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一股冷气自北面吹入宣明城中,朝露成霜,空气中弥漫着寒冷之气,晨起晚落时分最感寒气袭人,甘泉殿中,早已换了较为保暖的绒颈棉衣了。
初晨时分,慧睿长公主找人搬来长凳坐在庭中,手里抱着只玄猫,于朝阳的空地上趋光取暖来。
骄阳当空,可落下的薄光却让人感受不到温暖,寒气在人周围凝成一阵冰雾似的,阳光洒落在身上,稀薄地如枯黄的树叶般无用。
不一会,宫人前来禀报,说常嫔已经在门外等候求见了。
“叫她直接到暖阁来吧。”长公主将那只猫放在地上,那抹透着红光的黑影便“嗖”地溜进了屋里。
随着一阵沉慢的脚步,常绣茹萎靡地进来了。她眼神不是之前的明亮张扬,而是阴沉黯淡,唇角微微耸拉,沉着脸,看上去心情极度郁悴。
不等常绣茹请安,长公主便直截了当道:“常嫔,你这些日子无所事事,无心侍候皇兄也就罢了,怎么如今连自己被算计了都未察觉?”
常绣茹一怔:“请长公主明示。”
“这些日子,宫里怪事连连,你竟还懵然不知呢?前些日子兰妃去浣衣局严惩了掌事嬷嬷和一名宫女,那宫女想不开,竟然投井自尽了!”长公主看着依旧无精打采的常绣茹,似气住般顿了顿,接着道:“你可知那嬷嬷和宫女是为何受罚的?”
常绣茹死气沉沉地摇了摇头。
长公主猛然间觉得叫她过来是错的。明明之前办事都那样得力,成功合力扳倒敏妃不说,还成功拉拢了泠嫔,可最近怎么都变得这样丢了魂似的?
她重重地叹息道:“常嫔,你最近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样子越发憔悴了,实在不行你就回宫歇息吧。”
常绣茹眼睑微动,虚弱道:“长公主,嫔妾无事。”
“你这个样子,叫本宫如何放心?”
双儿上前道:“长公主,我们娘娘最近精神一直不大好,夜里总是梦呓,醒了之后人就浑浑噩噩的,之前偶尔还去找泠嫔,最近也都去的少了,整日在屋里发呆。”
长公主闻言惊道:“还有此事?怎么不早些来告诉本宫。快去请太医来!”
双儿几乎带着哭腔道:“已经找过太医了,太医说是心郁气结,不通之症,加上夜里不得安寝导致精神萎靡,开了安神的药,却是越治越重!”
“…不必请太医了。”长公主思量片刻,沉声吩咐身边的侍女道:“黛儿,你去帮常嫔看看到底是怎样的病症。”
“是。”那名叫黛儿的侍女立刻走到常绣茹身边,将一个红色的瓷瓶打开,将瓶口移到常绣茹鼻子下。
常绣茹瞳孔放大,突然惊促地叫了一声,接着浑身猛地颤了一下,低身急促地呼吸起来,一脸嫌弃道:“什么味啊!臭死了!险些没把本宫呛死,双儿你给本宫闻得什么鬼东西。”
黛儿塞好瓶子,笑笑道:“回常嫔娘娘,这叫腐沼水,其味道可以暂时抵消多半药力,当然,毒药也是一样的。”
听见不是双儿的声音,常绣茹疑惑抬眼,只见面前女子浓眉高鼻,眼睫极浓,皮肤是浅铜色,看着不像中原之人。
双儿这时哽咽道:“小主你可算清醒回来了!这几天你都丢魂失魄了似的,奴婢快担心死了,就差求皇上让法师进宫帮小主除秽了!”
常绣茹皱着眉头捂鼻:“所以就拿那个什么水给本宫闻?”
双儿闭口不语。
长公主道:“好了常嫔,你还记得自己怎么来到本宫这的么?瞧你迷迷糊糊的样子,这些天的事还记得多少?”
“这……”常绣茹皱眉,吃力地回想着,却全无头绪,之前几天都仿佛是空白似的。
双儿小声道:“娘娘,是长公主救了您呢。不然您可得不来这片刻清醒。”
“多谢长公主。”常绣茹连起身行礼。
“免了,常嫔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失魂”之症的?”
双儿替人回道:“回长公主,我们娘娘自十日前开始这样的,一开始症状极轻,后来梦呓时越来越清晰,奴婢依稀记得,娘娘说过对不住之类的话?”
长公主点点头,“啧”了一声,“这倒稀奇,黛儿,你给常嫔看出是什么病症了吗?”
黛儿一针见血道:“长公主,奴婢觉得常嫔此症不像是因病所致,反而是药物所致,而下手之人似乎懂得以香辅助,久而久之,让药力于体内沉淀,安神,就变成了无神,到时常嫔娘娘就会呈痴傻呆滞之样。”
“是谁,竟安了这么歹毒的心思!”常绣茹惊恐地倒吸了一口气,接着可怜巴巴地看向长公主,抓住人手道:“求长公主救命!”
长公主勾勾唇角,将手抽了回来:“你放心好了,今日你既来了甘泉殿,本宫就一定会救你到底。黛儿。”
黛儿伸手朝常绣茹请道:“请常嫔娘娘到里屋,奴婢会用些通目疏神的香,和以各类通草艾叶帮娘娘沁心活神。”
常绣茹点了点头,接着又向长公主行礼道谢,跟着黛儿进了屋子。
约莫过了一刻左右,常绣茹便精神奕奕地走了出来。
“怎么样?可感觉好一些了?”
常绣茹笑道:“嫔妾现在觉得好多了。”
黛儿递给常绣茹两个木盒,嘱咐道:“常嫔娘娘回宫后每晚将此物搁在枕下,不出七日便可无虞,只是要切记,万不可在宫中燃任何香料,一切安神之物也不可再食。”
常绣茹接了盒子,浅笑道:“多谢了。”
长公主忽道:“如今也精神了,可有力气好好听本宫说话了吧。”
“嫔妾洗耳恭听。”
“嗯,浣衣局那事并不简单,兰妃似乎也参与其中。”长公主饮了口茶,继续道:“那么投井而死的宫女先前一口咬定在泠嫔的浣洗衣物里发现血污,当晚受不住罚死了,实在蹊跷,所以本宫就派人去了浣衣局一趟。”
长公主伸出手,里面正是一枚玉扳指。
“这、这是…?”常绣茹看得有些懵然。
长公主目光一冷,声音渐厉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本宫如果没有派人找浣衣局的方嬷嬷细细盘问,这东西就是治泠嫔死罪的物证!”
“难不成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常绣茹背后激起一身冷汗,“泠嫔真的做出这种事来!”
长公主愈发激动起来:“别人捕风捉影还有理可辩,而自己不检点,那就是菩萨来了也救不了她!你最近与泠嫔突然交好,宫里人尽皆知,你觉得如果皇兄发现此时,你不会被波及么?”
常绣茹听得心焦意乱,声音颤起:“这…求长公主拉嫔妾一把!”
长公主淡淡道:“这是自然,不过泠嫔这颗棋子是不能再用了,既然她们想借此生事,与其让别人揭发,不如由你来?只是常嫔,你愿意么?”
常绣茹哪里还有选择的机会,只得连连点头道:“愿意,嫔妾家父还都仰赖长公主搭救,就算没有这件事,嫔妾也是万死莫辞,定为长公主献力。”
“放心,你父亲我已经让人带回来了,只是沂州路上车马劳顿,你父亲感染了风寒,因此延误了一些时日。”长公主将那枚扳指交到常绣茹手中,轻轻地拍了拍人手心。
“多谢长公主,嫔妾能有今日,全是仰赖长公主,嫔妾只希望能尽快收到父亲的家书,以慰思忧之心。”常绣茹愈说,声音愈低。
长公主轻笑一声,道:“只要你能好好利用泠嫔这事替我摆平敏妃,还怕以后没有宫中相见之日么?相信你父亲的家书不日也能送到了,常嫔到时尽可安心。”
“是,时候也不早了,那嫔妾就先告退了。”
“去吧。”长公主朝人摆手,轻呷香茶。
常绣茹刚回宫不久,便收到了一封家书。
她看过之后,心情并不见好,反而更加低落,将黛儿给的木盒压到了那封家书上。
双儿关心地问道:“娘娘怎么了?莫非常大人病情加剧?”
常绣茹沉声道:“父亲一切安好,说多亏了长公主帮忙,否则难以脱险。”
双儿不假思索道:“那不是很好吗?常大人成功脱险,敏妃也被降位为答应,娘娘身体也大好了,真是诸事顺利。”
常绣茹忧郁地蹙眉道:“你自己看看这封信上有何异样。”
“好。”双儿拿起书信,纸上廖廖几语,简言意骇,语句中也无别的意思。
她疑惑道:“奴婢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啊?”
常绣茹坐立不安,忧愁道:“父亲他从不会让我依附于谁,这封家书里父亲对长公主格外敬重,要我在后宫中依附长公主,以她为首大有前程,这断不会是父亲会说出的话。”
双儿愁思苦想了一阵,道:“长公主派人救了常大人,大人因此对长公主颇有敬畏也实属正常啊,娘娘是不是多心了?”
“但愿吧。”常绣茹叹了口气,将家书和木盒都收进屉里。
双儿开解道:“娘娘,别多心了,一切都好起来了不是么?现在您得想办法巩固圣宠才是,皇上已经有段时间没来丽锦轩了。”
常绣茹被说的有些心烦意乱,看着长公主给自己的那枚扳指道:“本宫当然知道,但是父亲迟迟末回沂州,本宫心里实在不安。双儿,你陪我去一趟馥景轩。”
双儿点点头:“也好,娘娘是许久没看过瑾贵人了。”
馥景轩已点了银炭,屋里暖呼呼的,常绣茹并未叫宫人通传,自行推门而入,才进门,一股热气便夹杂着花香阵阵沁入心脾,清甜醉人。
屏风后,慕娉婷对镜而坐,一阵女子轻笑传来,似乎正和谁聊的热络。
“姐姐用着这玉簪珍珠粉,脸色可是越发细腻白净了,配上这飞霞妆,定能让皇上醉于这赤霞滟滟之中呢!”
“好啊,几日不见嘴皮子越发利索了,这东西这么好,你也作一个才好?”
常绣茹心下一颤,走到屏风前喊了句:“姐姐。”
那曼妙身影兀自回头,起身问道:“是绣茹么?”接着,慕娉婷便从屏风后款款踏足而出,一袭秋枫凝霜曳仙裙尽态极妍,双目灿若明霞,唇瓣嫣红娇俏。
常绣茹只觉心头涌出一股莫名的疏离感,笑得勉强:“难得见到姐姐打扮的这般艳丽的样子,若皇上见了,定会难以忘怀了。”
慕娉婷神情淡淡,道:“嘴还是这般甜,今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不瞒姐姐,我今日来确实有事要说,之前浣衣局又名宫女生谣,被兰…”听得屏风后一阵细碎声响,常绣茹不自然地止了声音。
此时,林清萸忽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脸上笑意浅浅:“常姐姐也来了?清萸给常姐姐请安了。”
“清萸妹妹好,妹妹晋升贵人,姐姐在此恭贺了,这里是一点心意,还望妹妹收下。”说着,常绣茹就给双儿使了个眼色。
双儿便将其中一盒礼拿出,道:“这是上品红珊瑚,可以养颜滋血,活血明目。”
林清萸嫣然一笑,行礼道:“多谢常姐姐,姐姐们既有事要说,那清萸就先回去了。”
慕娉婷轻声叫住她:“做什么去?今晚我叫小厨房炖了山参乌鸡汤和桂花藕粉丸子,你若走了这些东西我怎么吃的完?”
林清萸看了眼常绣茹,尴尬道:“常姐姐有事,清萸还是过会再来吧。”
慕娉婷轻轻握了下她的手,转而看向常绣茹,自若道:“都是姐妹,有什么事就当面说吧,三人行必有我师,绣茹若是有何疑虑之事,说不定我解不了,清萸能解决得了呢。”
常绣茹心头百感交集,心情已经乱糟糟地一片,她强撑着苦涩一笑,道:“原本也是没什么事,就是来给姐姐送一些滋养容颜的补品,绣茹忽然想到宫中还有一些琐事没有处理完,先告辞了。”
“好,去吧。”慕娉婷双眸含笑,眼神如一池湖水,平静无波。
常绣茹默默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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