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萸无心赏景,闷闷逛了半圈便偷偷离开了队伍,转而寻僻静之处去了,她远远瞧见几名太监湿漉漉地从一处走出,心中警铃大作,提步向那处芙蕖池跑去。
才走几步,就见一名宫女栽倒在池边,走近一看竟是画月。
沫儿与菱巧已是吓得全无血色,木然地怔住了。
而池中荡开鲜红颜色,缓缓浸染着池水。
林清萸面色苍白,几欲跌倒,她强掐着胳膊让自己保持镇定,颤声喊道:“沫儿、菱巧,快去找人来!快去!”
当慕娉婷睁开双眼时,她看到一抹玄色的身影,玄寅悲痛地坐在她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
“皇上…”见到玄寅的那一刻,她心头一松,泪腺终于失守,簌簌落珠。
玄寅悲喜交加,眼神中含着一股复杂的感情,他哑声道:“月儿,你醒了…”
兰妃满面愁容,伤心地看着慕娉婷,却未说一言,她怕一开口,自己会比慕娉婷先崩溃大哭。
皇后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愁眉舒展:“老天保佑,瑾贵人你终于醒了。”
“姐姐已经昏迷两天两夜了,太医说过了今日再不醒,就…”林清萸眼睛红肿不堪,也不知先前流了多少泪了,如今见她醒了,眼眶又被晶莹惹得旖旎一片。
她向林清萸看了一眼,顿时觉得恍如隔世,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离了,无限的心酸与痛楚袭遍布全身。心中悲痛杂糅感动,酸涩难止,她知道这后宫还有一个人为她伤心至此。
呼吸间似有清冷锋利碎片割裂喉咙,那种疼痛干涩唤回她几分清醒,喉咙似噎棉花般,她艰难地开口问道:“皇上…孩子呢…我们的孩子呢?”
玄寅嘴唇微动,终是一个字也未说出,他眼神中满是痛惜与哀伤,这样的眼神让慕娉婷瞬间明白了什么。
恐惧席卷全身,她心中恐惧不敢,却终究还是颤抖地将手指轻轻落在小腹上,原本该微微隆起的肚子不知何时已变回平坦的样子,精神一瞬间崩溃,她张了张口,泄气般哀叹一声,无声恸哭起来。每个人都向她投来怜惜哀伤的眼神。
悲意酸涩,鼻腔一瞬打开,她清楚地嗅到了身上传出的淡淡血腥,暗红色的洪水一瞬间夺取了她的视线,在大脑中疯狂地转动着,本不该出现在记忆中的殷红画面,一层层地覆盖在眼前。
泠贵人抬手用帕子擦着泪,抽泣道:“瑾贵人,还好你不跟姐姐我一样,你可要保重身子啊,以后还是会有的。”
她手指一僵,被眼前冒出艳色吓得弹坐而起,一瞬间的伤心欲绝快要令她疯掉,她近乎号啕地扑进玄寅的怀里,紧紧抓着玄寅的胳膊,这是她唯一的慰藉和依靠了。
玄寅紧紧地抱着她,眸光黯淡,轻轻抚着她的额发安慰。
他的眼中满是怜惜,心中似绞着难以言喻的痛楚,这样深重的悲哀与绝望,似失去了最珍视和爱重的一切,他神情苍然,悲到了极致,心中的柔弱尽览无余,可又在下一瞬回头厉声道:“把那几个人都押上来!”
未几,几名太监便被押送着跪在地上。
李峭上前道:“皇上,经调查知,这几个人当日经过太液池,下池后并未救上瑾贵人,而瑾贵人失子又是被外力所伤,由此可见定是这几人下的毒手!”
玄寅神色冷如冰石,低沉道:“你们最好如实说出,是谁指使你们害的瑾贵人,否则,朕将你们碎尸万段!”
那几名太监“咚咚”地磕着头,一个比一个还贪生怕死地争着开口,“是敏妃娘娘!奴才们都是敏妃娘娘的人!一切都是她指使的!”
敏妃闻言,立刻上前踹了那个叫的最欢的太监几脚,也不顾一头金玉步摇随力大幅晃动,慌张地解释道:“皇上!臣妾没有!臣妾怎会做出伤害龙嗣的事!是他们这几个狗奴才污蔑臣妾!臣妾根本不认识他们!”
玄寅面无表情地看着人,浑身散出一股冷气,毫无感情地说道:“可他们都是你宫里的人。”
敏妃对上玄寅冰冷的视线,背后冷汗渗出。
这样的玄寅让她很害怕,她在后宫这些年,玄寅从未对自己这样过,她在离国时是尊贵的公主,嫁到宣明城就是雍容华贵的敏妃,玄寅视她如珠如宝,连一句重话都不曾有过。
敏妃面不改色,依旧镇定自若道:“皇上,臣妾真的不知,是这几个狗奴才污蔑臣妾,臣妾恳切皇上对他们施以极刑!这种贱骨头唯有用刑才能吐出真话!”
玄寅失望地看着人,冷淡道:“…可朕已经派人查过这几人的底细,小安子、小福子、小康子家中都有你赏赐之物,而这三人都是你宫里伺候的,当日太液池,三人全都在场。”
敏妃皱眉回想片刻,才恍然大悟道:“皇上,臣妾是赏赐过宫中几个太监,也是他们办事得力才赏的,可臣妾并未留心他们的名字,这定是有心之人利用啊皇上!”
皇后疑惑道:“哦?敏妃方才还说不认识他们呢,如今却说是赏赐过却忘了,敏妃妹妹的记性如此差,莫不是赏的人太多的缘故。”
她嫁到宣明城和亲时,的确从族中也带来不少珍奇首饰,香料之类,在成为敏妃之前和之后都买通过不少宫人,打赏下午不少金银,因为鹭儿都记得那些人名字身份,如何运用,并不需要她多留意。
只是在今日,这竟成了她的死穴。
她冷冷地扎了皇后一眼,笑道:“臣妾打赏用的也是母族的金银,又没有用在皇后娘娘身上,您吃什么心啊?”
皇后浅浅一笑,眼中深邃无波:“这么说,敏妃是真的买通宫人伤害瑾贵人腹中龙胎了?”
敏妃一惊,她竟走进皇后的下的套里了。
她惊恐无比地看着玄寅,“皇上,臣妾没有…!”
玄寅此刻已听不得敏妃丝毫辩驳,他倒吸一口冷气,额上青筋暴起,道:“你说的办事得力,就是指伤害瑾贵人腹中龙胎———!”
敏妃跌跪下来,俯身抓到玄寅的腿,涕流满面道:“皇上,臣妾是被人算计了!臣妾没有做过!臣妾怎么忍心伤害皇上的孩子呢,臣妾虽然无子,却也对大公主爱护有加,说不定、说不定…”她忽然起身,怒瞪着慕娉婷道:“是你!是你自己不小心失足落水,见来救的是本宫身边的人,所以自己捶打腹部以此要挟他们,真是歹毒心肠,连皇嗣都可以拿来利用!”
慕娉婷止了泪水,冷恨地瞧着她,胸腔似要喷出火来,若是可能,她恨不得立刻将敏妃碎尸万段,用剪刀戳开敏妃头颅剪烂其嘴脸方能泄恨!
可终只能用力绞着被角,咬牙切齿道:“歹毒心肠?若论起歹毒,敏妃娘娘明知嫔妾有孕仍要臣妾到临仙殿祈福,岂不是更加歹毒!”
兰妃开口道:“皇上,臣妾听闻敏妃当日多次邀瑾贵人到临仙殿祈福,可是瑾贵人身体不适不便前往,敏妃仍不停派宫人前往瑾贵人住处邀请,让瑾贵人心神不行,最终只得妥协去找敏妃,可见敏妃目的不纯!”
敏妃声音振振地反驳:“臣妾邀嫔妃前往临仙殿祈福,只有好心,绝无恶意啊!臣妾是看宫中祸事连连,皇上和皇后娘娘都到白云观祈福,臣妾身为后宫表率更应起个头,本是大好日子,瑾贵人偏偏身子不适,终究是瑾贵人一直推脱,臣妾实在怀疑…”
兰妃道:“皇上,敏妃对瑾贵人做的那些稀碎折磨,画月是瑾贵人贴身侍女,最清楚不过。”
画月哭哭啼啼地上前行礼,额上包的细布已渗出血红,抽抽搭搭地说:“皇上,我们家小主当日身子不适,总是头晕目眩本来服下李太医的药后休息片刻便无大碍,可是敏妃娘娘一直派宫人通传,扰的我们小主心结郁气,更是憔悴!”
敏妃如临大敌,声音逐渐弱了下去:“臣妾只是关心瑾贵人,所以才派宫女过去的…”
玄寅朝人暴喝道:“你明知瑾贵人身体孱弱,还故意派宫人到她宫中打扰,让她心力交瘁,你真可谓是蛇蝎心肠!”
敏妃见人如此,心中悲愤交加,执拗地含泪辩解道:“皇上…!臣妾只是好意关怀瑾贵人,最近宫中风气不正,臣妾担心有人会恃宠生娇,借皇上恩宠便目无尊卑,臣妾也只是想让后宫风正气清,并不知瑾贵人会被臣妾吓得前往太液池,生出这种惨事。”
玄寅愈发愤怒,厌恶地瞪她一眼:“你倒说的义正言辞,你说瑾贵人为何会被你吓到?岂非是你平日娇纵跋扈太过!后宫之中若少一些你这种心思歹毒之人,又怎会不风正气清!”
敏妃不敢置信地瘫坐在地上,面色霎如土灰,半晌才从眼角流下几行泪,扑上前扯住了玄寅的衣角:“皇上!臣妾是不喜瑾贵人,可若硬要说臣妾有过,臣妾也只是派宫女到馥景轩通传,扰了瑾贵人休息罢了!臣妾从未想过要害她的孩子!那可是皇上的孩子啊,臣妾如今被人陷害蒙冤,自知百口莫辩,但臣妾还是想请皇上明察!”
皇后叹了口气,眉染怒意:“如今证据确凿,敏妃你还有什么好说?后宫最忌争风吃醋,本以为你在后宫待了有些年头会明白这个道理了,可怎么还是跟个妒妇一般,白白浪费了皇上对你的信任。”
皇后此话便将诸多罪责统统扣在敏妃头上了,敏妃闻言也不予理会,依旧朝玄寅求情道:“皇上,臣妾真是天大的冤枉!臣妾对后宫姐妹一向和善有加,若非瑾贵人目无尊卑,臣妾又怎会与她心生嫌隙!”
玄寅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厌恶鄙弃的心情凝在心头,皱眉看着人道:“你说你善待后宫众人,可朕却是听闻你多次无中生有,责打林常在,你总以尊卑之事压人一头,如今朕便撤了你的妃位,废黜封号,降为答应,非诏不得再出关雎宫一步!”
敏妃如遭雷击,面色又怖转怒,她愤恨地看着玄寅,悲怆道:“皇上就如此待臣妾吗?!当初臣妾远嫁到此,皇上百般呵护千般疼爱,如今竟对臣妾如此绝情,实在让离国寒心!”
玄寅冷笑看人:“从前,朕也没想到你会如此心如蛇蝎!朕不想再看见你这善妒的怨妇,给朕滚出去。”转身闭目不再看人,直到敏妃被拖了出去,他才复开口:“你们都出去吧,朕好好陪陪瑾贵人。”
“那皇上可要好好安慰瑾贵人。”皇上哀愁地看人一眼,又向慕娉婷道:“好好保重身子,你也别太伤心了。”接着叹息着摇了摇头,携众人离去,殿内瞬间清净下来。
玄寅轻轻地抱住慕娉婷,柔声叹道:“幸好林常在发现的及时,不然,朕怕是再也见不到月儿了。”
慕娉婷愣了愣,心中涌起一阵暖意,她凝视着玄寅缓缓落泪,悲慨道:“若不是清萸,只怕臣妾母子一尸两命,再见不到皇上了,皇上怎只是降她为答应,如此恶毒之人怎还留在宫中?”
玄寅知道她怪自己,也只是柔声劝慰道:“孩子还会有的,月儿也不要太过伤心,太医说按时服药,身体就能回复如前。”
慕娉婷沉默不语,半晌才冷冷道:“杀人偿命,皇上执意要留那人性命么?”
“朕会给你一个交代,只是如今她并非只是朕后宫的嫔妃,她身后还有离国这个势力。”玄寅眼中蒙上一层阴翳,话语渐冷。
失望、怀疑、愤怒…诸多复杂的情绪让慕娉婷不再理智,心头话语不吐不快,她紧紧盯着玄寅,逼迫般脱口而出:“臣妾的孩子白白被害死,如何有心再身为人母,若是自己的孩子都不能保护,如何能配为人父、人母?!”
她静坐如石,眼泪汩汩而出,连绵成珠。
玄寅的怀抱渐冷,她说的话戳中了他的心房,这些年来自从大皇子二皇子早夭,他未再得过一子,如今慕娉婷的话就是在他伤口上撒盐,逼他变得冷心绝情。
“是朕对不住你,可你既然不想去,为何不在馥景轩好好待着,偏再去那太液池呢?既要出去,为何又不带足宫人?”玄寅话语间略带几分怨怼。
慕娉婷有些震惊地吸了一口凉气,道:“皇上是怪臣妾吗?”
“朕没这个意思…”玄寅显得格外疲累,闭眸不再说话。
殿中突然死气沉沉地安静起来。
半晌,玄寅起身道:“好好冷静,朕晚一些再来看你。”
慕娉婷满目怆然地躺回床上,眼泪温热枕被,惹出一片潮热湿润,她逃避般闭紧双目,枕泪而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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