咸鲜口的,似是鱼糜,却并无海腥味,不仅点头赞道:“好酥啊。”

    慕娉婷朝她看了一眼,端着自己面上那碟点心伸手给人送去,道:“妹妹喜欢,这碟也给你吧。”

    林清萸抬袖掩面吃完一个,望着人怏然面孔道:“姐姐怎不吃么?这点心味道还算好的,比前头上的那些温冷的菜要好上许多。”

    “我没胃口呀。”慕娉婷苍白地笑了笑,垂眸看着桌上的菜肴,深深低下头去,却是看也不想看。

    先前上的黄焖鱼翅、荷包里脊、清炖肥鸭、桂花鱼丝等都是先一开始做好,上菜前温了一遍的。不说别的,单拿这荷包里脊来说,本是热油炸成的,刚出锅吃着是香脆鲜美,这反复几遍后外皮硬老,已失了其大半滋味。

    也难怪慕娉婷胃口不好。

    只是今晚只得吃这宴会上的东西了,林清萸视线一偏,落在自己桌上那盘蜂蜜渍青梅上,又看了看一旁的梨子,心里有了主意。

    “姐姐虽胃口不好,但饿着肚子也不好受,不如尝尝这个吧?”林清萸边说着,便端着那碟果盘子送到慕娉婷面前。

    “多谢妹妹。”盛情难却,慕娉婷拿银勺子挖了块梨子,入口冰凉酸甜,果香浓郁清爽,汁水充沛丝滑入喉,让人食指大动。

    她不禁奇道:“好妹妹,这是什么?为何梨子又青梅的酸爽口味。”

    林清萸盈盈笑道:“这青梅最是酸甜开胃之物,妹妹用这蜜渍青梅的糖水浇到这削好的贡梨肉上,味道是不是很好?”

    慕娉婷顾不得吃,弯眸笑着对人道:“妹妹好心思,难为你又费心照顾我。”

    林清萸回人一个甜甜笑容:“姐姐对妹妹诸多照顾,为姐姐做这些小事也是应该的。”

    “今夜的歌舞倒是有了新花样,看来乐坊那边也是花了心思了。”慕娉婷又吃了口梨子,接着饮了口暗香汤。

    林清萸淡淡道:“是啊,宫里大大小小的宴会开着,乐坊那边也得时时刻刻备着新巧的心思,倒真是没有带重的。只是皇上似乎兴致不太高呢。”说完,她抬头向上看了一眼。

    慕娉婷懒懒道:“这个除夕过的似乎清冷了些,太后娘娘还是不参加宫中宴会,说要与长公主在甘泉殿守岁。”

    “太后娘娘…还真是很在意长公主。”

    “亲生女儿,太后如何不挂心在意呢?”

    正交谈时,乐曲稍变,一名身姿纤美的女子缓缓步入殿中,遮面长纱随舞姿摆动,显得神秘而妖诡。双眸美艳,似发着黑暗中荧火般狭深的光,身段缠娆如柳枝随风而晃,身上金色配饰叮当作响,散发出一首节奏迅块迷幻的乐曲。

    如此奇异的楼兰之舞。

    众人皆是看惊了。

    林清萸亦是。她明明记得与皇后说过,要让自己的舞排在芙答应之前,如今为何是让芙答应先上场舞这楼兰之舞,却并未提起自己呢?

    一舞已毕,玄寅抚掌而赞:“甚好,这楼兰之舞别有一番风味,倒是赏心悦目。”

    皇后笑道:“若不是芙答应今日这一舞,臣妾还不知楼兰之舞如此新奇呢!真真是身姿曼妙,舞姿醉人。”

    “不错,赏。”

    皇后点点头,又道:“其实今日除夕宴会前,清贵人曾跟臣妾说过要表演歌舞呢!说是精心准备了许久,皇上可有兴致一观?”

    林清萸心中一惊。

    玄寅沉下眸子,乏意道:“今日歌舞已经足够,依朕看就不必了。”

    皇后坚持道:“可是清贵人精心准备,皇上若是不看,恐怕是要伤心呢!皇上不妨一观,说不定会喜欢的。”

    玄寅一直对她礼待有加,如今皇后这般请求,他也不好推辞,只道:“好吧。”

    皇后向林清萸看去,双眸含满和蔼笑意:“清贵人,你要作歌舞表演,本宫已经帮你向皇上争取到了,还不快去么?”

    林清萸讪讪道:“是……请容臣妾先更换一套衣裙。”

    玄寅摆摆手道:“去吧。”

    回宫路上,林清萸心中惴惴,她也不知皇后是真的一时忘了自己要求还是故意为之,脑中飞速寻这办法。

    她要表演的是独舞,但这之前也请了乐坊的人作前调的出场舞,这一点不能变,但是得吩咐乐坊的人改好舞步,不能再选异域风情的歌舞伴着。

    匆匆回到瑶华月,菱巧却是比林清萸还要着急,只将那些首饰盒子拿出来,焦急不已道:“这可怎么办,小主要按照之前装扮的风格吗?”

    沫儿也有些沉不住气道:“皇后娘娘到底是为什么啊,您明明已经提前告知皇后娘娘自己要接在乐坊第四个节目上台表演,可才到第三个节目就让芙答应出场了!这实在是…”

    林清萸道:“现在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事已至此,还是想想要如何应对吧。虽说之前准备将楼兰舞融合到中原舞中,可皇上才看了芙答应之舞,这样做定会看出来的。”

    沫儿提议道:“那不如就换成普通的舞?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怎么样?”

    林清萸笑人异想天开,失笑道:“皇后已说这歌舞我已准备多时,若是只将普通歌舞备上,怕是要被诓上欺君之罪!且不得皇上心意,几遍舞了也是白费。”

    良久,她忽然想到什么,吩咐人道:“先帮我梳妆打扮,样子一律清新淡雅,不可用重色浓色,衣服就拿那件宽袖水芙蓉绣带银花水袖的。”

    “奴婢明白。”两人领命,依着吩咐替人重新佩起首饰来。

    太和殿中,众人已等待良久,歌舞声低浅寡淡,让人闻之觉得颓然无感。

    慕娉婷眉头紧锁,时而担忧地望向殿门口处,手中捏着的绣帕已经渗出些汗液。

    终于,一阵清越的琴声响起打破了殿中的沉寂。

    只见诸多粉裙女子轻盈地踏入殿中,水袖掀然,似一朵朵含苞待放的春桃般娇嫩,众人之间一抹水色透纱青衣掠过视线,留下一分清新之感,让人耳目一新。

    掠掠桃花间,只见林清萸如碧水菡萏般从中缓缓站定,手臂挥动间牵得芳香阵阵,淡淡的药香似从她头顶的钗上散出似的,迷醉着殿中一事一物,轻纱舞弄,雾蒙蒙地铺了一片虚幻。

    林清萸并未旋身而舞,而是在那片桃粉色的簇拥下丹唇轻启,声音柔婉动听,只听得那歌声正是沿用了周敦颐的《爱莲说》所作的曲子。

    “碧天绿水净浊泥,濯濯清涟露未染,湖心菡萏初开放,暗香浮动水清浅,丹色映月照寒处,谁人来观清台宴,谁人听取一枝莲?莫待青花掩,更待青花嫣,初放水间逐鱼戏,莲心清苦心饴然。”

    原本《爱莲说》只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点睛两句烘托出莲花高洁,不与世俗同流合污之气节,如今用以形容水中芙蕖盛开,湖中独莲孤寂寒月对照之景,倒添了几分哀怨的情愁。

    此歌声自她口中缓缓而出,仙音泠然,婉转动听,余音袅袅,不绝如缕。如夏中万荷之景似乎都溶于她的衣裙上,湖心莲开沁如雪,美人歌喉如清风娓娓而道,只觉芙蓉泣泪,香兰泣露,更胜当时的常绣茹许多。

    此歌更是应景,歌声悠然动人,忽一曲萧声附来,更衬歌喉之优美。

    慕娉婷不知何时已经拿出那把紫竹萧,跟着所唱之人的旋律吹奏而起,与乐坊琴师之声绕起,琴萧相和更是和谐。

    林清萸的衣衫轻轻摇动,衣袂飘飘然如霜,波光潋滟之间其纤细身姿更显曼妙,菡萏盛开,轻盈似蕊,清丽脱俗,恍若洛水之上神女降临,风致清丽婀娜。

    歌声悠然而止,玄寅正是看得痴了,良久才道:“清贵人的舞已是超凡脱俗,没想到竟还有此技艺,之前却从未听过。”

    皇后目光柔和地看着玄寅,嘴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臣妾也从未听过清贵人还有这般技艺呢,今日…臣妾倒是大开眼界了。”她顿了顿,又道:“清贵人比起宫中姐妹并不算大家之风,却歌舞技艺样样精通,实在是林县令教女有方。”

    林清萸谦卑地微笑道:“臣妾不敢承皇后娘娘夸赞,这些技艺只是臣妾近来用心钻研的成果,而非一朝一夕就会的,臣妾愚笨,只能刻苦一些弥补天分上的不足。”

    皇后怡然道:“这样啊,清贵人出身并不算高,能作得如此舞曲实属难得了。”

    玄寅神色微微黯然,接着抬头定定看着林清萸道:“清贵人的歌声可以称得上是人间难得几回闻了。”

    林清萸微垂眼眸,如凉风乘乘中的一朵清莲,肌肤如玉。发间那支水芙蓉青玉钗似泣珠露,微微颤动着,显得楚楚动人。

    “承蒙皇上喜爱,臣妾这些技艺本微不足道,全是慕姐姐的一曲凤鸣萧曲,才使臣妾不显拙罢了。”

    玄寅眼神微动,扬声道:“瑾嫔的萧曲也是不错,清贵人歌喉婉转动听,有萧曲相衬不过锦上添花,但两者相结合,才成得这天籁之音。”

    林清萸浅浅笑道:“皇上可知臣妾为何作这曲子么?”

    “为何?”

    “全因臣妾头上这支水芙蓉钗。”林清萸缓缓抬眸,眼中柔情款款,道:“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莲虽高洁美好,却也难感世间情暖。臣妾每每念到这句时,总会感同身受,觉湖中孤莲甚是清苦孤寂,而莲心之苦,恐是莲花开时无所诉之愁情。”

    玄寅一惊,脸色笑意更浓,他双眼满是怜爱道:“清贵人的见解真是独特,周敦颐说莲可远观不可亵玩,而你却说莲花因无人所触所怜难得世间温情,因此结出苦涩莲心?甚是有趣。”

    兰妃也不禁道:“这倒是十分奇特的见解呢!不过依臣妾看,各人心境看这篇《爱莲说》都会有不同的意味,怕是清贵人自比莲花,欲得皇上怜爱,借此抒情吧?这一解析,莲心苦涩的缘由倒都是周敦颐的错了!”说完,兰妃一连串地笑了起来。

    慕娉婷忍俊不禁道:“玉燕姐姐快别说了,清萸妹妹怕是不好意思呢。”

    林清萸听了,两颊羞红得紧,低声道:“姐姐们惯会笑话我……”

    如此互称道闺名,显得格外亲切友好,殿中氛围也被衬托得暧昧亲近起来,喜悦的气氛让除夕宴会显得其乐融融。

    “好啊,好啊,这才是除夕宴会该有的热闹呢。”玄寅也不禁开怀而笑。

    林清萸垂首含羞道:“臣妾只是有感而发,让皇上见笑了。”

    “清贵人,很好,今夜你所歌所舞甚得朕心!来人,赏鸾凤羽衣。”

    鸾凤羽衣,乃是前朝熹元妃所有,其衣用了翠鸟的羽翼装饰,绣样用孔雀丝线和金线缝绣,用云锦制作,一针一线都金贵无比,是以数十名绣技最精巧的绣娘耗费七七四十九天制成。

    穿鸾凤羽衣在身,站在日光下波光粼粼,浑身璀亮动人,更显衣样鲜艳之色,举手投足间显翠艳华贵之态,似鸾鸟枝头轻扬羽翼,彩衣翩跹随清风摇动,更是静若处子,动若凰飞。

    林清萸心中欢喜不已,行礼道:“臣妾谢皇上恩典!”

    玄寅点点头,朝在座扫了一眼,道:“今夜也不早了,都散了吧,清贵人到华宸宫侍寝。”

    众人异口同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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